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蜗牛食堂


作者:小川糸,陈宝莲     整理日期:2014-08-29 01:07:23

背井离乡,在都市艰难打拼的女孩伦子下班回家回家,发现印度男友带着全部家当财物倏然离开。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伦子失去发声能力。她落寞地回到阔别十年的故乡,向母亲借钱开了一间蜗牛食堂。蜗牛食堂,不只有创意料理,还是间魔法食堂。每日限定一组客人,由食堂主人伦子量身打造美味料理。
  据说,只要吃了蜗牛食堂的料理,任何心愿都可以达成:被阿根廷籍老婆抛弃了的熊桑,爱人去世多年一直服丧的有钱人的小老婆,希望与暗恋对象两情相悦的女孩桃子,罹患厌食症的兔子,一直与伦子过着完全相反人生的母亲……他们把自己的爱情、生命、梦想,全都一起细细咀嚼,吃进肚里。然后,就这样,重获力量!
  作者简介:
  小川糸,出生于1973年,《蜗牛食堂》是其第一部小说。
  除了日本新锐作家的身份外,自2004年起,以“春岚”为艺名,
  与知名音乐人滨田省吾组成了Fairlife音乐制作团队,并担任作词人。
  官方网站收录了她在全日本各地食堂的食记及独家食谱。小川糸的笔调,如同炉台上慢火炖熬的料理,气味会缓缓地渗入感官,渲染出读者的情绪……宛如温柔的声音,在你耳边,轻轻诉说。——张维中(作家)
  爱,通过食物来表达,最为直接和有力。在烹饪食物的过程中,看上去是你改变了食物,其实,食物也改变了你。——殳俏(作家)料理,就是祈祷
  张维中
  这本小川糸2008年于日本发行的小说《蜗牛食堂》,在媒体报道、读者的口耳相传与书店店员的推荐下,迄今已累积了超过八十万本的销量。小川糸也因此跻身日本文坛的畅销新人王之列。
  喜欢吉本芭娜娜小说的读者,应当会喜欢小川糸的《蜗牛食堂》。字里行间溢散的气氛,有些神似。小川糸的创作,确实也受到吉本芭娜娜的影响。她曾在大学毕业后任职于一间杂志社,结果,才做完第一期刊物,出版社就决定休刊,她也因此失业。那时候的她连房租也缴不出来,只好把家里的东西清一清,只带了一个纸箱的东西,就搬去跟男友(也是现在的老公)同居了。
  男友喜欢读书,小川糸便从他的书架上,开始认真读起吉本芭娜娜、山田咏美、向田邦子和村上村树的小说。这些小说家笔下的女性角色,都具有划时代的个性。或许就从那时候开始,小川糸之间思索出自己笔下希望呈现的女性角色。在这同时,她在一件建筑书籍相关的书店里打工,接触到跟自己过去胜过领域很不同的人,更出发了她想描写人物的契机。
  《蜗牛食堂》是小川糸的首部长篇小说。是一部以厨房和料理为背景的饮食故事,在2008年川田改编成由柴崎幸主演的电影后,达到阅读本书的高潮。
  料理,不只治愈人心,也让自己从悲伤中重新站起来,是这部小说最显而易见的讯息。由于主人翁是女性的关系,这个故事特别吸引女性读者群。然而,不只是女性而已。像同心圆一样,《蜗牛食堂》的读者从女性开始,逐渐跨越世代和性别。接着,这其中嗜吃美食的读者们,开始在现实生活里发掘(或重拾)对烹饪的兴趣。
  网络上流传起“小川糸《蜗牛食堂》食谱”这样内容的博客文字,读者将小川糸笔下写到的料理,尽可能地具体化了起来。最后,小川糸本人甚至也在电影上映时,出版了《蜗牛食堂食谱》料理书。
  小川糸本身就是个嗜吃美食又喜爱料理的女生。她曾打趣地提到,最初开启她而是阅读世界的是几本绘本,她如今回想起这些绘本,印象最深的片段,竟然都跟食物有关。比如,主人翁在最后吃起了风味绝佳的布丁之类的。
  大约是懂得品尝食物和懂得烹饪的缘故,小川糸的笔调,亦如同炉台上慢火炖熬的料理,读起来是如此地不温不火,气味会缓缓地渗入感官,渲染出读者的情绪。与其说是读一部长篇小说,在我看来,更接近枕边的故事。宛如温柔的声音,在你耳边,轻轻诉说。
  《蜗牛食堂》的女主角伦子,因为男友带走了她所有的财产和家当,因此遭受打击,失去说话的能力。她回到老家,经营起一间餐厅,料理总能替别人带来一些生命的奇迹,因此不只拯救他人,也让自己重建信心。
  放弃了“发言权”的伦子,用语言之外的触觉、嗅觉和视觉,这些与生俱来的感官,比语言更为直接和踏实的身体感受,重新建构起女性自我存在的意义。
  “我有‘料理’这有力的伙伴。就像食欲、性欲和睡眠欲一样,料理支撑着我的生命。”伦子曾经这么说过。
  因此,表面上这是一部料理小说,但实际上透过这间餐厅与料理,《蜗牛食堂》真正处理的是一个庞大的主题:“母与女”、“生与死”和“自我与他人”的种种对照关系。
  在这个父亲缺席的母系家庭中,伦子、琉璃子(伦子的母亲)与伦子的祖母,彼此都带着看似迥异,实则遗传的反抗气质,不断与自己的上一代以及显示世界搏斗。印象最深的片段之一,是伦子与琉璃子母女两人久违的共浴。氤氲的蒸汽里,母亲琉璃子对伦子的告白,宣布自己罹患癌症的消息。始终与母亲不对盘的伦子,自此才终于愿意卸下心房。
  另一个有着深刻印象的片段,是小川糸花了非常大的篇幅,在写如何直接一只豢养了好久,简直已经成为家族成员的猪——爱玛仕的过程。最后,又巨细靡遗地写伦子用这只猪,料理成各种食物的结果。原来,肢解爱玛仕的每一个步骤,也是伦子拆解母女关系,重新审视彼此的过程。爱玛仕消失了,母亲消失了,透过舌尖穿越记忆,留在自己身体里的究竟会是什么?
  “料理,就是祈祷本身。”伦子在最后这么思考着。
  每一道上桌的菜色,无论多么精致,都是从无到有,也将从有到无。
  然而,那些吃进肚子里的,总有一部分会转化成让我们成长与生存下去的力量。于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明白了料理就是人生悲欢离合的写照时,也就会懂得在餐桌上的感谢与祈祷。
  你是我的精神食粮
  殳俏
  看过这本小川糸的《蜗牛食堂》,不知为何,有种眼眶湿湿的感觉。
  说件不相干的事情吧。前一天跟女儿吵了架,是为了吃的东西。女儿基本食素,我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肉不欢者,是以,有时候我悉心为她做的料理,她却不能欣赏,引起我的失望。
  那天,正在吃着我买的芒果的女儿突然说:“胡萝卜和黄瓜也是水果,是最好吃的水果。”我下意识恼怒道:“你这是哪里来的观念,只有生在不出水果的地方的人,才会认为这两种东西是水果。”
  我们总是因为这样的小时而认真吵开,说起来也很好笑。
  而小川糸在《蜗牛食堂》中这么写道为什么主人公伦子给自己的餐厅取名“蜗牛”:“我和食堂,是一心同体。一旦进入这个壳中,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安居之地。”在这通篇看似在写食物、料理、爱与死的小说中。母女关系一直贯穿始终,而蜗牛食堂之于伦子,实际是她对自己母亲感情的另一种寄托。
  蜗牛背负着重重的壳,从肉体角度来说,是身外之物;从精神角度来说,则是不可割舍的相依共存之所。这壳,就像小川糸所说的,是安居之地,也是沉重的负担。
  借母亲的形象来写食物写料理,其实在各种文艺作品中很常见。母亲是我们最早的食物提供者,无论是会下厨还是不会下厨的母亲,都常常在孩子的幼年时代掌握着给孩子吃什么的决定权,从而影响了孩子一生的口味。
  有句近似真理的话,叫做:“妈妈的味道永远是世界上最令人怀念的美味。”但,真相是什么呢,事实是,我们大多数人,尤其是女孩子,都经历了与这句话相反的童年。我们都曾经抗拒过母亲给的食物,批评过母亲的手艺,以不吃母亲做的菜来抗议他们对我们的挑剔,也曾经年少轻狂地对自己的母亲大放厥词:“你看某某妈妈做的菜、给某某买的衣服,跟你的品位就是不一样!”
  小川糸笔下伦子与她的母亲,看似奇诡而极端的复杂关系中,不也有这普通的倔强少女与自己强势的母亲耿耿于怀又惺惺相惜的影子吗?我们都太想从母女关系中得到多一点的爱,得到多一点的肯定,而女人跟女人之间,有时候比男女之间更不易开口说爱,因为这中间夹带了太多期许和紧张。是以伦子移情于会做好吃料理的外婆,妈妈则溺爱着一头名叫“爱玛仕”的猪。幸好,食物最终成了一道委婉的媒介,把伦子对母亲的因爱生疑转化成餐桌上的各种奇思妙想,而伦子妈妈对女儿的期许,也全部寄托在了这一间假装接了女儿高利贷而开办的小食堂上。“我明明好喜欢你,却怎么也无法把这心意传达给你……但是,借着你的料理环游世界,我非常、非常满足。”
  很多时候,爱,通过食物来表达,最为直接和有力。小时候,大人对你好,就是给你买好吃的。其实长大了,也是一样,那些为你买好吃的、做好吃的、记得你喜欢吃什么的人,心底里总是留存着对你的美好感情的。
  料理更是件神奇的事情了。在烹饪食物的过程里,看上去,是你改变了食物,其实,食物也改变了你。这也让人更多地想到了女儿和妈妈的关系:看上去,是妈妈生养了女儿,教育着女儿,试图改变女儿的种种,事实上,从女儿诞生的第一天起,就造就着妈妈,磨砺着妈妈。有时候,这种关系比婚姻更能改变女人,在不经意间,把少女最后的一点点任性变成了不可言说的微妙感情。
  现在,又可以回过头来絮叨我和女儿之间的小事情了。据说改变母女之间对抗状态的常见方法,是多说“我爱你”。也许女儿的学校也教了这点,所以有天她玩着玩着,突然就跑过来说“我爱你”,但随即又大哭起来。我问她为什么要哭,她抽泣着答:“因为我发觉自己太少说这句话了。”
  但是,我的傻孩子,妈妈何尝不是这样呢?世上有亲密无间如姐妹的母女,一定也会有默默对峙、拌嘴,但从心底里想要保护对方的母女。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评说,哪一种母女关系是更坚固的。
  我们无需动辄说爱,但只要你在舔冰激凌的时候随口说“我妈妈最爱吃榴莲口味”,或是在小口角后,我带你去你最喜欢的蛋糕店,两个人一语不发地同吃一块蛋糕,那就是我们爱的共识了。
  妈妈和女儿,永远是彼此的精神食粮。
  从土耳其餐厅下了工下了班回到家,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一副人去楼空的模样。电视、冰箱、洗衣机、日光灯、窗帘,还有玄关的踏垫..……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
  瞬间,我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但一再确认之后,这确实是我和印度情人同居的爱的小窝没错。天花板上的那个心型污渍,就是无可动摇的证据。
  此刻如同当初房屋中介带我们来看屋房时的情况一样,不同的是,房间里留下了淡淡的印度什香粉味,情人的钥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闪闪发光。
  在这费尽心力、好不容易租到的房间里,夜里我们盖着同一条棉被,手牵着手入睡。印度情人的皮肤,总是发出芬芳的香料味,窗上贴了几张恒河的风景明信片,和偶尔从印度寄来的信,上面的印度兴都语虽然一个字也看不懂,但只要把手指放在那些文字上面,感觉仿佛和印度的家人牵着手般温暖。
  将来有一天,我会和情人一起去印度吧!
  印度的婚礼,是什么感觉呢?
  我痴痴地做着芒果奶昔般浓郁甜蜜的梦。
  房间里,塞满了和情人共同生活三年的回忆,还有珍贵的资产。
  每天晚上,我一边做饭,一边等着情人归来。调理台虽小,但贴了磁砖,位于房间向外突出的角落,三面是窗。在我上早班的日子里,下班回家后在橘红色夕阳包围中的厨房里工作,那种喜悦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幸福。厨房有微波炉烤箱,虽然不是很好用,但是因为有窗户,一个人吃饭、烤鱼干时,也不会烟味弥漫,非常方便。而且厨房里都是我用顺手、习惯了的厨房用具。
  过世的外婆留给我明治时代的研钵、用来盛放刚煮好的白米饭的桧木饭桶、第一份打工薪水所买的LeCreuset牌铸铁锅、在京都筷子专卖店发现的尖端细细的料理筷、二十岁生日时打工的有机餐厅店长送的意大利小刀、穿起来很舒服的麻纱围裙、还有做砂利渍茄子时不可或缺的玉砂、以及大老远跑去盛冈买回来的南部铁平底锅……
  餐具、烤面包机,还有厨房纸巾,全都不见了!屋子里值钱的家具很少,就是厨房用具丰富,都是我做料理的好伙伴。是我用每月打工赚来的钱一一买齐了这些价格有点贵但可以长久使用的东西,而且才刚刚用得顺手而已。
  为慎重起见,我打开厨房每一个收纳柜来检查,可是只看见曾经放过东西的痕迹,再怎么伸手摸索,也只摸到空气。就连几年前我和外婆一起一个个仔细擦拭、充满回忆的梅干瓶子,都无影无踪。甚至连准备和今天晚归的吃素情人一起快乐享受、打算用埃及豆和蒸粗麦粉(couscous)做的奶油可乐饼材料都不见了!
  然后我猛然惊觉一事,连忙奔向玄关,穿着袜子冲出门。
  情人唯一会吃的日本发酵食品,是我做的米糠酱菜。米糠酱菜是他每天非吃不可的。而如果不用外婆留给我的米糠酱,就腌不出那个味道。因为温度、湿度都刚好,我一直把米糠酱瓮放在玄关大门旁边瓦斯表所在的狭小空间里。那地方夏天凉爽,冬天时温度则比冰箱高一些,最适合存放米糠酱。
  米糠酱瓮,是外婆留给我的重要纪念。
  拜托,就算只留下酱瓮也好……
  我边祈祷边打开门,黑暗中,熟悉的小瓮静静地等着我。我打开盖子确认,今早我用手掌抹平表面的形状,原样不动。里头露出浅绿色的芜菁叶子。芜菁去皮,只留一点点叶片,尾端切开十字,腌过以后,水嫩甘甜。
  幸好还在。
  我不觉抱起酱瓮,拥入怀中,冰冰凉凉的。除了这个米糠酱瓮,我已无所寄托。
  我盖上盖子,单手抱着沉甸甸的米糠酱瓮回到房间,用脚尖勾起地上的钥匙,另一只手拿着篮子,离开了那空荡荡的公寓。
  砰地一声,像要永远封闭似地,门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后关上。
  我没有搭电梯,而是走楼梯,小心翼翼地不让米糠酱瓮掉下来,一步一步走到公寓外。东方的天空,挂着半圆的月亮。
  我回头一望,三十年的老公寓就像只大怪兽,耸立在黑暗中。
  这个因为送了房东手工制玛德琳小饼干、不需要保证人就租到的两人爱巢,我无法继续留下。
  我直接离开公寓,顺路到房东家归还钥匙,因为正值月底,下个月的房租几天前已缴付完毕。当初也说好退租时一个月前告知即可,因此我现在就这样离开也没有问题,毕竟家具已一件不剩,就是想搬也没得搬。
  天色全黑,我没戴手表也没带手机,连时间都不知道。
  我一步一步走过好几个电车站,来到公车的终点站。几乎把手头上有的钱都用来买了深夜高速公车的车票。
  驶向我十五岁那年春天离开以后,不曾回去过的家乡。
  深夜高速公车让我、米糠酱和篮子上车后,立即发车。
  都会的灯火从车窗外流泻而过。
  再见。
  我在心中挥手告别。
  闭上双眼,过往发生的一切事情,就如同寒风中飞舞的枯叶,在脑海中回转了起来。
  十五岁离家以后,我不曾回过家乡。
  老家位于山谷中的宁静小村,是个自然资源丰沛,令我打从心里喜爱的地方。但是,中学毕业典礼结束当晚,我便和现在一样坐着深夜高速公车,独自离家。
  从那之后,我和妈妈就只靠明信片联络。我离家几年后,收到一张彩色照片,打扮得像在拍广告般的妈妈身边,亲密地依偎着一只穿着洋装的猪。
  我到都市以后,住在外婆家里。
  每当我咔哒咔哒拉开那扇接合不良的拉门,说“我回来啰”的时候,站在厨房工作的外婆总是以安详的笑容迎接我。
  外婆是妈妈的亲生母亲,住在靠近市郊的一栋老房子里,过着虽不奢侈,但重视季节变换的日子。她说话很客气、态度很柔软,但骨子里很坚持,是个非常适合穿和服的女人。我好喜欢那样的外婆。
  猛然发觉,自我来到都市,一转眼间,十年就过去了。
  抹掉车窗上的水滴,漆黑中映出我的脸庞。公车穿过高楼林立的街道,奔驰在高速公路上。
  和情人交往以后,除了刘海,我不曾剪过头发,总绑成两条辫子,垂到背部的一半处。情人说他喜欢长发的女孩。
  我凝视映在黑暗中自己的眼睛,猛然张开大嘴,像条要一口吞下大量鱼群的座头鲸,不断地吞下黑白的影像。
  一时之间,我仿佛和过去的自己四目相对了。
  虽然转瞬即逝,但我好像看到了鼻尖顶着车窗、梦想着都市光灿、十年前那幼稚的我,坐在反向奔驰而去的深夜高速公车中。
  我连忙转头,探寻会车而过的公车。但两辆公车间的距离已被惊人的速度隔成了“过去”和“未来”,车窗上再次布满水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决定将来要做个职业料理人。
  料理,对我的人生而言,就像昏暗中浮现的缥缈彩虹。
  就在我那样来到大都会里努力奋斗,好不容易可以和其他人一起聊天说笑的时候,外婆安静地离我而去。
  那天晚上,我在土耳其餐厅打工结束后,回到家,看到矮饭桌上放着许多用纸巾盖着的甜甜圈;外婆就在旁边,像睡着似的死去了。
  我将耳朵贴着外婆单薄的胸口,听不到任何声音,我用手掌盖住她的嘴边和鼻孔,也感觉不到一丝气息。我不认为她会醒过来了。突然下定决心谁也不联络,心想,至少就这一晚,让我度过和外婆独处的时间。
  外婆的身体渐渐地变冷、变硬。我就在她旁边,整晚不停地吃着甜甜圈。那面团里掺了罂粟籽、洒满肉桂、夹杂黑糖的味道,我一生难忘。
  每当我大口咀嚼用麻油炸得酥软、一口大小的甜甜圈时,和外婆共度的阳光岁月,就会幡然苏醒。
  外婆那搅拌米糠酱瓮、凸现青色血管的雪白手背,使劲研磨食材而弓起的背部,舌头舔着手掌尝味道的侧脸……这些记忆,总是在我脑中闪烁、来去,不肯离开。
  我就是在那段消沉的日子里遇到印度情人的。
  他在我打工的土耳其餐厅隔壁的印度餐厅打工,平日是服务生,周末时担任肚皮舞伴奏。我们去餐厅后面倒垃圾时会碰面,在彼此休息时间和下班回家时偶尔会交谈。
  他个子很高,眼睛很美,是个温柔的人,比我年轻一些,会讲一点点日语。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生硬的日本话,我就会忘掉外婆已经不在这世上的绝望和丧失感,即使只有一瞬间。
  回想那个时候,在我心里,总是把印度和土耳其美丽地重叠在一起。
  肤色微黑、瞳孔清澈、典型印度脸孔的情人,在吃豆子和蔬菜咖喱时,不知为什么,背后总浮现土耳其蔚蓝色大海和贴着磁砖的清真寺的画面。
  我想,一定是我们邂逅的地方,营造出那样的景象。
  那家土耳其餐厅,是我打工时间最长的一家,待了将近五年的时间。
  其间我几乎每天都和正职员工一起工作,后来还和真正是土耳其出身的厨师混熟了,得以在厨房施展我的功夫。
  那段时间里,死别和邂逅,同时像海啸般向我袭来。每一天,都像精神体力被耗尽般硬撑着,但是现在回顾过去,那也是奇迹般、无可替代的日子。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也得要通知那家土耳其餐厅才行。
  水气氤氲的车窗玻璃像镜子般,映出深夜高速公车车内的景象。十几个乘客,舒坦地睡在座位上。而我的脸,模糊地映在透明苍白的黑暗中。
  天就快亮了。
  为了转换心情而把窗户开了一小缝,发觉天空正渐渐泛白。
  风中掺着淡淡的海水味。
  我伸直背脊,看到旋转着的风车,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耸立着几座白色风车,正飞快地旋转着。
  寒意悄悄渗入毛孔,我打了个寒颤。身上只穿着及膝裙、高筒袜和长袖T恤,脚尖都冻僵了。
  就快到达终点站了吧。
  远处传来雨的味道。
  我在非常冷清的站前圆环下了车。
  风景丝毫没有改变,仿佛我昨天才离家般。只有色彩,就像彩色铅笔的风景画被橡皮擦擦过般,整体褪色、泛白。
  转乘的小巴一小时后才发车。我走进附近的超商,用剩下的钱买了
  单字卡和黑色的马克笔。只有这家超商透着新的味道,地板打过蜡,亮晶晶的。
  在店里,我在每张卡片上一句一句地,清楚地写下今后可能用到的日常会话:
  你好。
  早安。
  天气真好。
  最近好吗?
  给我这个。
  谢谢。
  幸会。
  请保重,再见。
  拜托。
  对不起。抱歉。
  请——
  多少钱?
  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是昨晚在车站售票厅买高速公车票时……不对,是去还钥匙给房东时,不对,是我打开空荡荡的房间门的那一刹那。
  我的声音,变成透明。
  简而言之,也许是受到精神冲击而产生的一种歇斯底里症状。
  可是,那并不是声音出不来的原因。
  仿佛声音从我身体组织中脱落般,就像收音机的音量被调为零,虽然有音乐声响持续播放,却谁也听不到。
  我失去了声音。
  有点惊讶,但没有哀伤。不痛、不痒、也不苦,身体少了那一份负担,感觉变轻了。而且我已不想再和任何人说话,这样正好。
  我静静地聆听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心之声。应该要这样,肯定是。
  可是,活了二十五年的我,当然也知道不和别人交流就无法生存的实际问题。
  于是,我在最后一张卡片上写着:
  我因为某个缘故,发不出声音。
  然后,搭上了不起眼的小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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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食堂的作者是小川糸,陈宝莲,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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