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扬眉剑出鞘


作者:扬眉剑出鞘     整理日期:2013-06-02 11:12:08


  扬眉剑出鞘
  作者:理由
  一辆闪着红十字标记的救护车和两辆小汽车,驶出马德里体育宫,沿着公路向前疾驰。
  这是1978年3 月26日的晚上。透过车窗望去,西班牙的首都沉浸在深蓝色的夜幕里。朦胧的建筑物,晶莹的喷水泉和闪烁迷离的灯光从窗外一晃而过。马德里的初春的夜色清凉如水,而车里人的心情却灼热、焦急……
  汽车停在一所医院的门前。
  鬓发斑白的西班牙击剑协会主席和中国青年击剑队教练员庄杏娣,簇拥着一个年轻的中国女运动员,直奔医院的急诊室。击剑协会主席找到医生,用西班牙语急切地告诉刚才发生的事。他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又翘起拇指,朝姑娘晃个不停。
  姑娘的左臂上包扎着绷带。她叫栾菊杰,还不到二十岁。身材修长,亭亭王立。红润的脸颊,红得像一朵山茶花。眉眼俊气,一副清秀的江南女孩子的模样——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好武斗勇的特征;恰恰相反,还显得有几分稚嫩。
  医生解开缠绕在她左臂上的绷带,嘴里发出“啧啧”的惊叹声。映入人们眼帘的有两处伤口。那是一柄钢剑折断之后,被断裂的锋茬刺穿的。伤口透过皮下的肱二头肌,鲜红的血在向下流淌。内侧的伤口刺开了花,粉红的肌肉向上翻卷着……
  击剑作为一项体育运动,从来有益于增强体魄而无损于健康。竞赛规则的保障,进攻武器的限定,和防护装备臻于完善,使双方运动员的人身都很安全。1901年成立国际剑联以来,在比赛中像这样的事故极为罕见。这支鲜血淋漓的手臂,仿佛向人们诉说着一场凶猛的搏斗……
  击剑被视为欧洲的传统项目。从斯巴达克思的角斗,到中世纪的风流骑士,都把击剑当做一门格斗技术,此后火器取代了冷兵器,击剑仍作为一项体育运动在欧洲世代相衍。国际剑联成立后的77年中,历届世界比赛的前列名次,全部被欧洲的选手垄断;从来没有一个亚洲选手,哪怕是取得一次决赛的权利。近十年来,苏联的选手侧目欧洲,雄峙剑坛,几乎囊括所有的奖牌和银杯。
  我国的剑术虽有悠久历史,后来演化为一种矫健而优美的造型艺术,跟对抗性的欧洲击剑不同。对抗性的击剑运动,在我国是50年代中期才引进的。这株体育园地的新苗,在它短暂的生长期中几度风霜,两次被砍去,主要在于其“洋”。1973年,击剑项目又恢复了。我们这个真实故事的年青主人公,就是那时应运而生,踏上剑坛的。可是她习剑不久,体育界又刮来一阵邪风。“四人帮”及其余党歪曲“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革命口号,把严肃的事业变成浅薄的空谈,把祖国的荣誉当做轻率的儿戏,拿革命英雄主义的锦旗去擦桌子,以在黑板报上写一篇“帮”云亦云的批判稿代替在训练中出几身汗水。一时取消比赛,取消名次,取消集训:“洋”的不要,“中”的也不要。我们的体育受到的内伤,比通常见到的运动生理创伤更难痊愈。栾菊杰算是幸运的,她所在的江苏省击剑队是一支刻苦训练的劲旅;但是孤掌难鸣,得不到向兄弟省市学习交流的机会。1977年初,栾菊杰第一次出国比赛之前,将近一年没有举行全国性的集训和比赛了。那次她去奥地利参加第二十八届世界青年击剑锦标赛,还没进入半决赛就被淘汰,只得个十七名。这个成绩是可以预料的,我国体育的严冬季节刚刚过去,元气尚未康复,而栾菊杰毕竟也还缺乏经验。
  然而,那次有一件事是不能忘却的。在各路选手云集的练习场上,栾菊杰曾经主动邀请欧洲某个国家的选手练剑习武,对方却耸了耸肩膀,显出不愿耽误时间的样子,姑娘的心被重重地刺疼了。我们是为友谊而来的。友谊的基础是互相敬重,但在世界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在那个特定的剑坛上,我们没有赢得应有的敬重,没有获得更多的友谊。民族情操是体育运动的血液,殷红的血液不容亵渎,麻木者沉沦,知耻而后勇。姑娘倚剑站在那里,嘴唇在剧烈地颤抖!
  这就是我们故事的真实背景。
  光阴流水,又是一年。第二十九届世界青年击剑锦标赛今年三月在西班牙举行。昨天,当栾菊杰站在马德里体育宫的大厅里,臂佩金光闪闪的国徽,把剑柄竖在面前,高高地扬起剑尖,按照一种古老的、庄重的礼节,向观众和各国运动员致意时,她并没引起人们特别的注意。人们把传统的目光,转向欧洲剑坛的几颗新星去了。
  女子花剑比赛一交手,场上发生奇异的变化。栾菊杰以一种清新的姿态,出现在击剑台上,挺身仗剑,锐不可当。在前三轮的小组比赛中,她一共打了十四场,赢了十二场。进入半决赛以后,强手云集,猛将相逢,都是些打出来的拔尖人物。而栾菊杰愈战愈勇,竟以1 :8 的压倒优势,击败了上届亚军、苏联选手蒂米特朗。暴雨似的进攻,旋风似的结束,看台上欢呼呀,蹦跳呀,惊愕的叹息和沮丧的号叫呀,整个剑坛被轰动了!
  亚洲朋友围住中国领队李春祥,兴奋地说:“这不仅是中国的光荣,也为我们亚洲人争了一口气!”
  从上届比赛到这一届比赛,她的步子跨得太大了。人们甚至来不及回顾她,品评她……
  决赛前的马德里体育宫大厅,气氛活跃而紧张。参加决赛的各国击剑队也许正在紧张地调整战术吧,在疾风吹皱的波光浪影中,有一处是很平静的,那就是中国青年击剑队的临时休息地点。栾菊杰身穿玫瑰色的运动服,躺在深褐色的橡胶地板上,恬静地睡着了。身旁放着头盔、手套和她的剑。决赛将在晚上七点钟开始。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来研究她、思索她身上发生的变化……
  让我们把视线对准她身旁的那支剑吧。一把好剑,应该是坚韧的。峣峣者易折。而足够的刚度和韧度,要在锤炼中获得。一个运动员也是这样。
  为了认识她,认识一下她的家庭是满有意思的。小栾出生在南京市,父母都是工人,和我们所有的工人家庭一样,生活充实而愉快,只是父母孩子生得多了些,一共七个,前六个是女儿,最小一个是男孩,她是老二。这样的家庭让孩子去搞体育有为难之处。跑跑颠颠的孩子吃得比大人还多,衣服磨损快,鞋子也破得快。但她的父母对体育很热心,在我国千万个业余体校的学员家长当中,这个家庭是难能可贵的:墙上贴满五十多张奖状,那是老大老二和老三从运动会上拿回来的,父母引以自豪。他们替下一代想得多,宁可自己节省一点,也要让孩子锻炼得结结实实,同时又不放纵孩子。老二很懂事,样样家务都能干。读书(她是三好学生)、练剑,回家还要带孩子。她爽朗、乐观、发奋、刻苦。她的才能在击剑运动中得到发挥。习剑刚刚四个月,参加一次全国比赛,名列第二。三年之后,披挂多年的老将退出赛场,她名列全国第一。自然,这个奇迹般的记录也反映出我国剑坛当时青黄不接的状况……
  她去年参加奥地利的比赛归来,教练员向她提出一个问题:“小栾,你好好总结一下,为什么没能进入半决赛?”
  党组织告诉她,不能光从客观上找原因,现在的条件好多了,自己得发奋图强。
  条件的确太好了!这一年,我们的祖国驱散阴霾,晴空万里,体育战线又焕发出新的活力。客观条件改变了,主观条件上升到矛盾的主要方面。有人意识到这种变化,纵身到时代的中流去击搏;亦有怨天尤人的,徜徉在时代激流的岸边。你做哪一种人?
  她发奋了,发狠了。
  这一年国内比赛频繁。集训、比赛、再集训,每一次都取得了成绩,也暴露了问题。看清自己的弱点才谈得上去克服它。她的打法单调,常搞一锤子买卖;她的爆发力差,一剑又打不“死”对方。为了锻炼爆发力,她每天奔跑在紫金山麓。变速跑,加速跑,规定跑五圈,她跑八圈、十圈。脚踝扭伤了,她咬着牙跑了一个多月,直跑得右腿变形,才想起去医院打“封闭”。“封闭”了又跑,跑坏了又“封闭”。这种严酷的训练并不见之于体育经典,后来却帮了她的大忙。要想突破现代体育的“禁区”,回避负伤的问题是不可能的。无病呻吟,小病大养,只能望洋兴叹。她奔跑着,默默忍受伤痛的折磨,锻炼顽强的意志。她奔跑着,清秀的脸上淌下了小溪般的汗水。同伴们风趣地说:“瞧,她练得跟一条野牛似的!”
  她的教练员庄杏娣和文国刚,都是十数年前我国剑坛的风云人物,如今向新秀们贡献出自己的心血和技艺的结晶。文教练指导她改进手上的动作,击打刺,交叉刺,转移刺,对抗刺,第一战术意图过渡到第二战术意图,学一招,用一招。她的进步不小,稳定地前进,稳步地上升,从不大起大落。可是,就在这次来马德里之前,她变得不稳定了,一次集训比赛当中,比分直线下跌,轻易输给对手。集训队批评了她,她惊愕、迷惘、内疚;眼睛哭得红红的,又瞪着红肿的眼睛走上了剑台,把对手打下去,重又保持了“稳定”。一个风纪严明的运动队,就像是一座熔炉,她的剑锤锻了再锤锻,在这次预赛中初露锋芒。这把剑,现在就放在她的身旁……
  决赛前的小栾,睡在马德里体育宫的地板上,觉得有点发凉。她揉了揉眼睛,一骨碌坐起来了。
  “睡着了吗?”坐在她身旁的翻译同志问道。
  “还做梦呢。一闭眼就梦见我在打。一打就是我赢!”
  翻译也笑了:“真的,白天你赢了好几场了。”
  她说:“还没赢够呢。来马德里之前,我想能进入半决赛就不错了,进入半决赛,又想挂上一个小六儿(第六名)。现在小六儿是稳拿了,我又在想……”
  “你在想什么?”
  “我想把五星红旗升上去!”
  翻译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这回就看你的啦!”
  小栾急忙拉住她:“这件事我们两个知道就行了,不要再去对别人说呀……”
  激战前运动员的心理,仿佛奏起一支奇妙的乐曲。回荡在她心中的既有轻松舒展的基调,又有激越高亢的旋律,摆脱了个人胜负的羁绊,喷薄着为国争光的热忱。运动员的心里响起这样的和弦,就处于最佳竞技状态。
  晚上7 点,决赛开始。大厅里的观众比白天骤然增多。按抽签决定比赛排列顺序,栾菊杰将和苏联的扎加列娃对阵。这对双方都是一场关键性的比赛。看台上的气氛上升到白热化。
  小栾穿一套紧身的白色击剑服,扎一件金属丝织的背心,携盔持剑,登上赛台。在大厅中乳白色的灯光辉映下,她一身洁白。
  裁判员发出“预备”的口令。
  击剑运动要求双方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里,按照一定的姿势进行搏斗。进攻、防守、绝对速度、相对速度、脚下的腾挪闪躲,手上的千变万幻,全都凝集在一个目标,把剑刺向对方的有效部位。当然不是为了把对方刺倒在脚下,而是为了使自己在无数次的刺击中变得更加坚强。挥舞在运动员手中的那把剑,不停地解剖着对手的性格,也向对手描绘着自己的性格。荟萃于运动员身上的思想风貌,积年累月的训练成果,刹那间就能撞击出火花,有形或无形的火花,灿烂夺目或暗淡失色的火花……
  裁判员发出“开始”的口令。小栾轻捷地跃进几步,挥出剑去,在对手面前晃了几晃,对方举剑相迎。这是一种互相挑引的动作,两道剑光翩翻缠绕,仿佛在空中划着问号,都在试探对方的虚实。小栾越逼越近,对方一直退到“警戒线”上,出现短暂的相峙,小栾奋臂挥剑,“啪”地一声,把对方的剑向外一击,剑尖威胁着对手的胸部。对方本能地把剑向内拨去,做出防守动作,这正是小栾所预料的。她连续转入第二战术意图。趁对方头一个防守动作还没完成,一抖腕子,把剑抽了出来,那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扇面形,从内侧绕到外侧,指向对方暴露出来的空档。同时弓步上前,飞剑直刺。这一连串娴熟细腻的剑法,伴随着力度、幅度、深度、精度,刹那间爆发出来,如灵蛇吐焰,银光一闪,正中对方的腹部。
  裁判台上,表明扎加列娃被刺中的彩灯霍然亮了!
  看台上高声喝彩。
  苏联选手刚一上场就受挫,焦躁地在台上踱着步子。
  比赛重新开始。小栾继续争取主动,越过中线,挺剑前进。她透过面罩观察,对方那雪亮的护手盘在不停在翻转,两条腿在强悍地跳跃着,这表明对手也在伺机进攻。小栾毫不迟疑,冲开对方的门户一剑刺去。就在她抬腿举剑的瞬间,对方突然大喊一声,凶猛地扑上来,双方几乎要迎头相撞了。小栾的左脚落地以后,对方的脚也踏下来,踩住她的脚面,对方的剑刺在她左臂上方的无效部位。这一剑刺得太狠了,剑身像蛇一样的拱曲,又形成僵硬的直角,弹簧钢制成的剑身也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变形,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折断的剑头约有二十厘米,飞迸出去,落在击剑台上。对方的半柄断剑依然在手,剑头失去了安全装置,而对方由于惯性作用,全身的重量还在向前运动。这时,小栾的左臂传来一阵电击般的感觉,待她收回自己的动作,左臂已经麻木了,僵硬了……
  铺设在场地上的电路装置传出指示讯号,裁判台上同时亮起两盏白灯,表明双方都刺在无效部位。
  这“无效”的一剑比有效的一剑造成的后果更严重。小栾恰是左手握剑的,她低头看看左臂,两层的确良卡几的击剑服被刺穿四个洞孔。她试着抡了抡胳膊,觉得像铅一样的沉重,伤势显然不轻……
  刚才击刺的速度太快了。坐在台下的我国领队和教练,坐得更远的各国观众,都没看清刚才的细节,唯有小栾知道自己的伤痛。这时,如果她要求下场检查伤势,脱下击剑服,袒露手臂,那幅情景是目不忍睹的,我们已在前面忠实地描绘过。她肯定会得到人们的同情,还会立刻得到精心的救护。她完全有理由那样做。如果她那样做了,别人也会请她中止比赛,善意的或强制的,那是可以想见的结果。但是,参加决赛的中国运动员只有她一个,她肩负着祖国的荣誉。她看到眼前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严酷的战斗。她的心里重复着几句话:“千万不能叫人知道我受伤了。只要能把五星红旗升上去,让我去死也干。拼,拼了!”
  啊!多么纯真的思想,多么可爱的品格!这就是我们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站在欧洲的击剑台上,经过独立的判断,迸发出的心灵火花!忍受着巨大的伤痛,凝结着战士的情操,超越了击剑运动本身的含义。我们应该为有这样光芒四射的年青一代而骄傲!
  扎加列娃又换了一把剑走上来,比赛接着进行。
  栾菊杰左手握剑冲上前去。精力高度集中的人,是能够创造生理上的奇迹的。她的脑神经坚定地指挥着臂神经,心脏忠实地向血管里输送着血液,肌肉顽强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技术水平表现得十分稳定。“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千百双眼睛睽视着她,居然看不出她有一丝受伤的样子。当她刺出决定性的一剑时,欢腾的风暴从大厅上空掠过。同志们闪着湿润的笑眼向小栾拥了上来,栾菊杰以4 :5战胜了苏联选手扎加列娃。这是无言忍受伤痛取得的光辉战绩,4:5 可以描绘场上的现象,怎能描绘姑娘深沉的内涵?祖国啊,你的女儿用鲜血浇开胜利的牡丹,为你赢得了一剑!
  小栾刚坐下来,一个同伴发现了她击剑服上的穿孔:“呀,你受伤了,脱下衣服看看吧……
  “不看,不看。没时间了!”
  眼前还有四场鏖战在等待她,她又携剑上场了。
  栾菊杰勇挫扎加列娃之后,斗志正酣。可是,在对法国的拉特丽那和对意大利的伐加罗尼两场比赛中,我方出现了两次器材故障。我们国产的击剑器材生产技术和我国的击剑项目一样的年轻。我们涌现出优秀的击剑运动员,一时还没有堪与媲美的击剑器材。特别是它的电路装置,一会儿灵,一会儿不灵。裁判员为了检查故障,比赛中断了20多分钟,并且先后判罚栾菊杰失去两分,原因是耽搁了比赛的时间。
  小栾又何尝愿意耽搁时间?她在这20多分钟是怎么度过的,别人想也难于想象,随着时间的拖延,她的伤势在恶化。左臂麻木的感觉消失了,一阵阵发热,又黏又湿,这是因为流血引起的,也是剧痛发作的征兆。她以5 :3 输了拉特丽那,又和伐加罗尼对阵,这时她的情绪下降到低点,而臂上的伤痛却发作到顶点。
  小栾的动作失去常态,看台上一片嘈杂。
  “小栾!抬剑过高,抬剑过高!听见了没有?”几个年轻的中国女运动员焦急地站起来,大声呼喊着。
  她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手上的剑不听控制,左臂一阵阵痉挛似的疼痛。我们的姑娘是倔强的,她决不肯就此罢手。她咬紧牙,用浑身的力气瞄准对方刺去,手臂在空中伸出一半变得发飘了,这一剑又落空……
  看台上传来一阵惋惜的叹息。
  她以5 :2 又输了一场。当她回到自己的坐位上时,喉咙哽咽着,晶亮的泪花在眼窝里转动,禁不住夺眶而出。她赶快拉过一条毛巾,悄悄把脸遮住……
  教练员庄杏娣坐在她的身旁,领队李春祥也走过来。他们并不知道小栾在场上动作失调是伤势发生作用,只当是因为器材故障罚掉的两分破坏了她的情绪。用什么安慰我们的姑娘呢?
  物的条件不用去多想,那暂时是一个事实,最终都能靠人的条件去改变(这个条件正在改变,后来上海某厂的同志听到消息,决心在几个月当中攻克它)。下面还有两场比赛,眼前的处境虽很艰难,为祖国夺取荣誉的希望仍然存在。还是多想想迫在眉睫的战斗吧。
  激战临前,繁琐的解释会分散运动员的注意;稍加压力也将收到完全相反的结果。教练员最熟悉姑娘的脉搏,像地质队员熟悉埋在大地深处的矿藏。应该用最少的语言,敞开心的窗子,让流动在她身上炽热的熔岩宣泄出来!
  “小栾,器材不是你的问题,别去想了。”教练员亲切地说:“想想我们离开北京的日子吧,还记得吗?”
  小栾揩揩脸颊上的泪水,放下了毛巾。
  记得,当然记得。一丝清爽的风,吹去心头的云翳,唤起明亮的回忆。啊,那情景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栾菊杰随中国青年击剑队离开北京的前夕,正是全国五届人大胜利闭幕的日子。英雄的首都到处是人的海、花的海、旗的海……即将出国比赛的小栾,像一滴幸福的水珠,被沸腾的海洋融化了。八亿人民踏上锦绣的征程,向着四个现代化,向着21世纪!这一切,在小栾的心里激起多么美好的憧憬。体育也要现代化,“禁区”也要闯一闯。当时她激动地说:“这次去马德里,我决心打出好成绩,打出中国人民的志气来!”这是她说过的话,也是鼓舞她在预赛中勇闯三关的动力,难道现在能够动摇吗?
  “要顽强!”“咬住打!”“为祖国争光!”
  小栾站起来了。耳边如闻声声战鼓催征,心中凛然溅起千尺飞瀑!一股豪迈的感情激流涌遍全身,左臂上的伤痛被这股奔腾的激流荡涤了,消融了。她扬眉挺剑,再次登上赛台。先以2 :5 战胜了法国运动员特安盖,又以4 :5 击败西德运动员比肖夫,荣获第二十九届世界青年击剑锦标赛亚军。马德里体育宫的大厅里冉冉升起鲜艳的五星红旗,这是从国际剑坛升起的第一面五星红旗!
  当栾菊杰走下击剑台时,已是她受伤后的两个多小时,鲜血浸透了雪白的征衫。同志们这时才发现她伤势严重,催促她把击剑服脱下来。各国运动员也纷纷围拢过来。
  无数双眼睛——金黄的、碧蓝的、黝黑的,同时注视着这条受伤的手臂,各种语言发出同声惊叹!
  科威特朋友向栾菊杰赠送一个银光闪闪的盘子:“把这个银盘子赠给本届比赛中最勇敢杰出的人。”
  法国记者发出消息:“栾菊杰博得了所有人的钦佩。”“毫无疑问,天赋灵巧和敏捷的中国人,对击剑运动是有才能的。”
  本届比赛与上届相比,风景迥异。中国击剑队所到之处,各国朋友频频祝贺,声声慰问。我们赢得了应有的敬重,我们获得了很多的友谊!
  外国朋友在赞扬之中,时时带着“意外”这个词汇。
  意外么?这是情理之中的意外。一年啊,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祖国焕发了健壮的容颜和肌体,八亿人民扬眉吐气。作为体育战线一名普通战士的栾菊杰,她的剑脱鞘而出,凝聚着祖国的灿烂霞光!
  我们为霞光而歌唱!
  霞光绚丽的祖国,拥抱了胜利归来的英雄儿女。国家体委发出了学习栾菊杰同志先进事迹的通知。姑娘的家乡江苏省和南京市给予她凯旋式的欢迎。
  一个运动员荣获银牌和奖杯,接下荣誉的果实,也播下考验的种子。栾菊杰还很年轻,她将怎样回答?
  愿霞光永远在她青春的剑锋上闪耀!
  
  1978年5 月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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