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持与淫荡——日本人之于性 范力民 从东京卸任回国后朋友间闲聊,一位女士突然问到日本男人为什么会在大街上小便,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日本男人在公共场合之衣冠楚楚,彬彬有礼似乎是出了名的,能有此粗俗的行为,细想来一方面可能是情急所迫,另一方面或许这也是日本人对性特征的暴露相对宽容和顺乎自然的表现。 一位留学生朋友认识一个已是三个孩子父亲的日本男人,他坦言在家里常与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一同洗澡,这令那位留学生朋友惊愕不已。小学二年级的女孩也许还处在性蒙昧状态,但这仍令国人难以想象。在日本的传统澡堂中,还会遇到老太婆为男人擦澡或是澡堂管理人员的老头突然闯进女浴室调试水龙头等现象,令外国人退避不及,而日本人则处“变”不惊。看来性意识和性心理确与文化背景息息相关。有人说,性文化在体现国民性方面,重要性仅次于食文化。 “性”是被尊崇的 在东方民族中,日本人性的开放程度有时连西方人都感到惊讶。但相对于西方人,日本人对于性的理解其实更贴近自然或曰更融于自然。对日本人尤其是古代的日本人来说,性本身就是崇拜的对象,因为性就是生产力,是性“创造”了日本。没有哪个民族的神话故事像日本的“创世纪”神话那样充满了性爱,但却丝毫感受不到猥亵之意。 公元8世纪初成书的日本第一部历史典籍《古事记》记载了男女二神伊邪那歧与伊邪那美奉天神之命创造日本的神话故事。说二神站在天庭的浮桥上,先用神赐之琼矛插进混沌的水中搅动,提矛滴水,凝聚成岛。二神降至岛上,建天柱,造八寻殿。二神绕柱行走相遇,伊邪那美说:“啊,好一个漂亮的男人!”伊邪那歧说:“好一个漂亮的女人!”于是二神交媾,生下日本诸岛和诸神。这种“神婚”的传说所奠定的文化基础无疑也孕育了日本人对性事相对宽容和顺其自然的心态。 在日本,性与宗教息息相关。有关生殖器崇拜的信仰习俗,在中国早已成为远古时代的文化遗产深埋于地下,但在日本,直至近现代它仍被作为现世的宗教习俗延续着。在诸多原始宗教性习俗中,最为有趣的是日本九州鹿儿岛地区的田神崇拜习俗。在九州农村各地的水田地带,散落着1500多具田神石像。这些石像最高者为1米左右,正面形如地藏菩萨,但整体形象尤其是从侧面或后面看,简直就是阳具的再现。有的石像手持棰棒和勺子,据说也是男根和女阴的象征。它们既是当地农民繁衍子孙的保护神,更是祈求稻田丰产的守护神。当地过去流行一种“偷”田神习俗,颇能反映这种田神崇拜的盛行。收成不好的农民常常纠集数人或十数人,趁夜黑人静时,选择收成好的地段的田神,或肩扛或用牛车拉,“偷”回供在山里。 有趣的是,“偷”走田神时,偷者要留下字条,作为田神的信。信的内容常常是:吾神将外出,汝等务必勤于劳作。被偷者看了字条后,也不去追究。隔数年后,会再有一封信捎来,言“吾神将归”。到了吉日,偷神者全体出动,车载田神,送归故里。他们村民还将收得的稻米及土特产和米酒等作为礼物,载歌载舞地送给被偷一方的村民,在隆重的交接仪式后,双方村民举行一场欢宴。虽谓之“偷”,但其乐也融融,正是在这“偷来偷去”中,农民们享受着邻里关系和大自然的恩赐。 不知是不是受古代神话孕育的性宽容文化以及古代性习俗的影响,日本近现代工业化之后,性行业也异乎寻常地兴旺发达,构成一种产业,日本人谓之“风俗业”。在明治维新后,大批农村人口拥进城市,其中大量的花季女子,出于无奈一头扎进了风俗业,一些人甚至远渡重洋,被带到南洋一带出卖肉体,许多人最后只能含恨客死他乡。电影《望乡》就是这种惨剧的真实写照。战后日本的风俗业在美国文化的影响下更是大行其道,得到异乎寻常的发展。一种说法认为,如今日本性产业的规模在10万亿日元左右(1000亿美元),相当于日本国内生产总值的2%。 “情”是需隐讳的 日本人虽在性上非常开放,但归根结底还是东方民族,仍保留了东方民族含蓄和幽闭的一面。与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张口闭口“fuck”相比,日本人则显得文明得多。尽管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可能会看到女人身体的一部分就联想到女人的裸体,但至少在表面上,他们是十分正人君子的。在公共场合,日本的男人们衣冠楚楚,彬彬有礼,日本的女人谦卑恭顺,温柔含蓄。日本人讳言“性”,甚至于他们骂人的话也仅限于“浑蛋”和“畜生”等,很少与性联系起来。 日本的男女在相互表达爱慕之情时,不是像西方人那样直接说“I love you”,而是说“我喜欢你”。虽然看似一词之别,却差之千里。西方人的“爱”体现了西方人性文化的性本位特点,日本人的“喜欢”展现的是东方人的情本位特征。日语中表现性爱的词汇除了引进英语而构成的外来语以外,更多的是用汉字“情”构成的词汇,情字词不仅远比英语的性字词丰富得多,甚至不亚于本家的汉语。如“情交”、“情欲”、“情爱”、“情火”、“情事”、“情死”、“爱情”、“色情”、“痴情”、“内情”、“慕情”……不胜枚举。并且,这种“情”常常不是单单靠语言本身,是要靠肢体语言和当时的语言环境气氛等综合信息来传递的复杂的心理活动。因此,不仅日语是暖昧的,日本人感情本身的确也是非常独特和纤细的。一位旅居海外多年的日本作家这样形容美国人和日本人在作爱前的言语表现。当美国人说完“I love you”便开始“Make love”时,传统的日本女人会说:“老公,我冷了,被子已经铺好了。”情爱尽在不言中。 不过,日本在情爱上虽然含蓄,但在性上又是有两面性的。衣冠楚楚的男性很可能会在喝了酒后来个君子豹变,变得污言秽语、猥亵下流;男上司和女下属在公司内可能装成正人君子和温良淑女,但下了班后就开始偷欢寻乐;电视节目白天和头半夜一本正经,到了后半夜可能充满低级淫秽;红灯区白昼一派和平,入夜则喧嚣鬼魅……这一切如同川剧中的“变脸”。 “爱”是要“偷”的 情爱胜于性爱,日本是个情爱发达的国家,日本民族是个偷情文化盛行的民族。偷情文化的心因本源可追溯到古代日本氏族时代的婚姻习俗——访妻婚,即一个女性可以和两个以上的男人保持性关系,男性夜里到女性家中完成性行为后,白天回自己家从事生产劳动,生了孩子由女人扶养。这种婚姻关系实际上是母系社会的产物,这种关系与其说是一种婚姻,其实倒是很像一种恋爱关系,而且是一种对伦理关系并不顾忌的恋爱关系。有趣的是,在访妻婚的习俗下,男性最初去女性家的头几天经常是夜半偷偷潜入,次日天不亮就要匆匆离去。某种意义上说,有点偷情的味道在其中。 直至今天,日本人的婚姻伦理观念相对于中国人来说,仍是淡薄的,偷情现象异乎寻常地普遍,这从日本发达的偷情文学上也可见一斑。只不过随着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度的确立,偷情逐渐被视为乱伦和不道德,因此结果往往也是悲剧性的。反映在文学艺术上,就是“不伦”(日语偷情的代名词)和“心中”(日语殉情的意思,“忠”字的拆字)类作品的盛行。18世纪初日本江户时代经济繁荣时期的著名剧作家近松门左卫门可以说是“心中”文学的鼻祖,他创作的一连串“心中物语”剧本,既是社会风潮的真实写照,也对当时的殉情大流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以至于幕府将军担心殉情对社会伦理的破坏作用,不得不下令禁止殉情和禁止用“心中”来表达殉情。 1997年出版,由当代日本言情小说巨匠渡边淳一创作的《失乐园》则是现代社会“不伦”和“心中”题材小说的代表作。该书出版当年即创纪录地售出267万册,随即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又均创票房和收视率的高纪录,一时间造成了风行日本的“失乐园现象”。作品描写的是50岁的出版社男编辑和38岁的清丽主妇的偷情故事。遵循的虽然是男欢女爱,殉情自杀的老套路,而小说家对日本人的情爱心理和性爱意识所作的诠释却相当精湛。两位女主人公都被作者着意刻划为诚实认真的老实人,尤其是作兼职书道教师的女主人公,被称作“写楷书的女人”。但就是他们在坠入灵肉一体的私情后不能自拔。恋情暴露后苦恼的女主人公无可奈何地倾诉道:“同不再爱的人牵强地在一起会伤害对方,但与真爱的人相爱难道只能被说成是不道德?”男主人安慰说:“既端庄又情迷,既非常认真又有可能失却常态,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女主人公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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