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骗子的下场 王恒学 无耻的骗子给社会蒙上了一层黑纱,玷污了美丽的城市。 一 2001年的夏天,我回学校拿了那张毕业证之后,便算告别了三年的中专生活。未来的出路在哪里,我根本就不知道。迷迷糊糊地回到家,整天在村子里东逛西游,一点事也不想做,空虚得让人难受。 正在苦恼之际,在南方淘金回来的表兄对我说,南方的机会大一些,不如到南方去闯一闯,说不定会闯出一番事业来。就这样我便从云贵高原的贵州来到了深圳这座美丽的城市,成了千千万万打工者中的一员。然而这座美丽的城市并不欢迎像我这样一无技术、二无经验的外来工。在忙碌奔波了半个月,几乎为找不到工作而绝望时,我发现了一张令人怦然心动的招聘广告,我想也来不及多想便按照广告上的地址找到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大厦24层E 室。幸运的是,我没费任何力气就被这家“深圳市东南实业公司”聘为美工。在交了50元报名存档费、300 元工作押金后,第二天我就正式成了该公司的一名员工。 上班伊始,我满怀热情满怀希望,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本职工作之中。可是过了几天,我便感到奇怪,公司经理为什么每天都让我写招聘海报?公司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来应聘,为什么总是招不够呢?经过详细了解,我才知道,原来这家公司竟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骗子公司”。公司虽有正规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营业执照上的经营范围是兴办实业,包括国内商业,物资供销业,但公司只有一家实体,是一家专门替别人装配功放机的电子公司。电子公司人不多,就几十号人,有货做他们就是工人,没货做时他们和我同样是骗子一个。 大多数求职者都有这样一种心理:认为职介所不可靠,而劳动局下属的人才市场一定不会骗人,然而恰是这样中了我们老总的圈套。十天半月我们公司就要到人才市场去招聘,由我负责写海报,老总观察着每个求职者,我们专盯着那些刚毕业的中专生或技校生,因为其它公司或厂都只要熟手而我们则专招生手。这样一来,前来面试的人就特别多,我们在问完简单的问题和看了详细的籍贯之后,便认为面试合格,叫求职者某日或某个时间到公司参加考试。(老总怕同一个地方的人一起行动,所以招的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绝对没有同一个地方的。)由于考试每人必须交纳20元的试卷费和实践操作费,公司老总怕求职者认为人多录取机会少,就把每10人的考试时间错开来,这样一来使求职者误认为人少录取机会大的心理而不在乎那区区20元钱。为了赚更多的20元,公司在招工时都扩增名额,明明只需10人,但在招聘时却写要100 人,而面试合格的往往有200 人之多,这200 人当中起码有180 人来参加考试。而电子公司赚钱的巧门则更绝:要进入电子公司工作,得交200元工具保管费。交了钱后每个员工都会得到厂里从街边买回的1 件/1 元的劣质工具(如螺丝刀、钳等)这些工具必须保用半年,否则每损坏一件扣除10元(而事实上那些工具只要用来干活,不出一个星期保证白白丢掉10元);公司发的厂服,必须保持干净,不干净者每次罚5 元,不许破烂,否则每件厂服扣50元。(然而只要一洗,用力一搓,50元也会变成水泡)。老总从不会炒工人的鱿鱼,他会让他们帮他干活后赚了钱之后,不会带走一分钱而自己辞工离去。 这边有人走,那边又到市场去招聘。公司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赚求职者的钱。 本来,当我知道公司的内幕后,很想一走了之,然而自己交的那350 元不能退回,于心不甘,再加上老总许诺每月给我1000元底薪,另外加发奖金,我挡不住这“高薪”的诱惑,1000多块啊,那可是家乡半年多的收入。最终我还是留了下来。 说实在,我这人还是颇有一点小聪明的,对每项工作都能很快领悟要领,掌握实质。再加上我对美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使我如鱼得水。我做美工时,把放置室外的招聘海报设计得非常别致和独树一帜,在语言文字上也下了很大功夫,经过精心策划的广告颇具鼓动性和诱惑力,这使得公司的“业务量”有了大幅度增加。 美工做了两个月,老总就将我提升为“业务主任”,主要负责公司的广告策划和对员工的管理。为了报答老总的“知遇之恩”,我对公司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我知道公司要想赚更多的钱,就必须经常去人才市场招工,去人才市场多了也会让人怀疑,所以我就让一些员工去派单,派单其实就是上街派发广告。给他们划分责任区域,落实工作责任,规定行走路线,将公司的效益和他们的工资待遇挂钩考核,一周结一次工资,提高派单员的工作积极性与主观能动性。其实,这些派单所做的工作都是非法的,每天都与城管、环卫、治安、警察捉迷藏、打游击,将非法印制的招聘广告单到处张贴,市内的“社会招聘广告栏”,是我们公司派单员必先光顾的地方,有缝就塞,有空就贴。为了更有效地把广告贴在大街上而又不被警察捉到,我让派单员在晚上或凌晨5 点出去贴,因为这时警察或城管都不在意。而白天就让他们用记号笔在一些公用的地方,(如厕所,公用电话亭)写上“招工请电95958 ——×××××”的字样,用记号笔写在墙上的字是很难抹掉的。招聘的海报也由开始的“公司招聘”变为“公司直招”;海报也从深圳市区扩展到宝安,龙岗等地。在我的管理下,派单员的派单效果大大地增强,被广告蒙骗前来应聘的人员呈几何级增长,公司的“经济效益”也不言而喻了。 老总很赏识我的“才能”,今年九月便将我提升为公司“经理”。然而,只有我才清楚这个“经理”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只不过是老总攥在手中的“挡箭牌”,是老总可以用来为他赚钱的一台机器。 二 刚做经理,我就碰上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差一点下不了台阶。 当时,是一名叫陈洪辉的到我们的公司来应聘保安,前台小姐收了他50元报名费,让他填好《应聘登记表》后交给我处理。我“审阅”了一下他的身份证、退伍证和应聘材料,再故作严谨地量了量他的身高,验了验他的体格,然后说他的条件相当不错,公司决定录用,但上班前必须办理好入职手续,需交纳证件费、服装费、工作保证金共计1500元,交费后即可上班。张洪辉没有表示任何疑惑,很爽快地把钱交给了我,我收下了他的钱,马上就给他开了一张介绍信,让他到“分公司”去报到上班。这所谓的“分公司”,实际上是另一家“皮包公司”,在深圳,许多家“皮包公司”、“骗子公司”都是互有联系的,招聘的人员互相安排,共同应付,采用的都是“一哄、二骗、三拖、四推、五恐吓”的手段。当然,我们有时候也跟一些效益相当差的工厂、公司勾结,让人家看出我们是一家拥有众多工厂、公司的大集团实业公司。 然而,在安排张洪到“分公司”报到时,我忘记了先给对方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让对方有所准备。以至于他到“分公司”报到时,“分公司”经理竟然说出了和我截然不同的话。张洪辉很快就意识到受骗上当了,立即回来找我退款,到手的钱我当然不会轻易地退回给他,于是找了很多理由和借口推搪。张洪辉与我纠缠了好大一阵,见没有退款的希望,便骂骂咧咧地走了。正当我还在暗自庆幸他真好“打发”时,没想到他却领着三名警察来到我的办公室。警察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后,督促我全部退还张洪辉所交的费用,还叫我跟他们去派出所。我有些慌神,老总在办公室外边得知消息后,就立即请一位与派出所关系非同一般的朋友前来帮忙,和警察作详尽而细致的解释,警察这才“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 满以为老总会因此而炒我鱿鱼,但没想到老总不仅没炒我,而且连指责的话也没说上一句。而是吩咐我以后多想办法,多加小心,并耐心地向我传授了许多“高招妙计”。我才知道,做一名“骗子公司”的经理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而且一旦有求职者发觉受骗上当找你退款,找你赔偿损失,你必须事先有通盘的考虑,事先想好应对的办法,否则,稍有不慎,麻烦事就多着呢! 三 从此,我吸取了很多教训,做事比以前细致、周密多了,在骗人的方法和技巧上,有了很大的进步。偶尔,我也能达到老总所说的那种“最高境界”——把人家的钱骗了,还要人家对你说声:谢谢! 十月中旬,一位刚从内地来深圳的四川人刘爱华到我们公司应聘“公关先生”,前台接待小姐将这种“特殊职业”闪烁其辞地作了一大番介绍,基本上把他说动了心,他也极想尝试一下这“富有挑战性的工作”,但就是不愿先交那1000元的“入场管理费”。眼看到嘴的“肥肉”溜了,老总于心不甘,又示意我再跟他“谈谈”。 等到刘爱华从办公室出来,我马上用四川话跟他套近乎:老乡,情况怎样?不知是乡音打动了他还是其它原因,他几乎未加考虑就跟我一同进了经理室。从刚才他的一举一动,我知道他很精明,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入套”的角色,所以先根本不谈他应聘工作的事,而是先聊家乡的情况,(因为云贵川都统称为一家人,所以我叫他老乡,他一点儿也不反对)然后很真诚地很关心地对他说,初来深圳一定要多加小心,这里骗人的陷阱很多,稍不注意就会掉进去。获取他的信任后,他也毫不隐瞒地向我吐露了他的情况:他带了5000多块钱跑到深圳,一是为了躲债,二是想找一份工作,争取在短时间内挣一笔钱回家还债。我对他说,在深圳做“公关先生”确实挣钱,但需要有好的形象,好的气质,好的运气,因此此“公关”非彼“公关”。然后,我又给他编了几个“某某公关先生被富婆包起来,一月能挣二万元的小费”的故事,说得他心旌摇荡,点头称是。见时机成熟,我便直奔主题:“如果你真能够放下思想包袱,冲破世俗观念的束缚,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去做公关先生,我可以关照你,安排你到市内最有名的××酒店。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档次高,富婆多,挣钱特别容易。不过,这里入场管理费挺高,须一次性交纳全年的管理费5000元。”见他面露难色,我立即补充道:“你刚到深圳,带的钱不多,要你一下子交5000元肯定有困难。作为老乡,我可以帮你。那间酒店的公关部经理跟我关系不错,我可以和他通融一下,让你先交40% ,剩下的60% 以后再交。”他说了几声谢谢,然后问我:“刚才前台小姐不是说入场管理费1000元吗?”我答:“没错,1000元也行,但不是安排这家酒店,而是×××夜总会,那里生意不好,可能十天半月坐不上台,而且小费特别低。挣不了钱,就是交上1000块钱入场管理费你也不划算。”刘爱华稍稍犹豫了一下,说:“我相信你,听你的!”说完便掏出2000块钱交给我,并另外给我100 元“小意思”让我“多多关照”。我也表现得非常“够意思”,马上打通××酒店经理袁××的手机,虚情假意在袁××的面前为刘爱华说了一大堆好话。其实,袁××并非公关部经理,他只不过是与××酒店一个经理很熟络,经常进出酒店较方便而已,我与他纯粹是唱“双簧”,事成之后,公司要与他四六分成的。 刘爱华被袁某带走后大约一个星期,打电话告诉我,这家夜总会档次太高,富婆虽多但他一个也没“抠”上,他也没有了信心,让我重新给他安排一个工作。我说,你就干脆学桑拿按摩吧,学会以后一个月也能挣五六千块钱。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刘爱华便来到我办公室,交给我1000块钱,我二话没说,立即找来一位“业务员”将他送到桑拿中心去。至于他到桑拿中心能学到什么名堂,能不能上岗,那已经不是我的事了,桑拿中心会“搞掂”的,因为这家桑拿中心是我们的“友好单位”,很早就串通好了。 四 干骗人的勾当,我自己也觉得很不道德,良心上常常过不去,但似乎又总能为自己开脱。按老板的逻辑:对刚来深圳的人,你不骗他,别人就可能要骗他,与其被别人痛宰他,不如我们少骗他一点,让他花钱买教训,免得以后再受骗;对于在深圳已打了几年工又跳槽的,我们骗他,是让他“交学费买乖”,让他知道珍惜已有的工作;对于那些想走“捷径”赚大钱的,我们骗他是让他知道“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我们骗他们其实是在帮他们。按照我自己的逻辑:我本质不坏,骗人是逼不得已,是为了自己生存。给老板打工,就要为老板负责,老板安排我做的事,我就应该做好;骗人能够给自己增长见识,能够锻炼思维与口才…… 骗人骗多了,心里觉得不踏实。我常常在晚上做噩梦,梦见被那些受骗者追杀,梦见被公安人员追捕……我几次想跳出泥潭,但关键时刻下不了决心,最终让我下定决心“冼手不干”的是一位年仅18岁的惠州女孩阿英。 阿英去年七月才高中毕业,10月底在母亲陪同下到我们公司应聘文员,我骗了她350 元存档费、保证金后,把她安排到电子公司做文员。电子公司拖了她一个星期又把她安排到另一家“分公司”,另一家“分公司”拖了她几天再将她安排到“总公司”……就这样“分公司”“总公司”像踢足球一样将她踢来踢去,一个多月时间也没有找到一项实际的工作,反让她白白花去了几百块的车旅费。12月初,她找到我要求退款,我以她“不服从公司安排、自愿放弃应聘职位”为由,只退还她30%的工作保证金。 阿英流着伤心的眼泪离开我办公室时,留给我一份报纸,当时我并未在意,等她走后打开一看,才感受到内心的震动。这是份《南方都市报》,百姓周刊上刊载了两个骗子撰写的忏悔文章,一篇叫《招工内幕——合法工厂告招工赚钱》,另一篇叫《放下屠刀》。阿英在两篇文章的空白处写下了很多旁注: 如果当初我读了这样的文章,就不会掉进骗子精心设下的圈套了。父母给我的血汗钱,被我不明不白地葬送到“狼”的口中。我感到最悲哀的是,一走出校门就被骗子所骗,让我首先看到了社会悲哀、丑陋的一面。 无耻的骗子们给社会文明蒙上了一层黑纱,玷污了这座美丽的城市,你们终将受到大众的谴责,良心的谴责。 骗子最终会得到什么报应?被雷劈死?被车撞死?五马分尸,打入十八层地狱,都有可能!总之,是骗子就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向老总交了一份辞职报告。老总没有过多地追问理由,只是让我再坚持上几天班,12月15日晚上给我结算工资。15日傍晚,老总将公司的营业收入进腰包后,就再也不见他的踪影,打他手机,关机。Call机也停机。我赶紧到他办公室一看,发现挂在墙上的《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不见了,我预感到情况不妙…… 我惊出一身冷汗,什么东西也不敢带,偷偷地溜出公司大门,逃到远离市区的一位朋友处躲藏起来。第二天,我让朋友去打听情况,朋友回来告诉我,老总跑了,众多的求职者在公司大门外闹事,公司也被司法机关查封了…… 真没想到,死心塌地为老总骗取昧心钱,最终连我也一同被老总骗了。几千元工资没拿到不说,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更不敢在外抛头露面找工作。 这就是我作为一名骗子打工仔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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