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幽默 现在的报纸刊物,经常可见幽默对话和幽默画发表,电视不时播放相声表演,喜剧也多起来。书店里还不断摆出新出版的笑话集,古今中外,一应俱全。人们心里高兴,就想笑,笑的文艺自然应运而生,这是不言而喻的。 人们笑是笑了,议论也随之而起。有人说,外国的幽默对话和幽默画比中国的好,是不是外国人(一般指欧美人)比我们幽默感强些呢?从报刊上发表的作品看,是的。可是我看过许多外国幽默画,看过一本很厚的外国幽默对话集子,其中好的也不甚多,我国报刊没介绍,读者没全见。西方习惯是,凡逗笑者统称“幽默”,正如我国古时统称“滑稽”那样;其实多属可笑,算得上幽默的少。但说实在话,西方幽默文艺作品确实比我们多,好的也多。西方不止一国,倘和体育运动竞赛那样,一国对一国比,我们和西方几个国家比起来,也不是对手。原因很简单,鲁迅早就讲过:“而且也容不得笑。私塾的先生,一向就不许孩子愤怒,悲哀,也不许高兴。皇帝不肯笑,奴隶是不准笑的。他们会笑,就怕他们也会哭,会怒,会闹起来。”(《论语一年》)西方的封建皇帝几百年前就进了历史博物馆,中国的皇帝退位不到百年,何况遗老遗少还有活着的呢。我们笑得迟,反映到文艺作品中就少,也没那么老练,这也是不言而喻的。 其实,中国人的幽默感并不在西方人之下,不过只是表现在皇帝老爷们见不到和不注意的地方,比如在笑话和相声里。像《珍珠翡翠白玉汤》、《连升三级》、《空城计》这些传统相声中,就有十分精巧的幽默和讽刺,在国际比赛中————如果有这种比赛的话,能拿金牌奖。解放后也有不少极为出色的新作品,这是大家知道的。喜剧和漫画比解放前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很大进展。 然而人们还是在议论,特别对相声,说已经多年没见很满意的表演了。是啊!经验丰富的老演员,凡健在的,年龄都在古稀上下,所剩不多;中年的经受十年不准笑的停滞,虚度了华年;青年中很多人还摸不清幽默的性质。漫画界的情况也与此相类。 “可笑”也就是平常说的滑稽。滑稽和幽默都逗笑,但有区别。在日常生活中,滑稽可笑的事多得很。我的一个孩子刚周岁,见大人就叫“妈”,见男人叫声“妈”,就可笑,可说是滑稽,但没人说:“这孩子真幽默。”另一个孩子,四五岁了,我抱他看篮球赛,他见那么多人抢一个球,就问我:“干吗不人人一个?”一听就可笑。早先我听人讲过韩复榘的笑话,传说这位省主席到一个学校看篮球比赛时,向校长作指示:“唉!一个球大家伙抢!给他们一人发一个!”两者同出一辙。前者只是可笑,后者出于幽默,因为一听就明白这是人编造出来嘲弄这位不学无术又自以为是的人的,是有所含蓄的逗笑。幽默是风趣地表达思想、抒发情感的方式。讽刺可说是带刺的幽默,是以幽默方式来进行批评和指责————大体如此。 幽默用语言文字表达,也采用绘画和表演等方式,幽默的文学艺术形式是多样的。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习惯于运用幽默的语言,例如给人起外号,把崇尚外国装扮的人称为“业余华侨”;把某些电影演员称为“奶油小生”;不务实际而满口教条的妇女被称为“马列主义老太太”,计算偏于自己一方称为“胳膊肘往里拐”;干部能否安心于现职者,分别被称为“飞鸽牌”和“永久牌”一这原是自行车的商标;靠私人关系办事叫“走后门”;假日里带孩子们游玩叫“出来放羊”;现在称妻子为“内掌柜的”……文化很低的人也会是有幽默感的。 将幽默运用于文学艺术创作,使之成为具有幽默讽刺性的作品,就需要创造性的艺术构思,这种构思方法不同于一般所见的文艺创作。侯宝林的相声《醉酒》中,最逗人的“包袱”(笑料)是醉汉让另一醉汉顺着电筒的光柱往上爬那一情节。这原来是欧洲的一个笑话,30年前钟灵同志从匈牙利访问回来时,我听他讲过。而且很简单,谈的是疯人院里的一个疯人让别人顺着电筒的光柱往上爬,仅此而已。《醉酒》只借用这一点,编成一个完整的艺术结构,倘无高度幽默感和幽默艺术构思才能,是办不到的。 幽默是一种艺术————说得准确些,是经过艺术处理的语言(包括艺术语言)表达方式。艺术自有它的法则,或说规律性。幽默有什么法则或规律呢?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在《笑————论滑稽的意义》一书中,分析喜剧表演,理出逗笑的一些规律;薛宝琨的《笑的艺术》和王力叶的《相声艺术与笑》分析相声表演,也理出逗笑的法则,都涉及幽默。中外很多学者都写过不少论笑和幽默的论文,各有灼见。但要按照法则实际运用起来,却很不易。因为幽默不仅仅有方法问题,还涉及人的思想、学识、联想和想象力、生活经历以至性格等各方面,形成深度不同的幽默感。人多能理解,不协调是造成滑稽的原因,但须比一般人对滑稽更敏感,发掘较深,兴趣较大,才会比较善于运用滑稽方式来发言一这就是幽默。 知道一些逗笑的方法而并不大了解幽默,也能逗笑,但感人不深,无可回味。因为单纯的逗笑,若非以奇巧的创造性动人,一般只博一笑而已,也就是小滑稽。以滑稽方式发言,有言外之意,有内在的含蓄,才能引入思索。内涵越深,余味越浓,这就不是普通逗人一笑的小滑稽可比了。幽默之所以有美感,就在回味上。试想一下听过的相声、看过的漫画和幽默对话,总有一些难忘的情节、话语或形象,如相声《买佛龛》里的对话: 甲:“年轻人说话没规矩,这是佛龛,能说买吗?这得说请。” 乙:“欧,大娘,我不懂,您这佛龛多少钱请的?”“唁,就他妈这么个玩意儿要八毛!” 又如德国漫画家卜劳恩的《父与子》里,儿子踢球把玻璃打了个洞,父亲气得把他赶出门。久等不回家,急得父亲团团转,忽然又踢来一个球,玻璃窗又打了个洞,父亲反而高兴得抱起闯祸的儿子亲起来。这位父亲前后两次态度的对比,真逗人笑,这逗笑的情节里,有多少深厚的内涵啊! 孩子闯祸,打破一块玻璃,父亲生气;继续闯祸打破两块玻璃,按理说,父亲应该更加生气。然而却不,反而高兴之极。这不是矛盾吗?可是观众理解其中有理,既矛盾又有理,和前面所举相声的例子同属一格,是幽默家惯用的手法。这类手法许多文章里都讲过,但是只有幽默家才善于运用,这就不仅是方法问题了。而且从题材看,都是日常生活中普通的事情。幽默家很多,但发现这题材,采用这技法的,只有侯宝林和卜劳恩,其他幽默家则发现他们两人没发现的其他题材,采用其他表现技法。可见文艺创作的复杂性。 目前相声、幽默对话和漫画创作引起读者的议论,问题在哪里呢?从许多作品来看,主要是对幽默的认识不足,经常把可笑都当幽默。许多可笑的话都列为“小幽默”,可笑的画称为“幽默画”,这是按西方习惯标类,并非都属幽默。有些相声和漫画虽也逗笑,因为无幽默,或幽默感不足,就很难引起人的美感。 (1986) P3-8 在这本书的“序”里,讲出版此书的用意。其实开始是为报纸写的————为讲讽刺与幽默的报纸写。因为我从这报纸发表的作品中,见有一部分作者还不大善于运用漫画的艺术技法,为此写出我的意见。我画漫画实际上不止60年,所经历的创作环境不同,创作方法也有所不同,自然有较多的创作经验,可以对创作经验还不甚多的画家提供些参考资料。 漫画是语言的艺术,又是公开发表的语言形式。我国是曾经历两干来年专制政体的国家。在这种环境下,公开发表言论是十分危险的,所以很难见到流传下来的发表公开言论的画。直到17世纪末18世纪初,在欧洲的英国革命排除了专制制度,民众开始有公开言论的自由。有人用画来发表他的言论,形成了这种特性的漫画。到20世纪之初,我国皇帝地位不稳以至被推倒之后,才见到从外国传来的漫画,也才开始出现中国的漫画家。当时我国还处在半封建专制下,漫画被禁,只许在上海的杂志上发表。因为上海有很多外国租借地,外国人很多,当时政府为表示进步,也打着“民主”的旗号给外国人看。见外国那些先进国家里有漫画公开发表,所以也只好让一些杂志发表漫画。其他城市就很难见到了。1949年新中国建立后,漫画才开始在许多城市报刊上流行。1957年,一次“反右”的政治运动,把画时事讽刺画的漫画家都划成“右派分子”,剥夺了他们的公民权,再也没人敢画这种时事讽刺画了。直到1979年,漫画开禁后,才出现很多新起的漫画家。人数虽多些,但富有漫画创作经验的人并不多。为此我才写谈漫画创作方法和一些创作经验的文章发表,也出版谈创作的书。 漫画是社会高度发展才产生的一种画的形式,同时也是促进社会不断发展前进的艺术品。是人民之所需,也是民主社会之所需,自然会随着社会文明进化不断发展进化的。我国需要更多的漫画家为社会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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