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大学生的第一次打工经历
尧荣刚
我们啊，没有一点社会经验，只能慢慢积累了。
找工哪知踏入陷阱
那是2001年的夏天，我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
2001年上半年，西南地区持续几个月干旱，家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农活可做。我就写信给爸妈说，放假我不回去了，就留在成都打工。我准备打工，说好听点是要锻炼锻炼自己，长点社会经验，其实，心里面还是想着挣几个钱，至少也应该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
放假头几天，我奔波于成都大大小小的招聘会场，光入场券就花了好几十元，可工作还一点着落都没有。虽然有些单位也对大学生招暑假工，可往往是第一关就过不了，谁叫咱是男生，这年头，那些什么市场调查员推销员服务员之类的，女生好像要吃香得多。好不容易遇到不受限制的吧，又偏偏不是条件太苛刻就是待遇没有保障，那谁还敢去，我图的就是能干60天的活拿两个月的钱，哪有精力去跟他们耗。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撞到了一个机会，要求不是很高，看起来也有保障的，是在琉璃场附近一家度假村做服务员。当时心里很高兴，最后才知道这是人家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
我是在招聘会上被推荐到这家叫“耗子岛”度假村的。拿着推荐表，我就赶去度假村在西门某地的办事处面试。走到那儿一看，呵，早有三个人等着了。看那模样和打扮，跟我差不多，八九不离十也是在校大学生。我们交谈起来。这样，我就认识了理工大的女孩钟钟，中医大的大刘和大李。大家的面试都出奇的顺利，不管是男是女，不管是新手还是老手，办事处的小姐热情大方得很，我们都一律通过。他们选择了我们，就只等我们点头同意了，我们看了挂在办事处的“耗子岛”的风景照片，确实还不错，营业执照好像也是那么回事，而且还包吃包住，每个月600 元的工资。一个暑假下来就1200元呢，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自己挣过这么多钱。说是大家再商量商量，其实都很兴奋，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然后就是让我们回去准备一下，再休息一天，第三天收拾好日常用品和带够衣物到办事处，有专车把我们接到了“耗子岛”。
“耗子岛”并不是一个岛，所谓度假村也只是稍有特色的园林罢了。占地倒是不少，到处绿树荫荫，花团锦簇，长廊上铺着望不到边的青藤。在大门口下了车，又沿着水泥路往里边走了三五百米，才是我们要呆的地方。这里给人的感觉要豁然开朗得多，眼前多了亭子，水池。向南一座楼房，是餐厅；向西一溜平房，竹子架的，很有少数民族风味，豪华的一间是会议室，其余的里面则摆满了桌椅，是专供喝茶打麻将的。这两座房子连接处的后面，就是住宿部了，住宿部清一色的双人套间，电视电话浴室厕所等设备一应俱全。因为当时还没有游客，领班便安排我们新来的服务员暂住里面，不过，除了水电，其余一律不能碰。
工作渐现异常端倪
去的当天下午并没有做什么，而且还允许我们自由地四处参观，好熟悉环境。我又多认识了几个人，都是才来没两天的。厨师是位老大爷，和蔼可亲，从他口中我们知道“耗子岛”换了老板，前一个没干好，从上到下全走人了。我们是重新开业后招的第一批人，为的是在暑假又让度假村营运起来。
晚上吃过饭后，我们新来的四人被叫去开会，这才见到度假村的老板。老板很年轻，三十出头，长得很强壮结实，他说他是军人转业，这似乎给人很值得信赖的感觉。然后，免不了一翻套话，说“耗子岛”是如何的有发展前景，而我们的到来对它的发展又起着多么重要的作用，等等。总之一句话，说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好像肩负了一个很大的使命，以后一定要和度假村兴衰与共。老板又说，到了这儿就要按这儿的规矩办事，各位都是大学生，想来是理解和接受的。比如什么时候起床，各自该干什么活，干活怎么干，如何对待客人，怎样让客人满意等，不一而足。这些都还好接受。只一点，说不能随意离“岛”，多少感觉有点限制了人身自由。但我们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游玩的，所以也就都认了。最后，老板总算说到实质性的问题，工资只有550 ，并不是最初的600 ；而且，之前还得交50元押金和60元的服装费。我们当时一听很气愤，就跟老板理论，老板一下不如刚才亲切起来，他沉着脸说：“你们要干就干，不干现在走人也行。服装肯定是要统一的，押金是为了防止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要知道，我们招个人也并不容易。”听起来还是那么个理，我们也应该为人家想想，所以，我们几个未谙世事的大学生除了妥协还能怎样，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好。会后问先到的几个人，不论服务员，还是保安厨师，他们也是交了这笔钱的，这一下心中才感到坦然。只是当时最傻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要签合同。
第二天，我们开始打扫起整个度假村来。这个度假村也不知停顿了多久，到处都是落叶满地，灰尘满屋，不说凄凉至少是很陈旧的感觉吧。辛苦地打扫着卫生，心中不免有些惆怅：这种环境怎么配叫度假村呢，一点气氛都没有，这样的话，哪里还会有人到这儿来玩，若没有人来，这生意就等于没做了，没做生意哪会有盈利，盈利都没有到时又怎么给我们工资？那我们岂不白干了不成！干了活又拿不到钱，这样的事报刊杂志上见多了。哦，我的天，如果真那样，这可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我把想法告诉了其他几位同事，他们说基本上有同感，但又说“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做做看吧，毕竟钱都交了，继续做吧。
当天下午度假村迎来了第一批客人。几名男子在老板和领班的陪伴下，四处逛了逛，经不住这边吹嘘“耗子岛”的妙处，人家总算订下四桌酒席，第二天来为朋友庆祝生日。有活做了才让人安心，即将面临第一次的为顾客服务了，大伙都不免激动起来。
那个办酒席的上午把我们这群新手忙得够呛。怪只怪设备太差了，来的客人很多，打牌打麻将要喝茶，而锅炉用不了，只好在煤炉上一壶一壶地烧，你说能不急人。餐厅虽然头天打扫了一遍，但餐具还是得清洗的；厨房里只有老师傅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人打下手；再说经理采购的货物吧，似乎很不齐全，老师傅对此是满脸的不高兴。当时我在厨房洗碗筷，钟钟在帮忙切菜，老师傅对我们说，他当几十年的厨师了，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水的席。钱当然是要赚的，但要赚得有良心。人家是300 一桌的席啊，看看都买了什么东西，不是我无能，就是神仙也做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老师傅一个劲地唠叨，我和钟钟对望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虽然是给老板打工，但也不满他的做法，这样做确实不好。
折腾了大半个上午，酒席还是让我们给弄出来了。我们是第一次端盘子传菜，上岗前又只有头晚练了一会儿，所以很不像人家正规的样子。再加之还没发服装，各自穿着各自带来的衣服，真的就像一支杂牌军，让人多少觉得不顺眼，客人当时对此颇有微词。传菜是我和大刘负责的，也不知怎么搞的，客人居然在菜里发现了一根头发，为此客人找老板讨说法，这就直接导致了客人对酒席质量的极度不满。老板在那儿说了不少好话，也确实感觉到酒席水得来实在瞒不过去，只好提出晚上再提供一顿晚宴以示赔礼道歉，客人这才欣然接受，不再予以追究。
罢工只为争求合理
待客人吃完午饭已经下午两点多了，这时才轮到我们吃饭。老板领班等几人外面凑了一桌，是有鱼有肉有酒，吃得很丰盛。而我们七八个员工坐在里屋，只有吃剩下的份，别说大鱼大肉，连素菜都没够吃。从一大早捱到那时，没有人不饿，因此，这很让我们恼火。在外面站了一上午的一个保安，当时就火了起来。他说这是他妈的什么待遇，连饭都吃不好，老子不想干了！这就犹如一条导火线，很快把我们的怒火也引了起来，有好几人都说不想干了。老师傅说，不管待遇怎么个好，他干了今天就走，这儿根本不是做活的地方。当然最好还要要回那110 元钱，今天工资拿不拿都算了。马上又有几人附和，说，对，拿回交了的钱最要紧。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下午向老板发难。
老板却先召集了我们。吃了饭后，刚把碗碟洗好，领班就叫我们到会议室开会。10来个人坐在一起，阵线分明。老板很不高兴，阴沉着脸，先是数落了一通老厨师不该在客人面前说酒席的不丰盛，接着就对头发问题追究我和大刘的责任。他说：“今天造成这样的情况，理应由你们负责。但念你们是初犯，就每人罚款50，先记着，以后在工资里扣除。”我们两人当时就急了，这么一下就50元，日子长了还不知干多久，万一差错多出了几次，别说工资一分拿不到，还要倒贴许多钱。再说了，那头发还不知道是谁的呢。大刘要站起来反对，我拉住了他，我对老板说：“这个暂时都不说了。我们要求现在就签合同，并且尽快发服装。否则你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们处处守制，这哪儿公平！”老板却说：“合同现在还不忙签，过一段时间再说。”还过一段时间再说，我们不明显被你任意宰割么？保安就在这时拍案而起道：“那老子不干了，老子要你退钱！”“退钱？没门儿的事。不想干了，你现在就可以走人！”老板自以为他是操纵一切的，有些得意洋洋地说。我看了一眼老师傅，他向我点了点头，于是我站起来，我说：“那我也不干了。”这本是一个暗号，钟钟、大刘、大李和其他几位就都陆续站了起来，说：“我们也不干了！”老板可能万万没想到会这样，正要发火，老师傅这时才站起来说道：“老板，你要想好，我们确实现在就可以走人，我们大不了花100 多元钱买个经验教训。但是你，今晚的酒席你还得做出来的，要不你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而且对这儿的名声也很不好。你现在把钱退还给我们——反正那钱也是我们的，你并不吃亏。我们讲信用，大伙可以帮你度过今晚的难关。”老板的脸都扭曲了，他心中恐怕充满了对我们的无限的怨恨，但他是个聪明人，他不得不接受我们的协议。
要走的有6 个人，老板只好依言退了钱。剩下几个说还要看看形势，愿意继续做下去，对此老板很满意，又跟他们说了很多好听的话，但我们对这些谎言已不再动心了。当然我们确实是守信用的，还是坚持站好最好一道岗，尽我们所能办好晚宴和提供最好的服务。事后，大李问我，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这似乎很不符合职业道德的。我对他说，对合理的我们当然要讲道德，但是对这种不合理的人和事，根本就没有什么道德可言。
收工狐狸终露尾巴
那晚我们还是住在度假村里，第二天一大早，早饭都不想在那儿吃，来的时候拿些什么走的时候依然如故，多了的只是难忘的回忆。也还是礼貌地去给老板打了个招呼，尽管他眼里充满怨恨，但我们又何尝不是。我们一起走了，没有人再回头。虽然只干了一天，而且是劳累没有待遇的一天，但想着自己的钱没少，并且也确实算是长了经历，我又笑了。
只好再回到学校，又开始忙于四处奔波找工作。没几天，接到了度假村当时没有走的朋友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和愤腔对我说，他好后悔当初没有跟我们一起走，那些人确实是他妈的骗子。我心中一惊，我承认我最初是有那么一点预感，但我没想到事情会结束得这么快。我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朋友给我说了这次打工经历的结局。
我们6 个人走了后，度假村又像最初一两天那样，没有一个客人来，大家都无所事事。他们每天也只是习惯性地打扫打扫卫生，因为走了厨师，一日三餐都只得自己弄。也看不出老板有什么着急的地方，生意没做起来，好像也不在意，天天倒是忙于招聘员工。就在我们走后的第三天下午，突然一下招来了10个人，男女老少都有，说句实话，根本不像做餐饮服务的人。那些人当然也是抱着希望来的，所以让交钱时，犹犹豫豫还是都交了，老板那一下就收了1000多啊！当时也有人要求马上签合同的，但老板说过一两天再签。若就这样了，那恐怕又回到我们在时的那种生活了。可是当天晚上，来的那批人中有一个人非要出去打个电话，老板不让，因此他们吵了起来，老板当场就炒了那人的鱿鱼。那人也是要求退钱，老板不给，那人就扬言要报警。只是当时天已经晚了，那人根本出不了“耗子岛”，大伙好说歹说老板才同意留宿了他。
等到过了一夜，早上既不见老板也不见领班来分派工作。有人准备到厨房去准备早饭，可却见门上挂了一把铁将军，大家一下慌了起来，立刻去老板和领班的房间找人，可房门紧锁。再到度假村四处找人，但哪儿还有人影。餐厅的门锁了，茶铺的门也锁了，住宿部的房间都全锁了——后来的这批人没住在里面。老板跑了！这是当时他们惟一想到的。六神无主惊慌了一阵，又不得不冷静下来，然后只好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来后，四处仔细地看了一下，又打了几个电话。只好无奈地告诉他们，他们被骗了。原来这是一伙流窜的惯犯，惯犯们到某个地方就去租下一个场地，然后打着招聘的幌子，拿出比较宽松的条件和较高的待遇，这就很容易让部分急于找工作的人上当。招来人后，他们就强行收一笔随便什么名目的钱，因为很多人都希望有事做并且对这方面的法律不是很清楚，所以大多数是要交的，这样他们就能骗一个算一个。大伙听后心都凉了，丢了110 元钱不说，被骗毕竟也不是件光彩的事。然后警察做了笔录，众人对那冒牌的“老板”“领班”等做了详细的描述，恨不得立刻找到那些人依法惩办了。最后警察给他们提出了忠告意见，讲了许多类似的骗局，好叫大家心中警醒，以免再上这样的当。但是不管怎样，那110 在没抓到那伙骗子前，是再也回不来的了，其实也就等于丢了。
朋友说这话时的心情我是理解的，那毕竟是110 元钱，对于一个家在农村的普通学生而言，那是不小的数目。我问他，接下来怎么办。他说，他想回去了，留在成都也很不好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而且还得提防再被骗。我说，我们就不可以去找招聘会吗，是他们把我们推到骗局里去的，他们难道不应该负点责任？朋友在那边苦笑了两声，说，那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容易，我们手头没有一点证据，人家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把我们打发了。我们啊，没有一点社会经验，只能慢慢积累了。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嘛，这事过后，想必大家都长经验了，值得的。那天我们就这样无关痛痒地聊着。后来，整个暑假也都再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我想他可能确实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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