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花很多年时间去学习所有的解释性理论之后,任何答案——依据前人曾经达到过的大多数路径所得出的答案——在她面前都像雕刻家手下纷纷掉落的刨花。雕刻家关心的是那块引起了刨花的木料,而一个学方法论的人如钟与氏,关心的则是引起这些答案碎屑的问题全貌。在现实意义上,明确定义问题是为了知道我们在对付什么;在研究中,则是为了理解社会、文化与历史的纷繁方面,厘清不同线索的意义;而在个人生活里,它只是一种作者本人难以回避的习惯。这个小集子,编辑小庄曾想把它命名为《应该怎样去批评地球人的生活?》,作者自己想叫做《谜一样的地球生活》,PK的最后结果是基友“王大锤”跳出来说,不如《陪你去看英国人落在那地球上》好了,想了想,不过是标题而已,不用打起来,遂采用了第三方意见。 前几天有小伙伴来上海玩,走的时候在2号线给我发消息: “去坐高铁应该是从虹桥机场航站楼下地铁是吧?” 我很迷惑,截了个交通路线图给他:“2号线有虹桥火车站这一站啊。”去赶火车为什么不在火车站下呢? 他说:“我来的时候下了火车,并没走出建筑就上了地铁,那站站名就是机场航站楼。” 上海的虹桥枢纽是一个巨大的建筑群,里面包括了两个航站楼,一个高铁站,还有两条地铁线路的三个站点。我想小伙伴大概是跟着指示牌不知不觉走到机场那边去了,于是又截了个包括虹桥枢纽和地铁线路的地图给他。 半小时以后他回消息:“哦,我好像搞懂这整个建筑规划是怎么回事了。” 我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你为什么需要明白建筑规划才能解决在哪站下车的问题……” 这个小伙伴,恕不点名,是我见过最聪明博学的人类之一。以上这件小事,可以给我们一些他为何如此聪明博学的启示:当遇到问题的时候,他很乐于花一点时间去理解这个问题产生的背景,而不是直奔简单答案。 与此同时,我遇到的其他大多数人,在获取任何信息的时候,已经自行决定了想要的答案。大规模工业生产污染环境?——回归田园解决一切好了。网络电信诈骗横行?——都是世界的错。印度农民自杀率升高?——都怪转基因。作为一个方法论学生,我经常惊叹别人得出结论之轻率,而他们则常常善意地批评我想太多。 我并不打算对此作出任何辩解:当你花了很多年时间去学习所有的解释性理论之后,任何答案——依据前人曾经达到过的大多数路径所得出的答案——在你面前都像雕刻家手下纷纷掉落的刨花。雕刻家关心的是那块引起了刨花的木料,而一个方法论学生,关心的则是引起这些答案碎屑的问题全貌。在现实意义上,明确定义问题是为了知道我们在对付什么——从早餐搭配(需要在赶时间和健康之间作出权衡)到基础政策制定(有哪些相关者需要被考虑?它的伦理倾向如何?它的现实成本和目的如何平衡?它有哪些负面作用?),或者在我的朋友不知道在哪站下车的时候作出最有效的反应(他在哪?他为什么这么问?如何避免造成更多困惑?)在研究中,则是为了理解社会、文化与历史的纷繁方面,厘清不同线索的意义。而在个人生活里,它只是一种难以回避的习惯。 在生活中这样做也许并没有太多的优越性,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是想太多,绝不适用于赶火车之类的紧急情况。但是在零碎线索中拼凑本质图景,从已知出发推断多样化的答案,这些谜题实在是惊人地有趣,我因为遭遇新鲜信息陷入沉思,耽误过不止一次火车(真的!)。因为跨文化经历能够大规模提供此类经验,所以误过好几个国家的火车。实际上我为了搞明白伦敦地铁到底怎么回事,曾经一天穿越六次帕丁顿站。我知道维也纳火车站像公交一样密集,苏黎世公交即火车,布拉格站工作人员不说英语,巴黎……天啊别跟我提巴黎!看看看看,都是繁体大写的惨。 这本小册子里收录的文章,大多数是来自跨文化旅行里出现的念头,它们和铺面而来的新鲜感、试图描述新体验的徒劳努力以及大量解释性理论纠缠在一起,产生了这些脑洞深重的文章。而这些旅行大多发生在英国。英国是个很美好的国家,风景如画,人文气息浓厚,偶尔不下雨,误了火车还可以方便地搭乘下一班,对列车沉思者很友善。雨水、列车与胡思乱想是英国生活的现实组成部分,英国人切斯特顿就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描写他遐想伦敦火车站被水淹了的盛况。作为一个亚洲人,我觉得英国人真是好玩死了,就算是学着用他们的方式来理解他们,仍然觉得他们根本不是跟我生活在一个星球。 料英国人见我应如是。 钟与氏:政治学方法论硕士,涂鸦和旅行爱好者,对世界、对人类社会和对自我充满困惑,有问不完的问题,吐不完的槽。为此学习了大量理论和方法论,结果有了更多的问题和吐槽,在这个过程中,领悟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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