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走笔 作者:郑世荣一、乌鞘岭上 前不久,省作家协会组织我们到河西参观。当夜跨黄河西行,头一站就到了河西门户——群山叠嶂的天祝藏族自治县县城。翌晨,将旅途中的困乏轻轻一拂,乘车驶向距县城东约20公里的乌鞘岭,去造访高山荒原气象站那耕云播雨的人们。 公路顺山势蜿蜒,汽车喘息而上。路两旁,一颗颗一簇簇的野花在金飞碧闪的油菜田坡上晃动着小小的蓓蕾。淙淙的山溪在嶙峋的岩石下哼着小曲儿,婷婷王立的白杨在深幽的罅隙里轻轻击着掌。多么静谧的山,多么神秘的谷啊。不由得使人神驰思荡,如醉如痴了。 有人说,乌鞘岭是大自然魁伟英武的勇士,没有脉脉含情的风韵,婀娜多姿的妩媚。是的,乌鞘岭的美,是粗犷的美,剽悍的美,豪放的美。 约莫半个时辰,汽车已裹在棉絮般的云头里了。从车窗伸出手去,能抓到一把云,一团雾。苍鹰在脚下盘旋,像一片悠悠飘飞的扁叶。山与山膀臂相接,似乎弯弯腰就会搂抱一起。不禁使我记起李白吟咏巴蜀山川的名句:“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揉欲度愁攀援……” “看,那就是乌鞘岭主峰!” 这时,同伴们嚷叫起来。只见云披雾障的前方,兀地抖起一座巍巍高峰,在寥廓的空际,劈云斩雾,直插九重。活像一柄乌光闪烁的宝剑,倚天而立。 汽车正行间,忽然眼前蹦出一个土坯墙围合的院落来。啊,这就是慕名已久的乌鞘岭气象站。它像个睡在褪褓中的婴儿,偎倚在大山妈妈那博大深宏的胸怀里。 说来也奇,险峰大山之上,总会伴着朦胧缥缈的云;而沐浴着天风雨露的地方,人也就显得质朴敦厚。大自然慷慨地赐予他们一副健美红润的脸颊和一颗颗比山岩还要坚韧、比金子还要明亮的心。 气象站站长, 一位40岁左右、 古铜色脸膛的中年人,热情地把我们让进屋:“你们大清早上岭,肚子准是咕咕叫了吧?”说着,站里的老后勤给我们端来一碗碗蛋汤。那汤,热气扑面,漂着翠嫩的葱花和黄澄澄的油珠儿,真真逗人馋涎。听说这里缺少蔬菜,鸡蛋更是罕有,足见主人的盛情了。正要推辞,站长笑道:“咱这荒山大岭,平日里连个鸟雀也不飞来,你们是稀客呀,略表我们一点心意嘛!” 虽是7月尾梢儿, 小屋里还拢着煤火。圆盘炉口跳动着活泼鲜亮的火苗儿。煮的获茶在搪瓷缸里泼泼地响,溢着沁人心脾的香味。站长的单人床上,铺着厚茸茸的毛毡,墙上挂着旧帆布雨衣、老羊皮袄,门槛边摆着高筒胶靴。这是当地的“四大件”,一年四季都离不得的。特别是乌鞘岭,它海拔3000多米,地处高寒,雨雪风雹轮番光顾。春夏之交,每小时温差竟达摄氏10度。冬夜里,大雪常把小屋埋起,连门也休想推开。 “天公作美哟!常常优待我们在冰箱里冷藏!”站长昂着下颏直乐,多么惬意!是啊,这位给风雨切诊,为霜雪摸脉的人,说到老本行,怎能不如数家珍呢。 站长拨拨火,嚼了口浓配的茶,又抹抹嘴唇,说:“像我们这种台站,省里还有几处呢。华家岭、喇嘛寺、野马盖、松山、梧桐沟……我们这距最近的村子也得走8里。 信不?站上有人三五年没进过一次城。头疼脑热咋办?吞俩苦药片就挺过去咧。没鲜菜、没电影娱乐,缺水缺肉吃都没啥,最熬不了的,还是终年见不着个人!听见公路上汽车跑,心里就热腾!恨不得拉上司机进屋摆它一会龙门阵!……” 我们听得直点头,透过窗棂,望着嵌在云端里的峻岭群山,不知何时,天阴下来了。对面马牙山上,乌云像一握握巨大的拳头在翻舞。一会儿,它们列成黑压压的阵势,搏击酣战起来,把阳光遮没了。 “变天啦!怕是要下大雨吧?” 站长撩起眼皮看看天,又端起茶缸给我们添水,“变不了!今日回县保证你们挨不了雨淋。东南风就要起了,云渣渣儿一吹就散咧!喝!喝呀!”他说得轻松而肯定。好像那云、那雾、那雨都在他掌中攥着。使人联想起《封神演义》里呼风唤雨的神仙。 “您是老气象了吧?”我钦佩地问。 “还嫩!才干了十几年!”站长挥挥手,不以为然地说,“过去这里有位老站长,在乌鞘岭整整蹲了21年!他呀,才称得起‘老’哩!……咱这站,原是国民党空军的测绘所,他们逃离时,把气象资料全毁了,带走的一些,也在酒泉扔了。你们说,两手空空咋搞气象呀?可是新中国需要气象预报!咋办?难不倒老站长!看见这院坡里的几排小砖房了吗?那阵儿没有呢!那儿全是碉堡、铁丝网!还不是搭个帐篷,挖把野菜咽口雪,边干边建设起来的!从1951年重新健全了预报资料,如今,不仅每月向航空、农牧、交通、林业提供3000多份气象资料,还参加亚洲地区气象资料交流哩!电视上,每次不都有气象预报吗?那里面也有我们一份心血哩!如今省局里给了我们一台大彩电,通过它,把我们的心和各条战线联系得更紧啦!” 站长正说着,门吱呀开了道缝儿,露出一个小伙子羞答答的脸蛋儿。站长拉开门,豁!敢情门外还站着一大群!个个都是绒毛未褪、欢蹦乱跳的后生。在这高山荒原上,竟有这么多年轻人! “惊奇吗?这可是站上的宝贝疙瘩!……就是嘛……像那歌儿里唱的:缺呀么缺少呀,大呀么大姑娘!……” 人们都轰然大笑开了。挤挤碰碰地进了屋,乐得眉开眼笑的。 看得出,这都是些刚刚走向生活的牛犊子。穿着朴素的工作服,领扣儿几乎一律系到嗓子眼儿。上衣兜兜儿,还别着新崭崭的钢笔。他们有的眉清目秀,有的活泼调皮,一样的闪闪发亮的黑眼珠儿,一样的充满稚气的红嘴唇儿。只是山野的风尘,为那丰腴白嫩的脸上,轻搽了一层美妙动人的储石色,愈发使那神气活脱生动了。 寂静的小山屋儿,顿时像挂起一串鞭炮。叽叽嘎嘎,充满了好奇的问询,甜甜的笑声。有的操四川音,有的说陇东话,还有满嗓京兰腔儿。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呀,你可曾想到:在这山隔闹市,云罩八荒的乌鞘岭上,开始了自己难忘的青春时代吗?你们又怎样用朝气蓬勃的行动,去撰写春秋呢? “都是些呱呱叫的好后生!”站长当面夸奖起来,“小伙子们不久前才从学校分到这里,经过一番磨炼,已经担起地面观测,气象预报全部工作啦。每天不分昼夜三班倒……天有不测风云呀,坐在仪器前,八个小时不允许打一秒钟的盹儿!像这样年纪,正是一步三尥高的时候!……” “你干这行儿,不觉得寂寞吗?想不想家哟?”我问身边的一位青年。 他那秀气的椭圆脸儿,登时涌上红晕。头一偏,忽然直率地说:“咋不闷得慌呀?还有不想家的?可是一忙活起来,也就统统撂到脑后啦!”说罢,他莞尔一笑,又岔开了话题……正聊着,接班时间到了,小伙子们像一窝喳喳欢叫的小雀飞出门去…… 啊!门外还飞漾着他们那脆亮的笑声!是的!哪里有青年人,空气就会炙热,心情就会沸腾。可是,不要以为他们总是毫无忧虑,兴致勃勃地逗呀,跳呀,笑呀的。后生家也会有深深埋在心窝里的隐衷呢。站长告诉我们,刚才与我们交谈的那位青年,就经过一番不小的生活磨砺呢。他原在城里交了个女朋友,可是来到这里不久,对方就向他提出:哼!若想结婚,先得离开乌鞘岭,调回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呀,小伙的笑容褪去了,步子蹒跚了,头儿蔫搭了。他竟有五次揣着请调报告,在夜深人静时,踱到站长窗口的灯光下。但是,终于没有迈进那门槛儿。接着,人们发现他拼命地工作起来。上山、下沟、抢代伙伴轮值,不停地攻读业务理论, 一篇篇地抄写那布满N.NNE(风向风速)的预报表格。他的心灵,在经历着一场暴风雨;他的生活旋律,发生了痛苦的颤音。最后,他悄悄地平静下来。某天凌晨,当他向省台发出一份极端重要、万分危急的气象预报后,连眼皮也没阖,又写下了一封口气断然的信——对女友毫不妥协的信…… “同志!见到那位送蛋汤的老后勤了吗?……他还是位有丰富学识的气象工程师呢。十几岁就在部队干这行儿,算来已有30年了。他如今已经快50了,当年被错划成右派,老婆离了婚,他被遣送原籍。前年,党为他的沉冤昭雪,他又毅然离开新成家的老伴和孩子,从安徽千里迢迢上了乌鞘岭!这些同志到底图个啥呀?把一张张准确无误的气象图发向目的地,就是他们追求的最大安慰了!……” 我的眼中,忽然跃出一幅又一幅风云图!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在山巅,在峡谷,气象工作者们,披风雪,顶骄阳,在探索着寥寥太空的无穷奥秘。每一丝云,每一缕风,都牵扯着他们的根根神经。在视野中,是莽莽云天浩渺无垠的屏幕,那上面的每一根槽线,全用坚定无私的信念、一心为公的情感勾勒而成!多少次,他们顶着严寒,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投入疾风骤雨中;多少次,他们跌绊滚爬,挣扎着打开量雨筒、温湿箱……骤雨,为他们洗涤肩膀上的泥尘;飞雪,为他们脸膛增色添彩。闪闪的雷电呀,是登攀的号角,隆隆的雷声呀,是鏖战的鼙鼓。那一组组气象电讯号,划破长空,飞向机场、航船、农村、林区……这电波录下的每个字码,决不是普普通通的墨迹,而是蘸了他们心脏里挤出的汩汩热血!难道他们甘愿把大好年华、美妙青春,扔在这荒山野岭中吗?难道他们缺少儿女之情、家乡之恋吗?不!他们的感情是世间最富有的!只因为这些迎风斗雨的勇士,心窝里搁着一幅为建设四化叱咤乾坤的风云图! ……终于到了惜别时。站长和他的同伴们一程又一程,把我们送到公路上。 当我们下坡走出好远,回头望去,只见那高高的山口上,还站着许多闪动着的小黑点儿,仿佛和巍巍群山、浩浩风云溶合在一起…… “盼着你们再来!给兰州带个好呀!叫同志们放心……” 山风劲吹,送来了这依依告别的挚音。是呀,祖国有了这样优秀的气象战士,人民有了这样质朴忠贞的儿女,怎么会不放心呢?自豪吧,乌鞘岭!你真正的美,正是因了那直托高天,砥柱云海的伟大献身精神!……二、大漠魂 那片绿色总是闪耀在我的眼前:葱宠茂盛的、蓬蓬勃勃的。 它是像巨人般站在腾格里那吞噬一切生命的沙龙脚下的;它是用生命的波涛激荡出的笑声,蔑视着死亡的。 那片绿色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越野车穿过喧闹的武威市区,驰过弯弯曲曲的公路,拐进一段狭窄坎坷的土道。于是,悄悄向这城市袭来的腾格里沙漠,兀地闯入眼帘。但见连绵起伏的沙丘,从遥远的天际边,成群结队、挤挤撞撞地雇集在一起,向那“银色的城市”窥视着,试图一口吞下横亘在它脚前、阻挡它肆虐的绿。几乎就在同时,举目眺去,一场殊死的鏖战正在这里进行。啊,那绿阵冲上去了,像汹涌的海潮,像迅疾的旋风,把一杆杆红色的、粉色的、黄色的旗帜,插到敌阵中,插在那沙龙弓起的脊背上。他们的队伍是多么浩荡呀,偎着蓝天,扶着流云……倏尔之间,我那被惊颤了的思绪,又回到现实中来:这些无畏的战士,原来是一棵棵挺立在沙海上的杨与松!那些色彩缤纷的战旗,是沙蒿、花棒、梭梭儿竞放着的花蕾! 在这生机与死亡、希望与毁灭拼搏的战阵里,在那飞扬着绿色呐喊的队列中间,向我走来一个身影,这队列里的普通一兵—— 它是一棵杨,还是一棵松? 它是一株芨芨草,还是一株沙蒿? 不,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浑身泛着沙味儿、草味儿、土味儿的庄稼汉,财税林场的场长老龚。在这赤日炎炎的中午,他热情地握住我的手,使我那颗燥热的心,顿然碰到了一片沁凉。 老龚的个头,比他的“士兵”矮了许多。他穿着肩膀披满沙粒的蓝制服,稀疏的头发泛着银毫。那满脸的笑纹儿,映出了这位老武威人透明坦荡的心地。他老了,五十都出头了吧,但身子骨挺硬朗。我夸他好体格,好精气神儿,他答得脆:“那是因为在这里滚爬了十几个年头哇,叫风刮的,叫沙子磨的!”他一边笑着,迈着大步踏上沙丘,那双穿着布鞋的大脚片子,不由得使人联想起沙漠之舟骆驼的足印。好像这方圆数十里的“沙漠公园”的每一寸土、每一棵树、每一粒沙,他都抚摸过,捧吻过,跋涉过。 我这么问他,他又嘿嘿地朗笑起来:“你没说错!过去这儿寸草不生,只有沙娃娃(蜥蜴)满地跑。你瞅,它们跑得多活脱,翘着小尾巴,后腿儿不点地,飞哩!如今,这些小东西也能在树根底下乘凉啦。腾格里这一角呀,硬是凭着林场工人的志气,在上面画上了好看的画儿。瞧见那片葡萄苗了吗?都争着往上窜呢!来年,这里是紫灯笼绿叶扶,沙地上瓜果香。一会儿到屋里去,我杀几个瓜叫你尝尝,保你吃了甜醉,醉个颠倒!” 好个老龚,说得多么绘声绘色。他身上的文学细胞,在这干旱的沙漠里简直涨满了灵感的甘露。俗话说,沙地瓜甜,可老龚的话更甜,甜得钻心,甜得醉人!他爱林场,疼林场,像个母亲,一见了自己的孩子,就有那述不尽的衷肠。 是呀,林场工人是有着母亲的经历、母亲的情怀的。那是因为他们在炎沙漠野里,曾用头上的青丝蘸着面庞红润的肤色,写下了光荣的历史。在祖国的“三年困难时期”,他们,一群有着豆蔻年华的姑娘和小伙子,为了给大西北戈壁涂上一抹绿,勒紧腰带,忍着饥寒,在这儿扎下帐篷。他们从几十里外的河滩挑来水,跪在烫膝的沙砾上,用干裂的手,捧着小铁桶,把水,也把心血一同浇下去。沙窝喝美了,乐滋滋地嚷着,还要再喝一口,再喝一口!他们的肚子饿得辘辘地叫呀,还要绊绊跌跌地奔向河滩……几多春秋,那沙窝里开始溢出一汪新绿,像胚胎般孕育出了小生命。林场工人高兴得围在那细嫩的小树苗前,瞅呀,瞅呀,热滚滚的泪珠,不知啥时也和在水里浇下去…… 我看着挺立在林海间的老龚,敬仰之情跳在心坎。他笑得多美,那眼角边泛动着的鱼尾纹儿,一条条、一道道,都辉映着人生拼搏精神的光华。 在林场里转了好长时间,老实说,我的脚脖子都走得转筋了,真想蹲在树荫底下歇口气。何况老龚那杀瓜的许诺又那么强烈地吸引着我。可是,老龚,这位长者,却越走越有劲,越说兴越浓。相比之下,好像倒比我还年轻了十岁,龚场长可是个细心的人哩,似乎看出了我那想头,把我又领到一片树荫里,登上一个沙坡,忽听机声震耳,流水丁咚,只见在骄阳下升腾着缕缕热流的大漠之上,豁然呈现出一个新月形的大湖!顿时,眼前的景象惊得我张大嘴巴,竟觉舌头也短了半截儿!难道是遇见了奇妙的海市蜃楼了吗?抑或是挽着飞天仙子的玉腕,飞到了敦煌那碧波倾荡的月牙泉边? “哈哈!这是我们林场新挖掘的沙漠游泳池!”老龚笑得直摸下巴颏儿,“到了明年夏天,这里更好看哩:蟠桃树绿了,各种花开了,在荫凉下摆好茶座,在池边撑起太阳伞,配上人们红的绿的游泳衣,那美,还不成了瑶池仙境!怕天宫王母、蓬莱八仙不快快地奔来?咱园里那蟠桃,怕不馋坏了孙猴儿!” 这话,神了!在沙上飞窜的沙娃娃不动了;池边咕嘟咕嘟冒水的龙头没了声音,飞扬的打夯机停止了鸣响——老龚的心胸如海哇,他吐出的,简直是令人振聋发聩的涛声! 在招待所庭院那雕梁画栋的大漠亭下,我尝到了主人端来的大西瓜。这瓜,圆大,碧绿,花皮,个个儿都有七八斤重。牛耳尖刀只消轻轻地在皮上一碰,咔崩一声,它们就咧开嘴朝你笑啦。我捧起一牙儿瓜,看那红殷殷瓤上,嵌着黄嘟嘟的瓜子,沁着含蜜欲滴的瓜汁儿,骤然间觉得它的分量忒重,那是一颗颗心在跳,一滴滴汗在淌呀!而这用血汗凝结成的果实,都被主人带着微笑,怀着虔诚,无偿地奉献给了他人! 大家正在亭下促膝畅谈着,不知啥时,老龚的身影消失了,原来他为改良树种的事,主持一个现场会去了。 我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他的身影,仿佛看见,在晚霞中,他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入浩瀚的绿色中,和那么多树木花草搂抱在一起。哦,那绿色的事业啊,时时萦绕着这位老兵的魂!院外,林涛发出了深沉的欢呼,那是在向他招手吧?热切地欢迎着他们中的一员……蓦然间,我的心扉为之一开,我明白了,真切地明白了:千古大漠啊,正因为注入了林场工人崇高的灵魂,才有了那葱宠茂盛的绿,才焕发出蓬蓬勃勃的生机。三、翡翠海 一出武威县城,吉普车就开足马力,沿着古丝绸之路西行。河西走廊那堆金砌绿的庄稼院和纵横交错的灌渠,被呼呼地甩在车后。放眼望去,南面是巍峨绵延的祁连雪峰,北面是幻若雾蔼的焉支山脉。前方,茫茫戈壁接连着无垠的蓝天。长城断垣和古烽火台,宛如沉浮在海面上的岛屿。我们乘坐的吉普车,恰似一叶小舟,在海上颠簸航行。将近中午,一轮如火的骄阳高悬在空中,小小的车厢里,暑气蒸腾,旅伴中有的打起盹儿来……忽觉一丝凉风拂面而来。猛睁眼,视野中跳出一片淡淡的绿。那是一处处被树木环抱着的村舍,一垄垄金灿灿的葵花,一汪汪覆着莲叶的涝池……同行的军区严干事告诉我们,已经进入古甘州张掖的地面了。 车子继续向前疾行,蓦然间,我们竟觉得周身裹在一片绿的世界里,令人回肠荡气的绿!那绿,湿润、透明、清澈,熠熠地映射着太阳的光华,似无数颗宝石在闪烁,滚动,卷起如茵的波浪。那是祁连山雪水喂养出的大片牧草,真像晶莹可爱的翡翠海!“金张掖,银武威”,此话果真不假。 隐约传来腾踏之声,过了一阵,便似有旋风呼啸而起。紧接着,蹄声杂沓,嘶鸣盈耳。我们连忙向车窗外张望,好家伙!几百匹翘首扬鬃的骏马,正从车旁蜂拥而过,像汹涌澎湃的巨流,汇向那碧波倾荡的绿海。最为壮观的是闪动在马群里的战士们,犹如惊涛骇浪中的艄公。手中挥舞的套马竿,似点波撑舟的长篙。军帽上的红星,在阳光下灿灿生辉,宛若闪耀在翡翠海中的红玛瑙! 啊!这就是我们向往已久的山丹军马场。三千多年前,祖先们就开始在这里养马。北魏、西夏、元等朝代,也都设置过皇家马营。这里是丝绸之路的咽喉,兵家必争之地。它界跨甘青两省,襟围山丹、永昌、肃南诸县,雄视瀚海,锁控金川。曾有歌云:“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衍。”公元前121年, 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征河西,就在这里屯兵养马。1949年解放大西北的炮声未停,毛主席就电示第一野战军总部:“要完整无缺地将大马营马场接管下来。”从此,这块肥美的草原,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多么辽阔的草原,多么丰盛的牧场!这儿水足草旺,翠绿葱茏,蜂飞蝶舞,繁花竞妍。在这旖旎的风光里,似乎透射出一股股扑面的热浪,不禁让人联想起李白那“虽居焉支山,不道逆雪寒”的佳句来。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慓悍的“老军马”,五十多岁,下巴颏上扎满刺谓般的胡茬儿。小而明亮的眸子里闪着喜悦的光。一见面就紧摸住我们的手:“好哇!握笔杆儿的客人,欢迎你们来呀!” 他是老场长,当年解放战争枪林弹雨里的二等功臣。 老场长粗犷而有心计,他早就留意到我们总瞄着院子里的马,便走去牵过一匹臀上烙着“001”字样的种马来。 这就是驰名中外的山丹良种马。啊,多好的一匹马!这不就是唐彩神骏的模特儿吗?只见它通身水光油亮,像裹着青缎子。胸围宽阔,喷鼻犹如吐出朵朵白云。那圆大的四蹄,翻甩着的粗尾,能使人想象得出它腾踏云霓时的雄姿,勇敢的骑手跨上它,会嗖地一声,投向千里草原的怀抱。 “来,试试看!”老场长慨然邀请我们乘骑。大家一时面面相觑,哪敢轻易领受那追风踏燕,虎视八荒的壮福呢? “不骑马, 咋算到过山丹哟! ”憨厚的主人无不惋惜地说。还是严干事解了“围”:“老场长可是位呱呱叫的骑手呀,欢迎他表演骑术好不好?” 我们立刻鼓起掌来。老场长真爽快,只见他抓住缰绳,猛一垫步,左脚踩镣,右脚一迈,眨眼间身子便轻轻地落上鞍桥。他双腿一夹,嗖——!那骏马早已窜出十丈开外。一勒缰绳,那山丹神骏前蹄腾起,原地兜个急旋儿,长嘶一声,立定不动了。 大伙的眼睛都看直了。老场长,虎威不减当年;山丹马,果真名不虚传! “山丹一号”是在蒙古马和顿河马杂交的基础上,经全场职工15个寒暑辛勤培育的硕果。严干事说,有关科研部门的专家、教授已作了鉴定,还正式把山丹马写入了《养马学》呢。 “老场长,如今场里养了多少匹军马?”有人问。 “海哩!十来万匹吧。”老场长滚鞍下马,身不摇,气不嘘,“一句话:‘四化’需要多少,就供给多少!咱国家70%是山地,啥时候也离不了马。它的皮、肉、奶还有很高的经济价值。马奶里的维生素C,比牛奶要高9倍,肉味也鲜,含有亚油酸,亚麻酸,能使血管软化哩!……”嘿,没想到老场长如此博学!要不是那身戎装,真会让人以为他是位满腹经纶的学者! 扯起务马经,老场长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从马的产驹、喂养、成长、脾性,到疾病防治,都作了详细的介绍。光是当地适合马吃的草就说出几十种。什么紫花苜蓿、扁杆早熟禾、老芒麦、棱弧茅、小糠草……末了,又兴致勃勃地讲了阉马的情景。“那可是惊心动魄的场面!马的蛮劲儿哟,了得!十个壮汉也休想撂倒它。弄不好挨它一蹄子,就叫你仨月起不来炕……瞅见那牛角圈了吗?人站在墙头上,待它冲进三角形的圈栏,遇到顶尖儿死胡同,嘭!木板闸就把退路堵死啦。好乖乖!它气得在地上翻滚撒野,以为谁也奈何不得。正着!大伙乘势一扑而上,捆住四蹄,嚓嚓嚓——哟!手术就干净利索地做完喽!……” “听说192号下了双驹?” “消息都上了《人民日报》,天下皆知!”老场长脸上的笑容像盛开着的银丝菊花,“活脱脱的一对孪生兄弟哟,一个高75公分,重50公斤;一个高73公分,重41公斤。同志们这个搂,那个亲,宠得就像对保育院摇篮里的奶娃娃……”老场长的神情,活似妈妈在亲昵地絮叨着自己的孩子。边说,边用他那双大手梳理着马鬃毛。那黧黑粗壮的手指,落得那么轻,抚得那么柔,每个细微的动作里,都浸注着无声的语言,深沉的爱。 晚上,主人为我们准备了别具草原风味的洗尘宴。小榆木桌上,旱獭肉肥得冒油,野鸡片烹得脆嫩,手抓羊肉喷香扑鼻……主人盛情,宾至如归,彼此举起醇烈的马奶酒,三杯下肚,红云拂面,话如小河…… “老场长,你对马的感情咋那么深?”严干事引出了我们所关心的话题。 “马救过我的命,”老场长一仰脖,干了杯中酒,讲述了在淮海战役中,有一次他身负重伤,战马在火线上把他驮回团指挥所的故事。“当然不光为这个,因为,我是一个兵呀,我的战斗岗位在这里!……” “你是怎么到马场的呢?” “解放那一年吧,”老场长一往情深地说,“我在后方医院养好了伤,组织上派我来军马场搞接管工作。接管接管,哈哈,这一‘接’,便真的‘管’起马来啦。三十多年喽,一天离了马,我就受不了。” 说到对马的感情,严干事讲了下面一段故事: 15年前,老场长的妻子在河北老家生了个胖小儿,又赶上春节将临,便写信叫他回家看看,过个团圆年。中年得子,老场长那个喜悦劲儿,就别提了!迸了家门,抱住小宝贝就是一顿亲,乐得他“小马驹,小马驹”地叫,把老婆弄得莫名其妙。当时,场里正培育“山丹一号”良种马,场部有个冒失鬼给老场长写了封信,把母马可能遇到难产的情况告诉了他。老场长得知信息,火烧火燎地坐不住了,说啥也要赶回场。大年初一,就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老场长,怪不得有人说你爱马胜过爱老婆孩子哩!”严干事笑嘻嘻说。 “贫嘴!”老场长笑吟吟地说,“不爱老婆孩子,咱还把他们弄到军马场来落户!驹娃子呀,来给你这位会说话的叔叔多添些酒!” 随着话音,从里间屋走出个半大小伙儿,壮壮实实楞头楞脑,通身牧马人的装束。这是老场长的儿子驹娃子,场里的知青牧马组组长。 “好哇,连接班人都带出来罗!老场长,你不想内地老家吗?” 老场长又饮了一个满杯,抹抹胡茬儿,说:“想!咋能不想哩!……可这里也不错。山像画儿,水似蜜。到了夏秋,你就看吧,草场绿得像一片翡翠海,美哩!我想,应该让更多的宝马良驹从这翡翠海奔出去,把咱西北草原的绿,把马场的春色,带到全国各处……” 他说得多么动情,像诗!吃着手抓肉,喝着马奶酒,牧马人那质朴敦厚的气质,伴着草原浓浓的绿意,浸入心怀!像场长这样的“老军马”,场里不知有多少!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他们骑马挎枪走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解甲归田”,仍老骥伏枥,壮心不已,默默地耕耘着戈壁瀚海。他们携着干粮,背着水壶,五冬六夏,饥餐渴饮,用汗水浇灌出肥美的牧草,把最好的军马奉献给人民…… 新的一天开始了。老场长又率领一队队晨牧的战士,策马扬鞭,驰向辽阔的草场,驰向白云深处。我们的车子也沿着翡翠海里的航线——甘新公路继续西行。极目望去,牧马人头顶上的五星,像颗颗晶莹火红的心,在万顷碧波之上,闪动着点点光华……四、柴达木人的风骨 乘越野车顺乌兰一格尔木公路西行,一路上全是茫茫草原,漠漠戈壁。举目遥望,祁连山贴在蓝天白云间,显得朦胧而雄浑。时而从路坡下窜出一对黄羊,昂着挺拔的颈子,在公路上飞跑,为我们充当着开路先锋。柴达木盆地生怕我们的旅途寂寞哩,又在漫漫沙海上,闪现出旖旎的岚光波影,其间点缀着葱宠蓊郁的树林,扬帆远航的巨轮,那是沙漠中经常出现的海市蜃楼……忽然,眼前又有一座闪烁着奇光异彩的峰峦跳入天空。但见它浑身镶嵌着金鳞玉甲,光怪陆离,活像一块块褐红、储紫、墨绿、橙黄色的晶体堆就的宝石山!正惊诧间,蓦地,这宝石山上那一排排造型典雅的楼群迎面走来,一座正在施工的选矿厂,用吊机的起重臂向我们招手哩!迎面,在那碾得平坦的碎石路上,男女矿工们身着羽绒服,像一簇簇红的、绿的、黄的火焰在眼中跃动。尤其那些身姿婀娜的姑娘们打扮得俏丽入时。柔细的长发披肩,山风荡过,纤丝飞扬,搅起晚霞万道。啊,这美景莫非又是海市蜃楼吗?这时,司机“吱”地刹住车,朗声笑道:“记者同志,锡铁山到了!” 啊,锡铁山!你虽居千里荒漠之中,却用笑容、用喧闹、用生机、用朝气拥抱了我。这座遐迩闻名的宝山,南倚祁连,北眺昆仑,西扶察尔汗盐湖,东枕泉吉草原。蕴藏着铝、锌、铜、金、银……十多种瑰宝,直到清代才发现了它。现在山中石壁上还镌刻有“咸丰十一年铅局”的字样。解放前,曾有一支外国探险队窜到这里,看见裸露在地表上那方方正正的矿石,大喜若狂,竟偷了许多标本,拿到他们国内去化验。可惜,这里不是什么“新大陆”,它的根子,牢牢地扎在华夏古老的土地上,只等炎黄子孙来开采!1955年群众报矿,地质队果然勘探出它是全国罕见的铅锌矿,而且品位极高。某些矿的含量,高达80%呢。对这个宝山的开采,被国家列为六五计划重点项目。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从1974年底进驻青海时,专为矿山铺了10公里长的支线。车站货场上,矿石堆得小山般高,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子般璀璨的光芒。 现在一座年处理百万吨矿石的选矿厂和一座装机容量为1.8万千瓦的火力发电厂、70多幢住宅楼、35公里长的输水管道正在山下兴建…… 这座宝山的历史和建设规划,都是矿局的当家人管兴华告诉我的。 我与老管的相识还颇有意思呢。那天到矿吃罢晚饭,我去俱乐部看电影,在入口处被一位头发稀疏的老人拦住了:“里头满座儿了,咱锡铁山人怎能叫远方来的贵客站着看?记者同志,明天这里上映一部新片子,连西宁、兰州都没演过。嗨嗨!咱这儿可不比内地的水平差多少!” 老人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自豪感。他那苍劲的喉音声传远近,招来许多带笑的目光。若从老管那身沾满矿灰的的卡衣裤、风霜打磨过的面孔估量,你怎么也不会看出他是刚从北京调来的司局级干部,矿务局的党委书记。 真是他乡遇故知,当晚,我俩就在招待所里摆开了龙门阵。这位前冶金部的司长兼首钢副经理,在慨然让贤后,把老伴和儿孙都扔在千里之外,在风雪柴达木当上了个快乐的单身汉。夜已渐深,漠风嘶吼。室内,灯光幽幽,窗前,斗转星移,我俩裹着老羊皮促膝而坐…… “您今年多大岁数了?” 老管把筋条缕缕的手比成个兔耳朵:“整60!‘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嘛。曹孟德是个封建王侯,还知道这么想呢,何况我这堂堂共产党员!”他下巴颏儿一扬,字字句句都迸闪着火星儿:“我是个大老粗。可搞‘四化’得靠科学技术哇!我找部里说,‘真的,我情愿让贤!可有一宗:本人不能退出战斗岗位!’部长问我想干啥……” “您怎么说?” “我说:‘老单位咱不去;好地方,咱不去。没人的地方,咱去!’当时,这里配不上人,我瞅准了就写申请。哼,都说柴达木艰苦,高寒、多风沙、缺水……嘿嘿,不缺,能叫你去建设?!部里一再挽留,可我铁心了,又连打三个报告,还推荐了接班人,这才放了。临行,我大笔一挥表决心:“离家别家,开发柴达,讨还中年,偿付人民。”都说50而知天命,我是60而知党命哇! 这就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对生活“特殊”的理解;这就是一位老干部对中华新崛起充满了紧迫感的宣言! 管兴华把身子靠在床沿上,吮了口老配茶,又谈兴极浓地向我讲起了矿山的改革:“青海,人称不毛之地。我可不这么理解!锡铁山是个聚宝盆呀。这个大矿,固定职工我看只须1000人就够了!现在,内地同行业劳动力过剩,可以叫他们来这里搞承包嘛。十一年拿内地两份工资。因为他们都是熟练的技工,矿上既可省去培训费,又可以提高生产效率和设备利用率。他们不带家属,服务管理机构就得以简化,一箭数雕嘛。去年耀邦同志视察青海,指示锡铁山要新事新办。咱是当领导的,就是要把宝山开发事业,领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神中去,导到企业整顿改革的轨道上来!” 我看着面前这位鬓染银霜的老矿山,觉得他并不老!他那深邃的双眸里,闪烁着时代的折光,是个有时代脉搏的明白人!时近凌晨,他竟无困意,健步走向窗口,只见远山似烟,近山如云。点点矿灯在黎明的熹微中熠熠闪动,“嚯,又是一天喽!老郑,跟我下井去!咱要领着你在宝山的肚子里转上一遭儿!”正在这时,随着一阵噔噔噔的脚步,推门走进个人来。这人,年约50,身高膀阔,着一件灰色中式对襟棉罩衣,登着大头山鞋。他声若洪钟:“哈哈,老管头,领记者下井的事交给我吧。咱在外边已候令多时啦!”好一个潇洒的人物。来者是锡铁山开山元老、矿务局计财处副处长刘致孝工程师。他要领着我下矿探宝!“老刘,你真会抓战机,咱和老郑还没聊够呢!”老管头亲呢地拍打拍打老刘那厚实的肩膀,站在门口,把我俩目送很远。 走在矿区那嶙峋的小路上,刘工的身影就似融在山岚光影里,与矿石一个颜色。这位50年代后期毕业于东北工学院的大学生,曾在“文革”中历尽磨难。70年代辗转到青海,后又从干校分到柴达木筹建锡铁山矿。也许,是那戈壁的风砂磨就了他那粗犷的性格吧,他走一路,笑一路,把那夹带着浓重东北腔儿的话声,扔到山崖沟坎里:“我算啥‘元老’?为建宝山,多少同志泼洒下半辈子的心血……许多人,1958年就到了这片大戈壁。那阵儿,住地窝子,人得猫着腰在里头‘钻木取火’过‘山顶洞人’的生活!困难时期才惨咧,三百职工跑了二百二,那时,每人28斤定量呀,勒勒肚子扛上钢锄上山梁儿,饿呀,饿得邪虎!下了工,就跑到戈壁滩上去挖土尔耐(一种草根)。再往后,方圆几十里的滩上一根草也没有啦,就这么着,剩下来的人硬是没走!这,就是中国工人阶级的性格,比沙漠里的土尔耐还坚韧,还耐苦!现在再看看咱锡铁山,变了!变了!六五计划中,矿局要为国家贡献18万吨铅,25万吨锌。那些矿石呀,都是一颗颗爱祖国的心呀,活蹦鲜跳的心!” 我听着,顿觉有股热流直冲胸腔。啊,锡铁山!为了开发你,建设者们把生命和青春一块贴了上去!为的啥?为的就是今天和明天! 我气喘吁吁地紧追着工程师的步履,而他却迈开大步,一口气地登上那峒口十几层的台阶。他兴冲冲地领着我钻进主峒道,于是,在我眼中展现了真实的“海市蜃楼”:灯光如练,钢轨纵横,风机怒吼,斗车穿梭。千百吨灿明晶亮的矿石,在机械的巨臂下被抓入斗车。和矿石一样颜色的工人们,被闪烁的灯光勾勒出有如塑雕般道劲的线条。这群像,是用瀚海的风,和着大漠的雨,塑造出的新中华开拓者的群像! 刘致孝工程师告诉我:矿山要发展,就不能满足表面开采。现在已开掘了3222、3252、3282几个平面,如今已使它们上下相贯,左右沟通。锡铁山人,要在宝山之腹中摆下夺矿大阵,猛猛地干它一场! 正说着,斗车开过来了,刘工一跃,就稳稳地坐在车头后的平台上,又把我拉上去,笑得真脆:“嗨嗨,请你坐。咱的机械化!哎哟,快低头,别碰上电线……发啥呆呀,有我在,你就把心放在肚里。连这里的矿石,都认得我老刘哇!……”他笑着把一顶安全帽扣在我的脑壳上。斗车隆隆地滚动,峒顶的窟窿,在电火花中,辉映着宝石似的光芒。峒里地下水哗哗地流着,在为刘工那豪迈的声音伴奏:“现在矿山搞开采,以后还要就地搞冶炼,出成品呢。我本人就是学冶炼的,手早就痒痒啦,到了矿山建成冶炼厂时,我这处长宁可不当,也要上高炉!” “那时,您也该退休回沈阳抱孙孙啦!”我打趣地说。 “退休——?”他竟向黑暗中连连打了几拳:“没门儿,我决心老死在这儿喽!提起抱孙子,我还真受了儿女们不少埋怨呢。我的几个孩子,如今有的在北京上大学,有的在东北成家立业,都劝我这老太爷回去享上几年清福儿。哼,人各有志嘛。怪不?我真有点不理解当今某些青年人啦!我写信给他们说,‘这里有我的事业呀。苦吗?我咋觉不出呢?乐还乐不及呀。这辈子,我是抱定宝山不放松了!’……”五、盐晶灿灿 早春,到戈壁新城格尔木采访。归时,穿过险陡的泉吉峡谷,驰过茫茫的瀚海,眼前豁然展现出一片灰蒙蒙、白泛泛的盐世界。地表上,结凝着尖利的盐壳,与戈壁浑然一色。极目望去,那些参差起落的盐壳,竖起翘角,顺着风向直指着西北方,尤如画家笔下万涛奔涌的大海,飞溅着旋舞的浪沫;又似千军万马鏖战的疆场,无数银盔银甲的武士,高举铁戈在冲锋陷阵。在遥远的天尽头,还可以看到一线扭动着的流火,宛若金蛇般狂舞,那是结晶盐的反光……这就是被誉为大西北明珠的察尔汗盐湖! 陪我一起参观的地质学家告诉我: 察尔汗盐湖东西长160多公里,南北宽20至40公里。原来,在柴达木盆地境内,有许多季节性、半季节性的河流,它们从盆地周围的昆仑山、祁连山、阿尔金山涓涓流下,因为盆地被高山封闭着,降雨量极少而蒸发量极大。这些靠雪山哺育的河流,几乎只有消耗,没有补充,有的勉强爬进盐湖,就结束了短暂的生命;有的没能流到盐湖,就潜入沙漠里,造成了湖泊。经过千万年蒸发,湖中盐分越来越高,便形成了世界上罕见的盐湖群。而后由于盐分高度浓缩,“湖”面上便结成一层坚硬的盐壳。这里的储盐量,足够全世界人口吃上一亿年! 在盐湖上,最神奇的还要数那密如蜂窝般的溶洞了。这些溶洞有明有暗,形状酷似喇叭。洞内曲折而幽邃,五光十色的结晶盐,形成许多瑰丽多姿的景象。它们有的如踏燕的奔马,婀娜飘逸的飞天;有的像俯冲的雄鹰,飞跳的黄羊…… 盐湖,多么神奇呀!然而,生活在盐湖上的人们更神奇!他们是一群时代的强者。其中,有的是祖居此地的青海人,但更多的是在五六十年代就从沈阳、北京、上海、天津等大城市到这儿来搞建设的“内地人”。他们自豪地把自己称为“大戈壁的先人”。 是的,他们无愧于这个称号。那时,创业的人们,在广袤的察尔汗盐湖上,是怎样扎住根的啊!安家时,他们在残墙断垣的骆驼圈里砌灶支锅,怪事就来了:盐遇上淡水,丝丝地融化了,一锅水还没等烧开,哗!灶塌锅倾……初来乍到的人,为了喝一口热水、吃一口热馍,不知费了多少脑筋。在这里,人们住着一种“盐巴房”。盖盐巴房就得先做盐巴砖,但是,若要把盐变成砖并不容易。那些盐硬得一锤子砸下去直溅火星。厚厚的胶皮鞋踩在上头,不消几天就被盐翘角扎透了。再说盐湖上风大沙狂,砌好的盐巴房,往往被风一吹就塌了。但是,这些戈壁的先人们有的是智慧,他们利用盐池的卤水当浆,边垒边抹,把墙砌得似铁壁一般,用石头一敲,响似洪钟哩。过了安家关,还要闯居住关——不到三个月,棉帐篷就被盐水渍得像薄纸一样;新衣服挂上墙,过几天伸手一提,已成烂布条一把;上好的胶底皮鞋,不知何故弯成了“胶皮艇”,新鲜的黄瓜在筐里存放,待上案做菜时,早已腌熟了,味道又苦又咸又涩……但这些困难压不倒开拓者的意志。他们动手拉来卵石、沙子,在盐巴屋里垫起隔层,钉上竹席,糊上报纸。为了改善生活,他们磨豆腐,做豆浆,生豆芽,腌酱菜,硬是挺下来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盐湖上兴建了一座现代化的钾盐厂,在大戈壁上矗起了一座水晶宫般的盐城!这里,压倒一切的色彩是白色。在自动车间的储盐场上,只见盐山堆得几乎遮住半边天。扬头看去,天空蓝白参半,好像置身在冰峰雪岭中。接踵穿行的运盐卡车从身边驰过,车轮子轧得路面咔咔地响——那是盐花清脆的爆裂声。在钾盐厂边新兴的市镇上,一幢幢盐巴屋在太阳光下,闪闪地泛着琥珀色的光彩,走在盐厂福利区的林荫道上,可以看见女盐工们,身穿齐胸高的胶皮衣,脑门上悬着分光镜,扛着带孔的铁锨,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朝盐池走去,把清脆的笑声洒了一路。那矫健的身影,渐渐地溶在一座座玉石般堆琪的盐山中……我到达钾盐厂第一选矿场时,正赶上吃午饭。穿过人群麇集的职工俱乐部,绕过摆着琳琅满目商品的知青商店,走进了盐工食堂。只见一排排刷着程亮黄漆的小桌边,盐工们喝着兰州,西宁出产的鲜啤酒,品尝着肉片豆腐、猪皮冻、木耳肉片、红烧里脊、首蓿汤。雪白的馒头咧着嘴儿,香油大饼逗人馋涎。在这里吃两菜一汤只需花块把钱。我边品味着菜肴,边从窗口望去,见盐城上空布满密密麻麻的电视天线。1983年在60公里外的格尔木,安上电视差转台,钾盐厂立刻掀起了彩电热。厂里还专门派人到广州、肇庆采买福日牌彩电呢。14英寸的没人要,最次的也得18英寸。盐厂职工们掏个千八百块不算啥,兜里的票子有的是。这是因为在此地没有闲人,所有知青、家属都可以安排工作。只要你肯下盐田劳动, 每月少说能拿100多元。自从青藏铁路第一期工程通了车,列车隆隆地驰过盐湖,使钾盐厂生产的氧化钾、碳酸钾、赤血盐钾畅销湖南、江西、甘肃、新疆、吉林等省区。雷州半岛、广西因土地缺少钾、氮、磷质,尤其欢迎他们的产品。盐厂生产的氯化钾还远销加拿大、印度尼西亚呢,为国家创了大量外汇,盐厂职工的生活怎么会不富裕呢?盐工们凭着创业精神,使钾盐生产日益蓬勃地发展起来了。他们今后还打算大搞综合利用,从盐矿里提炼出镁、钙、锂、硼,生产更新的盐品种呢。主持设计自动化车间的生产科长于长歧,领着我走进开工投产的现代化厂房。嚯!但见宽大的传送带、巨形分解槽、烘干机、直径二米的大过滤机轰轰地运转着。昂头望去,钢梁横陈,管道如织,好一条气势磅礴的流水线哇!我看见沉默寡言的老于,眼眶里闪着光芒,反映着这位献身盐湖建设的工程师深藏在心窝里的笑容。他1958年毕业于沈阳化校,只身来到青海察尔汗,如今已是两鬓微白的人了。现在在锦州家中,还有高堂老母。几个儿女也丢在了东北。眼前这一切,都是他和同志们日夜奋战在盐湖上的劳动结晶呀。老于又陪我乘车驶出钾盐厂,车子在盐桥上飞驰。这盐桥,是用盐巴掺和卤水碾压成的路面,看上去又光滑又平展。车子经过储矿场,但见装矿机在缓缓前行,用巨大的绞盘切入盐山里,扬起漫天的“盐雪”,活像亿万颗银珠腾入天穹。来到盐田,我又大开了眼界。那是好大一片泛着绿波的水面,在清粼粼的卤水下,结着乳白色的盐根,像珊瑚,似龙须,晶莹绚烂,在斜阳下色彩纷呈。一旁的钾盐厂供销科长高文鼎,捡起田边的一块光洁如玉的乳石,托在掌心上对我说:“这也叫盐根。到了夏天它才漂亮哩。在卤水里泡着泡着,它就越长越大,繁殖出最优质的盐。前些日子,有两位专程从法国来参观的女教师说:‘你们的西湖虽美,终究没有察尔汗盐田的气魄大!’哈,他们只说对了一半,咱盐湖美,咱盐湖的人更美!”此刻,老高简直成了诗人。他是地道的北京人。聊起来,还是我中学时代的老校友哩。60年代初,他就来到盐田。大戈壁的砂砾,把他那白皙的脸庞;打磨成古铜色,也把他的性格,打磨得质朴而豪放。我问他想念不想念北京, 他呢,却放声大笑起来:“人各有志!青海就不属于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了?前年我借出差机会,去了趟北京,谁想没住几天,就受不了啦!那儿的人忒多,忒挤,在王府井、大栅栏里都快叠罗汉啦。哪有咱盐湖宽敞舒坦!我想,北京虽好,若都恋着它,谁来亲呢咱盐湖呢?咱要凭着自己的力气,把察尔汗也建成叫人眼热的地方,该多遂心!怪不,这么一想,回来的劲头更憋不住了,心呀,总朝大西北的方向飞,飞!将来,咱这里也要有自己的王府井、大栅栏、长安街……”他说着,笑得合不拢嘴,眉飞色舞得活似个少年。啊,这笑靥,多么像灿灿的盐晶花,纯洁,透明! 我凝望着远方那巍巍的昆仑冰峰,看着那奔驰在万丈盐桥上汽笛高鸣的火车,忽然感到历史的画卷掀得那么快。80年代的大西北啊,它那永恒的自然美,将在开拓者的手中闪出更加灿烂的光辉。六、瀚海夜行 从格尔木出发,在驶往青海海西州府德令哈的道上,已是暮色消逝的时候了。戈壁的上空,跳动着几颗疏朗的星。祁连山披着灰褐色的雾袍子,从草原边际迈着龙钟的步子走来。那遮天的身影,一幢连着一幢。它们忽然站住,有的卧,有的蹲,好像故意要挡住我们的越野车似的。小车喘息着,像硬壳甲虫般,绕着盘肠似的山间公路爬行。风,把车灯微弱的光柱,拂得簌簌地抖。大西北之夜,更加显得幽邃而神秘了,把雄峰峻岭、冰河草滩全搂抱在寥廓的胸怀中。车前约十米以外的地方,灯光照不到处,形成墨迹般的暗影,谁知那里藏着深渊还是猛兽!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白日里指点江山的笑声,都飞到爪哇国去了。慢慢地,眼皮也粘了。待我被车子颠醒时,见司机目光炯炯地盯住前方,厚实的肩膀晃动着,毫无一丝倦意。从早晨9点钟到现在, 他开了12个小时的车,就是机器,也得膏膏油了。这位地委的司机姓蔡,约摸25岁,脸盘宽阔微黑,嘴唇上抹着淡黑的胡茬,眼睛里总闪着几分稚气。我见他把车子开得飞快,不禁担心,生怕他失了手。 “小蔡,困吗?”我搭讪着。 “有点儿。”果然叫我猜对了。他却偏过头冲我笑笑,“干咱这行,没日头没月亮呀。有时送领导到城里开会,一天一夜得从西宁打个来回。喂,记者同志,你刚才睡得真香,若是再打呼噜,就会把睡神吹到我脑壳里哇。” “……?!” “别害怕,我不会跟你来二重唱!在我的脑壳里呀,装着一部电子计算机!” “电子计……?”我纳闷儿了。但小蔡说得很随便,还带着自负的意味呢。我顾盼窗外,只见山更深岭更险了。风在峡谷里撒欢的蹦地嘶叫着,竟把小车吹得直扭屁股,我那颗提悬的心,拳得更紧了。为了不再打盹儿,我便打起精神和他攀谈起来。“小蔡,你们终日在山里跑,万一车子出了故障怎么办?” “那是家、常、便、饭!”小蔡这时猛地把方向盘打了个旋儿,车子擦着陡立的断崖转了个圈儿,“赶上冬天的夜里,还有当团长的荣幸呢!” 他,说得太不着边际了!我正懵懵着,又见他神秘地朝我说:“你想想吧,车子熄了火,驾驶室里就似冰箱一样。这大山大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呀,只好坐在里头抱着浑身‘零件儿’跳‘迪斯科’!狼在车外溜达,风在脊梁缝里吹哨儿,山呀岭呀,像卧在冰晶里,在月亮光下悠晃着。捱到半夜,肚子咕咕叫唤了,眼皮子发沉了,脑壳和挡风玻璃亲开嘴儿啦,人嘛,也冻成一‘团儿’了!” “就是这么个‘团长’呀”!我恍然大悟。 “哈哈, 在大西北高原上开车的司机, 差不多都当过这个‘官’哩,还住着‘北京旅馆’!” “北就——?” “咱这越野车是北京牌的嘛!” 我被逗笑了,更被深深地感动了,这种艰苦的经历,竟在小蔡嘴里像嗑瓜子般轻松他说出来,不禁使我感到建设祖国大西北的青年人那博大宏深的胸怀。又听他如数家珍般地说:“咱这柴达木呀,是个聚宝盆。察尔汗盐湖,锡铁山铅锌矿、青海湖鸟岛……我们柴达木人哇,是中国最富有的公民!”这位来自甘肃临夏的青年司机,说起大西北来,带着诗一般的柔情,梦一般的蜜意,看得出,他的心,已经从诗情画意的莲花山麓,移栽在祖国这片待开垦的处女地了。这时小蔡谈兴更浓,津津乐道地向我说起数年前他们来到柴达木的见闻。“那时,在公路边上,可以看见成群的白唇鹿、 羚羊。那白唇鹿个头大,伸手一冒高,重的有130公斤,一群有3000只。在天竣草原;夏天来了,红的、绿的、黄的、粉的、紫的野花多着呢,碧茸茸的草场上头,飞着雄鹰、雉鸡、雪鸡,跑着岩羊、野牦牛、草豹、哈哈熊。最有趣的是猎黄羊了。这里到冰河边去饮水的黄羊多得数不清,它们不怕人,见汽车驶来还不服气呢,三五成群地和汽车赛跑。每逢夜里出车,就会有几头黄羊从茂草中跃出,窜跳车前,疯了似地紧追着灯光。这时候‘狩猎’的机会来了,司机加大油门,照直猛冲上去,那些‘鲜羊肉’就乖乖地在轮下扔着。等你拎起下锅呢。” “黄羊现在还追着车子跑吗?” “如今呀,它们听到马达响就跑远了。嗨嗨,不仅是有了保护动物的法律,更主要的是因为近年来柴达木起了大变化呗。钾盐厂、锡铁山矿都建设起来了,青藏铁路第一期工程竣工了,火车呜呜叫着从西宁通到了格尔木!格尔木、德令哈这样的高原新城也出现了,咱柴达木,人丁兴旺了嘛。黄羊哈熊们,也该尽点东道之谊,让让地盘儿了呀!” 小蔡的笑声真爽朗,带着一股青稞酒般的醇香,他是笑得醉了,相信毋需加工,就是一篇感情奔放的散文。这时,夜色更浓,月亮不知隐藏到哪座冰峰后边打盹去了,只听得冰河在迭蟑的山峦中吟唱……我看看小蔡,呀!他的眼睛半闭,别是进入梦乡啦?正在这当儿,忽见一个黑影从路边茂草里闪出,直朝公路对面奔去。说时迟那时快,“打盹儿”的小蔡飞也似地转动方向盘,越野车一个颠扑,将黑影碾在轮下。车子向前冲了两米,嘎然刹住了。 “轧着人了!”我嚷道。谁知,忽然听到激动得颤抖的声音:“大有收获!记者……同志!” 我没理他,深怪他开车睡觉酿成大祸。只见小蔡这时手脚麻利地倒过车头,亮起前灯,又直朝躺在道心的东西开过去。近了,近了,呀,原来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睁着暴突眼珠的狼!它那灰褐色的毛,被风撕得扎立起来。顿时,我化嗔为喜,急忙拧转车门把手。猛地,小蔡捏住了我的手腕:“莽撞不得,它若没死咋办?”说着,挂上车挡,车轮对准那凶残的野兽轧去。 ……越野车又轻捷地在戈壁公路上飞驰,小蔡显得格外兴奋,话匣子更响了,滔滔不绝他讲述如今柴达木畜牧业发展的情况和当地政府开展猎害护畜活动。他是因亲手为牧民除了一害而欣慰吧,仿佛沉浸在甜蜜情感的波涛里。啊,这位驰骋沙海冰山的“团长”,每分每秒都保持旺盛的战斗意志!刚才遇狼的瞬间,他不仅没打盹,而且是睁着鹰隼般的双目,令恶狼丧于轮下! “刚才,我错怪你了,还以为……”我向他表示着歉意。他那孩子气的圆脸庞,朝我转了过来,乐不可支地说:“我是永远不会驾车睡觉的!”说罢,那满脸的笑意,旋即变得严肃而郑重了,“不错。开了一天半宿的车,谁个不累不困呢?但是,我知道,在车上坐着的每一个人,不论是工程师、战士、工人,当然还有您记者同志,都是我顶顶佩服的人!现在,人们还不了解大西北,有的人一听到柴达木去,就谈虎色变。”小车猛地跳了跳,冲过一个浅沟,“可是你们来了,到咱柴达木来了,你们就称得起勇士!我还指望您回到内地,把大西北的美,大西北的人情捎回去呢!您想,为了这个,我开车能走一点神儿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前方的夜帏上,已隐约闪现出如珠的灯火,又一座新兴的高原之城,正敞开胸襟迎接着客人。从世界屋脊吹来的风,仍在车窗外呼个不停。我的耳畔却回响着小蔡深情的声音,这声音告诉我安在他脑中的“电子计算机”的底蕴。 车子箭脱弦般在崎岖的公路上驰突。因为身边有了这位柴达木人,我的心,竟觉跳得那么平稳了。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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