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奉命寻李讷 作者:邢志远 “文革”前,我是《解放军报》驻广州军区记者组的一员,1966年夏秋,报社既要出版,又要搞运动,人力紧张,就把驻外地各军区的记者调回北京集中使用。我们组四个人先后到了报社,就在北京市军内外执行采访任务。 事情开始 莫名其妙 那是1966年10月间,一天傍晚,记者处副处长宋琼问我:“你有便衣没有?”我说:“有一件蓝色中山装上衣。” “那好!你快到摄影组去,请他们给你拍一张一寸半身便衣照,马上把照片给我!”我跑到摄影组,穿上便衣,请他们照相。摄影组同志问:“你照这相片做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说:“你们记者尽执行神秘任务!”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事实确实如此,当时的“中央文革”常常指派解放军报记者做一些调查。这些任务都是通过解放军报代理总编辑胡痴、记者处副处长宋琼分派记者去干的,记者之间互不通气,谁也不知道别人干什么,报社其他同志更不了解。 至于我自己这次要干什么,我也还不知道。 任务到来 我从梦中惊醒 我把照片交给宋琼,就回自己的临时宿舍休息。大约到次日凌晨三点钟,宋琼派人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叫我换上便衣到他办公室。 我进他的房间一看,宋琼对面坐着一位个头高大、戴黑眼镜的30多岁的人。 和我同时进来的,还有记者处内勤组的女同志金秀芳。她也穿着便衣。 一见我二人来到,宋琼便向我俩介绍说:“这是戚本禹同志!” 戚本禹!我吃了一惊。 对于此人,“文革”前我毫无所闻。“文革”开始后,他一跃而成为中央文革小组成员,一再在报刊上发表批判文章,经常在各种会议上出头露面,名字不断出现在大小报纸上,成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突然升起的一颗耀眼的明星。那时我对他是十分仰慕,但难得一见。如今他竟坐在我的面前,我马上肃然起敬,还有些手足无措。 我远远地站着,笑着向他点头,我不敢靠前,也没有伸手同他握手。 戚本禹一点也不讲客套,他不同我寒暄,只看了我一眼,就对宋琼说:“年龄大了,大了!” 我莫名其妙,仍旧笑着站着。宋琼解释说:“在我们的记者当中,他算比较年轻的,而且比较有经验。” 他看到戚本禹频频点头,就转身对我和金秀芳说:“你们俩随戚本禹同志去天津一趟,具体执行什么任务,由戚本禹同志向你们交待,你们听戚本禹同志指挥!” 说着分别递给我和金秀芳各一本证件。我接过一看,是北京大学学生证,上面贴着我的便装照片。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戚本禹说我“年龄大了”,那年我已36岁,装扮一个大学生,显然是年龄过大。 直到上路 我才知道要干什么 我和金秀芳随戚本禹坐上他的小汽车离开报社,向东开去。车到西长安街,东方的天色已经发白。 戚本禹告诉司机:“到北京饭店停一下,咱们吃点早餐。”戚本禹的司机似乎很熟悉,他带领我们进了饭店旧楼下一个小餐厅,大概是汽车司机吃饭的地方。戚本禹点了饭菜,四个人默默地吃起来。 我心中纳闷,到底要执行什么任务呢?金秀芳没有外出采访过,这次为什么要带她出来? 吃完饭,戚本禹打发司机去结账,他开口向我们交待任务了:“老人家有个小女儿,是江青同志唯一的亲骨肉,你们知道不?” “知道,是不是叫李讷的那位?”我回答道。 “你见过她?” “没见过!” 这时金秀芳笑嘻嘻地插话了:“我见过她的照片,前几个月,宋副处长给我一张她的小照片,叫我给她办一张解放军报记者证。我给她办了,可没有见过她。” 戚本禹说:“对了,就是她!现在她离家出走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本来她想到外地去串连,江青同志不放心,不允许她出去,不料她不辞而别,好多天无音讯。老人家很着急,她是老人家最喜欢最疼爱的孩子!” 我恍然大悟似的插嘴说:“我们到天津去找她?” 戚本禹说:“就是!她从天津来了一封信,说她在天津。这次我们到天津找到她,先劝她回来。如果她不想回来,你们二位就跟着她,她到那里你们就跟她到那里,陪伴她,照料她,要保护她的安全。” 原来如此!我和金秀芳毫不犹豫,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好!坚决完成任务。” 当时我们二人都没有想到这个任务的艰巨性和复杂性,更没有想到这件事责任无比重大,都很高兴也很荣幸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事实上也不容我们多考虑,我们都是革命军人,习惯于一切行动听指挥;我还是共产党员,金秀芳也在争取入党,对于如此光荣而重大的直接为伟大领袖服务的任务,难道还能说二话吗? 寻找过程 相当费周折 车子向天津开去,戚本禹和金秀芳坐在后排,我坐前排司机旁边。 路上,戚向我们介绍李讷的情况,说她是北大历史系毕业,如今在中央文革工作;说她生活非常俭仆,不讲究穿,不讲究吃,像普通干部的子女等等。 戚也询问我的情况,我告诉他我是山东半岛人,什么时候参军入党,参加过哪些战役,什么时候当记者,等等。 我也反问他的情况,他回答比较简要,原来他是山东威海人,和我可算大同乡;而且他也36岁,和我同龄。 车到天津市中心,大约上午8点钟。 戚本禹叫司机把车开离大街,找到一条僻静的街道,在一个中学的门口停下。 他叫我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学校。 这条街和这个学校叫什么名字,我早已忘记了,只记得行人甚少,比较冷清。 大约过了20分钟,戚本禹从学校里走出来,满脸的不高兴和失望,对我们说:“她写信没说实话,她根本不在这里,这里已经没有外地来串连的人了。” 他转身对司机说:“到南开大学!” 南开大学很热闹,校园内人来人往,有住在校内的外地的学生,还有本市来看大字报的人,大字报的碎片、传单和垃圾遍地都是。 在南开大学 我们也碰了钉子 我们找到学校的接待站,自称是北京大学的,来这里找人,请他们把接待登记簿拿出来。那位工作人员也没有向我们要证件看,他打量我们一番然后说:“你们北大的老师也出来串连啦?” 他显然不认为我们是学生,而是把我们当成讲师和助教了。 冒充学生,我们3人的年龄和形象,明显是不合适的。 接待登记簿一大堆,我们3个人动手翻阅,主要查看近十来天的。戚本禹告诉我二人:“她叫李小江,就找李小江!” 我们一本一本地翻,一行一行地查,一个姓名一个姓名地看,查了一个多钟头,看得头晕眼花,就是没有查到“李小江”。 戚本禹大概也累了,提出到外地女学生住的地方去看看。 我们走进女宿舍,有的就是课堂改成的,看到不少外地来串连的女学生,但看不到我们要找的人。所有的宿舍都很肮脏,空气污浊,臭烘烘的,很难想象我们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里。 茫茫人海 寻找谈何容易 中午,我们在一间小饭馆吃饭。我忍不住地说:“既然她会改名字,又不写明住地,天津这么大,学校这么多,我们这样毫无线索地找,像大海里捞针一样……。” 不等我话说完,戚本禹就哈哈一笑插断说:“你是不是说,应当取消我们这次任务?”我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不再找,但这样找很难有结果……。”戚大概也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就不再说什么。 下午,我们继续跑了一两所高等院校,校名我记不清了。反正进了学校先找接待站,翻阅接待登记簿。也不知查阅了多少本,都没有发现“李小江”。只在一个学校的登记本上,发现了一名“李小香”,也是位女性,但年龄和其他项目都不对,而且人早已离开,不知到那里去了。眼看着找不到人,戚本禹又交给我们一项任务,要收集各种传单。 天色已经很晚了,街上的路灯亮起来,行人越来越少。戚本禹说:“咱们找个部队给北京挂个电话吧!” 我长期驻广州军区,对天津驻军情况不熟。这时金秀芳说:“找66军军部吧!”金秀芳长期在北京工作,知道一些驻天津部队的情形。 我们找到66军军部值班室。值班干部见我们三位穿便衣的人闯进来,开始神色有些紧张和戒备,后来见我和金秀芳掏出解放军报记者证和工作证,就变得相当客气。戚本禹也有证件,还不止一个,我只看到他有一本《光明日报》记者证,上写姓名为“向东君”。 直接通话 接电话人是江青 这时他什么证件也没有拿出来,全靠我和值班军人交涉。我说要向北京打电话,值班军人同意了,戚本禹就拿起了电话。我已记不得他怎么要的电话,不久就接通了他要找的人,头一句话他就说:“她骗了我们,她写的通讯处是假的……。” 他把在天津活动一天的情况给对方讲了,我当然不知道对方讲了些什么。戚放下电话对我们说:“走,咱们回北京!” 我忍不住问戚:“你跟谁通的电话?” 他说:“跟她妈妈!” 她妈妈?她妈妈不就是“敬爱的江青同志”吗?戚本禹跟江青讲话怎么这样随便和放肆呢? 我有点不相信,便傻乎乎地问:“是她妈妈本人吗?” “是她本人!” 我们辞别那位怔怔地瞧着我们三个不速之客、有些莫名其妙的值班干部,出了66军军部大门就往北京奔。 在车上,戚本禹突然说了一句:“她妈妈叫我带着她、管着她,我一个人哪里管得了!以后交给你们胡痴管去!”车在京津公路上开,我们三人都不停地打瞌睡。 任务结束 一趟任务徒劳无功 回到北京,已经过了半夜12点。 戚本禹把我二人送到平安里3号解放军报社大门口,说声“再见”就走了。此后,除了在几次大会上远远看到他坐在主席台上,我再没有接触过他。1968年初,他从政治舞台上消失,我更是无缘同他“再见”。 回到报社,按照记者处领导的规定,我没有向别人讲过我的天津之行,报社绝大多数人也不知道我去过天津。 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完。 金秀芳同志从天津回来后,宋琼副处长又派她同两位刚从部队调来的年轻力壮的记者一道,再一次外出找李讷。他们3人从北京到上海,又从上海到杭州,还是没有找到,只好无功而返。这是以后金秀芳告诉我的。我想这必是江青坚持要派人去找。至于为什么要到上海和杭州找,金秀芳没有说,我也没有问。因为有纪律,我不便多问,金秀芳同志也不便多说。 现在有些报刊文章说,李讷是1965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解放军报》社的;还有的说,李讷在“文革”外出串连,一度同家中断了联系,江青下令派人寻找,最后由《解放军报》记者在上海找了回来。 事实真相是她自己回到了北京,回到了她父母身边。她真正到《解放军报》工作,是1966年11月、12月之间。 不期而遇 她竟然到军报来工作了 11、12月之间的一天,我外出采访回来,我的直接上级、报社驻广州军区记者组长杨子才同志,突然找我说:“你上次到天津找的那位同志,现在到报社当记者来了!她如今的姓名叫肖力,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千万不能说出去,要保密。” 惊奇之余,我很快找到肖力同志所在的办公室,远远望去,只见她身穿新军装,白净面孔,端庄大方,脸的轮廓像她爸爸,戴着白框眼镜,眉眼有些像她妈妈。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我心里很高兴。能和伟大领袖的亲人在一个单位工作,我们是多么幸福呀! 以后我经常同她见面。我们都住在报社办公大楼的五楼,那是筒子楼,住在斜对面,可以说是朝夕相见。但因上级没有安排我同她合作采访,我就没有主动找她谈什么。每次相逢,只点头微笑而已。不知谁告诉她,我曾到天津找过她,有一次她正吃炒花生,就随手抓一把塞给我,以表示谢意。 我顺便问她:那次你跑到哪里去了? 她说:“我爬泰山去了。” 接着又说:“这次外出,对我锻炼很大,要自己找车坐,自己找住处,什么事都要自己干,长了很多见识。” 当时我听了很感动。她这样严格要求自己,拒绝养尊处优,真不愧是无产阶级伟大领袖的优秀女儿。我想起了社会上流传的毛主席给李讷的题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李讷同志正是按照伟大领袖的教导认真实践的,她一定会成长为堪当大任的坚强的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长期保密 这在当时办不到 可是,她在报社要长期保密是办不到的。 “文革”以来,报社有的记者如杨子才等人上天安门城楼采访,见过她在伟大领袖身边,有的摄影记者还为她父女拍过合影;同时,她自己要长期隐姓埋名,也是不可能的。随着“文革”形势的发展变化,她身不由己,到报社不满两个月,就挺身而出,自我揭开了庐山真面目。1967年1月13日,她组织了“革命造**突击队”,贴出了题为“解放军报向何处去”的大字报,带头一举把胡痴、宋琼以及杨子才等人揪了出来,“开创了解放军报文化大革命的新局面”。 由她领导的“革命造**突击队”,左右了军报的运动,同时,她担任军报版面组组长(后担任解放军报总编领导小组组长),执掌军报编辑出版大权。从我奉命寻找“北大学生”李讷,到李讷掌握军报大权,时间不到两个月。当然,几年之后,李讷同志离开了军报,又经过若干年,胡痴、宋琼等人都获得了“解放”和平反,杨子才九十年代初期还当了《解放军报》总编辑。这都是后话。 同时,随着“文革”的发展,我对许多事情和人物的看法也逐步深化。我庆幸那一次到天津没有找到李讷,没有执行那个神秘而又神圣的使命。如果在天津找到了她,并陪伴她到各地去串连,以后的遭遇真是难以设想。倘若在路上有一星半点差池,出点什么闪失,我如何说得清?以后想到这一点,想到那个担子的千钧之重,我很是后怕,甚至有些不寒而栗!至于那本北京大学学生证,我曾经保存了几年,却一直没有拿出来用过,后来把它毁掉了。现在我很后悔。我虽然不是货真价实的北京大学学生,但那本学生证却是真的,上盖北京大学的钢印,无疑是当时在北京大学掌权的聂元梓那派人奉“中央文革”之命给办的,至少可以作为一件“文物”保存下来,以纪念我那次不平常的天津之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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