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我对今天说:买单


作者:我对今天说:买单     整理日期:2013-06-02 11:29:18


  我对今天说:买单
  作者:陈祖芬
  说来惭愧,我已经不记得徐虹是什么模样了。在人民大会堂参加一个会议时,我在小组会上提出应该加强城市安全意识,预防突发性灾难,规范加油站的建设。徐虹很敏锐,很快在《中国青年报》上作了有关报道。我想她真是块做记者的好料。
  没有想到,前两天读到她的一篇两万来字的散文。散文叫《北京断章》,这个题目并不打人。不过,平实是一种勇敢,更是一种境界。不知怎么的,我跟着她的文字就走进了一条时间隧道,走进了一个长长的历史画廊。七十年代,“老柴头吃完了炸酱面,骂够了二骚子,光膀子坐在院子里,满院子就是他的叫板”。“都是一句一句的,绝对没有完整段落。忽然从一个朝代跳跃到另一朝代,意识流一般,横穿起七国五代。”
  那时一个叫徐虹的小女孩,有一个很女性很美丽的梦:长大后跳《红色娘子军》芭蕾群舞的后排左起第二个。那时还有一个叫陈祖芬的傻丫头,把《红色娘子军》的芭蕾舞剧看了6 遍,拍成电影后看了14遍。那陈祖芬的性格内核里总有一只芭蕾舞鞋在旋转,穿着侧扣襻的黑布鞋可以走足尖碎步114 步。在那个年代,无可选择,只有没完没了地看《红色娘子军》。
  那个时代的人,个性少,共性多。
  看到徐虹把理想定位在芭蕾群舞的后排左起第二个,我心里那只芭蕾舞鞋就旋转起来,旋转出微笑的涟漪。
  至于那种侧扣襻的黑布鞋,这么些年了,我再不曾想起来,好像那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当然,我们从20世纪走到21世纪,都是活了两个世纪的人。很多当时几乎人皆有之的物品,譬如粮票,譬如侧扣襻的黑布鞋,都几成文物,或者成为怀旧的创新。小学生徐虹和她的好友风子,分手20年后邂逅,风子“头发中分,两边各别一个黑卡子,像哈德门香烟的广告画。”尤其风子“居然”标新地穿着一双侧扣襻的黑布鞋。
  20年没见的老同学又哈德门又黑布鞋的,而这位老同学看徐虹,显然也在寻找旧日的遗迹。“我们再一次躲躲闪闪地互相端详对方的脸,”“我知道她的眼睛没有调整焦距,”“她和我所认识的她,我和她认识的我,严重错位,我们实际上变成了四个人。”
  两个人的邂逅变成四个人的邂逅,上个世纪的风子和这个世纪的风子,还有上个世纪的徐虹和这个世纪的徐虹。同样是相隔20年,如果是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不会有隔世之感。但是,从现在倒回20年,就有隔世之感。那时候,总想着一件衣服穿一辈子似的,怕冷,再加一脖套,怕胳膊肘那儿先破,就加上袖套。妈妈们“见了面永远谈脖套和袖套。”“储存的大白菜得用棉被盖上”,蜂窝煤炉子,“废报纸一燃就着了。”
  就这么几笔,一个年代出来了。那时候我刚来北京,一个人住一间单位宿舍,平房,哪儿哪儿都漏风。我不会生炉子,也觉得学不会生炉子。把被子下端用绳子扎紧,穿着毛衣笔直着身子扎进“睡袋”,生怕动作幅度稍大,那“睡袋”就会变回被子。如今想来,我当时的处境和盖上被子的大白菜无异。
  即使是人同白菜,也总是要长大的。小学老师千人一面讲着“手背后坐好,不许追跑打闹。争当三好学生。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力量。”“一个孩子的意志,必须屈从于一些不相干的大人,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12岁的风子显然更懂事一些,悄悄告诉徐虹,说男的女的亲一下嘴,就会生孩子。徐虹说,那如果不亲嘴,唾沫溅到呢?
  这下风子傻了。
  而16岁的陈祖芬问她的妈妈:为什么男的女的结婚的时候并排站一下,就会有孩子?那么,如果我走在街上,迎面有一个男的走来,总有一个瞬间是两个人正好并排站着,那我为什么就不会生孩子?
  好像,随着徐虹的“断章”,我和徐虹一起断断续续地长大。时间已经把人们“清洗、裁剪、压模、重组。我们已经成为社会工厂流水线上的合格产品。”
  徐虹开车到旧时的胡同口,走进胡同也走进过去。迎面走来一个胡同女人,时髦无后跟的鞋,闪亮的红指甲。“干裂的脚趾都显出一股凶相。那女人以胡同里特有的表情瞥我一眼,判定我不属于这里,然后厉声道:”这儿没厕所!“
  徐虹走出时间隧道,走上酒楼的时候,已经迟了。“远远地看过去,风子们的手正在新世纪的空气中作着一个简练的手势”。
  买单。他们说。“断章”在一声“买单”中落下了句号。“买单”两个字,简单、自信、就事论事、没时间废话、完事了就拜拜、大爷我忙着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充满了现代的节奏感。
  一个新时代开始了。没有人会一心想跳芭蕾群舞的后排左起第二人,也没有人会认为亲一下嘴就会生一个孩子,更没有一个北京人冬日的处境会等同于大白菜。发展是硬道理。对于今天,我们一招手说:“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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