美国联邦监狱探秘 两年前,我的一位至亲和一位好友先后被美国联邦法院判刑,随即进入美国联邦监狱服刑。从此,照顾他们便成为我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在美国联邦监狱的探视室里,我与形形色色的联邦监狱囚犯自由交谈,获得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第一手材料,对美国联邦监狱中所有的犯罪形态及狱政狱规进行了反思,于是便有了下面这个采访扎记。 毕汝谐(美国) 一、一拳事件 那天,拉丁裔囚犯胡安,自纽约大都会拘留所转至新泽西监所。一队人十几个,个个无事,偏偏胡安惹出了麻烦。出监时,依例背铐双手,这是铁定的监规,无话可说。这胡安却不满意:“铐得太紧了,请松一松。” 当班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狱卒,叫道:“别忘了你是在监狱!”这胡安若是不作声,也就没事了,偏偏他不甘示弱:“我在监狱是短期的,你却要在监狱呆一辈子!”这话如同戳了老狱卒的肺管子,他一个箭步扑上来,给了胡安当胸一拳,肆声叫骂。 胡安傻眼了,旁人也敛声屏息,不敢言语。 及至转到另外监房,胡安忽然大喊大叫:“我无故遭打,我要委请律师向法院控告!”这时,老狱卒已不见人影,几名青年狱卒凑上前来打圆场:“好了,好了,给他一次机会吧。” 胡安得理不让人:“给他机会?这混蛋政府何曾给过我机会?不行,他像追贼似地打我,我是不想反抗,否则,”他高抬膝盖,“用这个撞击老杂种的鸟玩意儿,可好看了!” 他的叫喊引来了一位中层主管。两人走到一旁,低声密语。主管暗示道:“你还有两年刑期?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胡安只顾摇头。事后,他向狱友表示:“我懂法律。我背铐着,没有威胁他,凭什么打人?那间房子里有闭路录影,现在几点钟了?(看看外面的太阳)哦,11点半,这录影就是铁的证据!” 狱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一拳事件”。旋即分为两派。有趣的是,认为胡安有利可图的,都是狱龄轻短者;认为胡安将白白挨打的,都是狱龄较长者。 一位有着18年狱龄的意大利黑手党徒说:“我从未见过囚犯控告狱卒有成功的先例。” 胡安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热情为之稍减,却依然强硬地道:“我懂法律。” “法律?”前黑手党徒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有一回转监,一个黑家伙绷不住劲,在囚车上手淫,弄脏了车垫;押车员大怒,打断了他的肋骨。黑家伙跟你一样,也要委请律师上告法院。结果到了新监房,马上关进小号,不准打电话,只准接受指定医师的治疗。3 个月后才放出来,进入普通监房。时过境迁,你能证明挨打受伤?” 胡安嗫嚅道:“你们大家都看见了,都是我的证人。” 前黑手党徒冷笑连声:“哼哼,谁会为你作证?这里的人哪个不想早日回家?只要当局给个甜头,人人都会反对你!不错,你挨打了,你却无法证明这一点!” 胡安不响了。 二、特别监舍 所谓特别监舍,是专门用来对付违规囚犯的地方,通常是设于监狱之一隅,以高墙或铁网护之,自成特区,较普通监所更为坚固,窗户奇小而铁栏尤粗。 人犯进入特监,当局视若重敌,往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特监囚犯得更换新囚服:红衣红裤红帽红履。五尺男儿一身赤,这不仅在心理上受到挫折,更重要的是,若有人敢逃狱,必定成为视觉醒目的枪靶。 我们采访了身居特监达4 月之久的黑人枪击要犯S.此人来自宾州,26岁,刑期为19年半。据说,他在宾州大大有名,一度为头版头条的新闻人物。 S 很谦和地微笑着,由于坐困愁城,百无聊赖,他很乐于与我们交谈,有问必答,甚至不待发问便言辞滔滔。 特监的囚室长约5 米,宽约3 米。铁床(双层,甚窄)、铁桌、铁椅、铁制马桶(附有冷热及饮水三管孔)皆经久耐用。 特监囚犯如猛兽。出入囚室,必先令其将双手自门上之方孔探出来,紧紧铐住。如若两人一室,开门之前,必先将另一人如法铐住,手续严格,一丝不苟。 特监犯人每3 天洗澡一次(这在天天沐浴的美国人看来是匪夷所思的惩罚),而且淋浴室亦有铁门重锁,不得造次。 特监容不得一切可能的、潜在的危险物品。牙刷必须折断使用,铅笔只能用寸把长的笔头,整块香皂亦在禁止之列,而代之以一管液体香波…… 平日每天有1 小时放风。在严密监视下,被驱入一巨型铁笼,任其跳跃喊叫。周末则不放风(节假日同此),24小时不见天日。如此严规,在美国监狱亦属少见(黑手党头子高帝所在的监狱,每日必放风1 小时)。 S 抱怨两人一室太不自在。如若一人出恭,另一人只得面对墙壁,一动不动,待接到暗示后,方可转身。 每日三餐由看守自方孔以食盒送入,虽不可口,却是真材实料,营养丰富。用毕,自原路递出食盒。 身居特监囚室,犹如闷在罐头盒里。当局深恐囚犯致疯,想出种种疏导手段:每日,看守推着堆满消闲书籍、杂志的小车,逐室推荐;有时,甚至应囚犯之要求,从社会上搜罗有关读物。每隔一日,看守还发放信封、信纸、邮票等,鼓励囚犯在纸面上肆情宣泄。S 坦承他懒得给任何人写信,每日必涂画裸女自娱。 提及案情,S 的牢骚如河水泛滥,一泻千里。他无钱雇请私人律师,只得听凭公诉律师的摆布,吃了许多暗亏。同样的事情落到白人身上,刑期便不可能如此漫长。如果他交得出10万美元的罚款,可以减刑10年。但是他没有钱。他请求放弃美国国籍远走他乡,被告诉不许。 我们问S 是否上诉,他耸耸肩膀:“一直在上诉。但是,宾州辖区的第三巡回上诉法院里,11名法官有8 名是检察官出身,能有什么好结果?上诉被驳,还可以运用‘2255’条例再上诉,若再被驳回,则运用‘2241’条例再上诉……”希望渺茫,却不失为一种精神寄托。 我们问S 进入特监是否有特殊感受,他叹了口气道:“我只觉得一天比一天虚弱。”这正是当局设置特监之用意。 囚犯进入特监,既难亦易。说难,指进入特监要经过一定的法律手续。通常是举行一次听证会,当局与囚犯各自陈述道理,由一名独立官员进行裁决。说易,任何一种小小不然的违规,譬如说家属探视未留在监舍等候,都会判入特监三五日。更有甚者,新来囚犯由于文件欠全(这是法院的过失),也会被送进去吃苦头! 三、百元伪钞 一张一百美元的伪钞断送了他的一生。 他是印度人,姓耐吉尔。他主动要求披露大名,这种情形并不多见。他急于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遭遇。 耐吉尔现年51岁,20岁那年持学生签证来美,专业是作曲。毕业后娶妻生子,过上中产阶级的小日子。1987年秋天的一个平常日子,厄运悄然而至。那天,内兄一家来了,决定开车远游。来到附近的加油站交费时,内兄递过一张百元美钞,耐吉尔接在手里交给了加油工,人家找还他90块钱。彼此是近邻,还开了几句玩笑。 3 天后,FBI 的特工上门了,铐走了耐吉尔。原来,这是一张绝版多年的伪钞,系法国黑帮精工制作的。当局打算顺藤摸瓜,抓出幕后黑手。如果他供出内兄,也就没事了。但是,耐吉尔拘于郎舅至亲之情,作出了另一种选择。(内兄携稚子幼女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不能供出我呀,如果他们把我递解回印度,我的孩子怎么活?”耐吉尔心一软,竟然应了下来。内兄喜出望外,承诺包下他的律师费、工作损失费、子女教育费……天花乱坠。)于是,他在特工面前扯谎,在陪审团面前扯谎,在法官面前扯谎。谎话越扯破绽越多。他被陪审团定为有罪,法官于激怒之下判了他最高刑期:8 年。 “说起来都是命运捉弄人。”他回忆道:“判决下来后第5 天,联邦法律就伪钞罪的刑期作了重大修改:最高刑期为1 年半。而我命中缺少这5 天,8 年!” 耐吉尔从温暖的小康之家被抛进了冷酷无情的监房,犹如自云端落入泥淖。最初几个月,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寻死以及如何寻死。这时候,他才打算检举内兄以自赎,却于事无补。 如今的耐吉尔已不复是当初那个敢于替他人顶罪的热血汉子了。他心灰意冷,精神恍惚。当他得知内兄的承诺一项也未兑现,而且远遁密苏里州时,甚至连愤怒的激情也难以扬起了。仅报以一阵冷笑。 熬过5 年多,耐吉尔获假释出狱。为了平复心灵创伤,他开始酗酒。这毛病对于普通人尚可宽恕,对于假释犯人则是致命的。终于,他酒后高速驾车,撞死一名妇人,重新回到监狱。假释被取消自不待言,新帐加旧帐,合并执行13年刑期。 按照联邦监狱的惯例,每8-10个月便须转监。至今,耐吉尔已呆过十几处联邦监狱,称之为监狱油子亦不为过。他认为新泽西州的联邦监狱较好,而华盛顿的联邦监狱极糟。华盛顿的联邦监狱与州监狱甚至郡监狱混合使用,形形色色的囚犯杂处。肮脏、不卫生、伙食极差。监规难以执行,囚犯们经常为争看电视频道、抢用洗衣机和微波炉打架。只要不闹出人命,看守通常视而不见。 耐吉尔叹息道:“入狱容易出狱难。我昧于亲情,玩忽法律,落到这步田地!入狱38,出狱51!这13年正是成熟男人的黄金岁月!万幸的是恶有恶报,我的内兄现在到了肺癌晚期,活不了几天了。” 他还取出家庭影集给我们看。耐吉尔太太13年如一日,信守爱情誓言,挑起家庭重担。有时,她必须一人兼3 份工作,方能维持收支平衡。有趣的是,耐吉尔每日必去监狱图书馆,从各种报纸的招工栏目里搜罗信息,电告妻子前往应征。 “我有一个好妻子。”耐吉尔满足而骄傲地说。“我的儿子现在是工程师,女儿是教师。我还有了一个两岁的小孙女。” 耐吉尔每日消磨时光的主要方式是给妻儿写信。情意绵绵,连篇累牍。家人很忙,只能还以只言片语。他每日进食极少,索性躺在床上写信 .他说自己生怕再惹什么麻烦,延误出狱时间,而终日躺在床上是不会惹麻烦的。躺得久了,难免异想天开。他问我们:“你们能把我的故事拍成电影吗?”(连载一) 作者简介: 毕汝谐,又名毕磊,1950年9 月生。 曾就读中文及电机工程专业,当过农场饲养员、小学教师、工人、剧团创作员等。1985年作为访问学者赴美研修比较文学,在海内外出版多种文史专著,发表散篇逾百万字。90年代下海经商,现任美国迪奇电子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兼任纽约《美华时报》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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