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们，该悠着点了
作者：郝雨
大约一二年前，中国社会科学院著名文艺批评家张德祥先生发表了一篇题目颇有些怪怪的随笔———《天高“皇帝”近》（已收入张德祥随笔集《人“快”了》，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9）。文章批评的是近年来电视荧屏上上演了太多的以帝王将相为主角的电视剧。每天，只要我们一打开电视机，就有许多个电视频道在连续不断地播放帝王戏、宫廷戏，包括那些表现古代清官或娱乐性很强的古装戏中也同样有皇帝们频频出场。以往的俗话总是说“天高皇帝远”，现在倒好，一个个身穿龙袍、高坐金銮殿的真不真假不假的“皇帝”们，就活生生地而且是每日每时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出现在每一个百姓的家中。真可谓“天高‘皇帝’近”了。
其实，张德祥先生在文章中已经对这一现象进行了十分深刻的批判，他这样说道：“中国有悠久的历史，有众多的皇帝，有顽固的皇权意识。历史上虽不乏有所作为的皇帝，但皇帝毕竟是宗法封建制度的产物，是集权专制的产物。从秦始皇到袁世凯，皇帝为了自己的金銮殿给老百姓带来了多少灾难？人民苦于帝制久矣！辛亥革命九十年了，帝制结束快一个世纪了，影视中的皇帝戏却左一部，右一部，演之不完，颂之不尽，死了百年千年的皇帝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推翻帝制近一个世纪了还能借助现代传媒在十几亿人面前‘君临天下’一次几次几十次。”由此，我所首先想到是，那种当年连皇帝本人也难于相信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那种根本无法实现的人生年龄和长度，如今却果真要通过现代化的手段而变相地成为现实了。没完没了的皇帝戏中，虽然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并不是当年那些可以验明正身的“真龙天子”，可他们毕竟都是那些“皇帝老儿”的精神再世。大概就剩下没把原来的皇帝肉体原原本本地克隆出来了。问题是，如果我们在观念上对于那些死去的帝王抱有无比怀念的心理，那么，谁能完全保证，若干年以后，人们不会真的把皇帝给克隆出来呢？现代科技既然无所不能，而皇帝的形象也在人们心目中日益高大，就像如今人们渴望看到由演员扮演的假皇帝一样，被克隆出来的“真”皇帝不是更具有吸引力吗？那时候，我们的皇帝可就真正要“万岁万万岁”下去了。
张德祥的文章发表已经有日，而遗憾的是其反响却几乎是了无声息。皇帝戏依然是紧锣密鼓，甚至依然是铺天盖地。在有着几千年封建王朝文化根基的大地上和天空里，几乎随时都可以听到从电波里传出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欢呼之声。笔者之所以要步张德祥先生的后尘，再来写这样的一篇小文，第一自然是想作为一种呼应，以引起更多人对这一现象的关注和思考；而更主要的动机还在于，我想特别指出的是，皇帝戏也许并不是绝对不能上演，问题是，一旦这样的同类戏太多，自然会不知不觉地强化一种皇权意识。或者反过来说，会进一步强化我们国民性中的糟粕———奴性意识。
也许有人会觉得，演戏不过就是演戏而已，干吗那么大惊小怪上纲上线的？几部给人看着玩的电视剧就能让那些死皇帝们重返人世，甚至重新统治人们的心灵，主宰人们的精神，并且还让国民重新成为他们的奴隶———至于吗？事实上我们绝不可以忽略，电视这种大众媒介的影响力实在是难于估量的，且不说，文艺作品本身就具有非常强大的对于人的心理的潜移默化的力量和功能，而更值得注意的是，按照大众传播学的原理，媒介对于某一内容的连续不断地重复性传播，就会使得受众难免信以为真。这些都是非常明白的道理。皇帝戏在媒介中出现的频率太高了，这已经在观念上形成了一种导向，而且尤其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近年来的皇帝戏拍来拍去，戏里的皇帝被写得越来越好，甚至一个比一个好。原本作为现代戏中应该保持的批判意识却完全被改换成了颂扬笔调。这就非常容易从思想上产生误导了。皇帝们难道果真一个个都那么亲切可爱，一个个都那么英武不凡，或者他们的个人命运和遭遇反而比老百姓还痛苦不堪，还值得同情吗？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有些电视剧的屁股的确应该说是有点越坐越歪了。在最近的一些剧目中，不要说被称为“千古一帝”的康熙、乾隆等已经得到了极力的美化，甚至连以往许多本来已经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的误国皇帝、害民皇帝，也都有电视剧为其做翻案文章，或者说是“重新评价”。而且，那些大贪官、大奸臣（包括和糰），在有的电视剧中也被写得一身正气。许多观众看了之后都纷纷对他们表示了钦佩和敬仰。如此下去，那已经死去千百年的皇帝们，在当今的一部分老百姓心目中不是就会逐渐地全都成了圣主明君了吗？
也许还有人会认为，我们的电视剧对于历史上明君和清官的歌颂与表现，正是为了给现实提供一面镜子，让那些贪官和腐败分子们从中得到警示，受到震慑，这不是很有现实意义吗？其实，清官意识和我们的现代民主制度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尤其是，如果过多地宣扬古代清官和所谓的好皇帝，就更容易淡化人们的现代民主意识，甚至产生今不如昔的思想，而完全把体制改革的进程寄托在多出几个清官和“好皇帝”上。我们应该永远牢记：要解放我们自己，我们是“不靠神仙皇帝”的！中国人的民主意识和法制观念原本就比较缺乏，要大力宣扬和普及现代民主观念，就不能让“清官”意识占有更大的市场。
容易误导人们心灵的帝王戏，实在应该吹吹冷风降降温了；作为封建专制最高体现的“皇帝”，再也不能在现代化的今天不断地被“万岁万岁万万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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