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鬼子兵》出版前后 文/方军 方军1954年生于北京,初中毕业后在首钢当了3年铆工,然后 参军、入党、退役;后在夜大学了4年日语,做过记者;1991年赴日本 学习社会学和经济统计学;1997年3月回国至今,尚未找到工作。方军 每半年按时到人才交流中心交一次党费;有朋友批评他不该非要进国 家单位不可。不过,这一年他也没闲着,出了一本畅销书,叫《我认 识的鬼子兵》。 说来您可能不相信,因为穷,我留学7年没回过中国。可我并没忘 祖国,在国外的日日夜夜我每一天都收听四个国家的广播,分析数份 外国报纸。那时,当听到的信息有外国喉舌们攻击我们中国“侵犯知 识产权”。一般的来说,听了说中国不好的话我就产生生理厌恶, “怎么中国在你们外国人眼里就那么多缺点?吃饱了撑的!”我想。 回到北京不久,积6年采访记录,整理了一本书,叫《我认识的鬼 子兵》。1997年末发表之后,我才感到长了见识。 一不留神出了一本书 在日本留学期间,我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采访了19名原侵华 日军老鬼子,到我回国时,他们之中已有4人死亡。我曾感叹:这老鬼 子们就像深秋的一茬麦子,不割又怎么样呢?回国时,我的手提箱中 书稿、照片占据了一半,都是多年采访老鬼子的记录。我想,这么多 东西也许能堆出一本书了吧。后来曾有人问我:“你想写书?准备出 版多少?”我回答能出几本就成了。这里说的“几本”,是两位数的 概念。当时,我既不关心出多少本书,也不知该付出版社多少钱。能 出,就行。 没想到,书不仅出了,而且张爱萍、吕正操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将 军分别为这本书撰写书名和作序。而更令我这个普通退役军人惊诧的 事,还在后边。 去年12月13日,《我认识的鬼子兵》选了南京大屠杀60周年的日 子正式推出,不到1个月即发行13万册,并被《中国图书商报》、《南 方周末》等评为中国1997年十本有影响力的书之一,还连续数月居 《中国图书商报》“全国畅销书榜”前5名。 发行当天,三联书店邀我这个非专业作者去签字售书,其场面踊 跃感人。当天晚上,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网络人生》邀我为佳宾,共 同制作《悼念被日军屠杀30万南京亡灵》的节目。之后,北影、中央 电视台、中国实验话剧院相继提出将此书改编成影视剧本的方案。 出书后很多人写信给我。那些用鲜血和生命保卫过祖国的老战士 本末倒置地感谢我,让我汗颜、令我恐慌。另一些传闻则令我不安: 一学生上课时看我的书,不知不觉进入当年中国人被日军随意杀戮的 场景里,竟然不顾师道尊严、课堂纪律而失声痛哭! 新年伊始,我去四川成都签字售书,其场面更是感人。约定10点, 我人还没到,已有几个抗日战士等候在那里,其中有刘伯承、邓小平 指挥南下的二野老战士,也有国民党的老兵。一位国民党正规军老兵, 曾与侵华日军一直打到缅甸,亲眼见过日军在中国的土地上向中国人 民缴械投降!他送给我当年的帽徽和李宗仁将军指挥台儿庄战役使用 过的军用地图,嘱咐我:“写川军出川与日军血战吧!1949年以来我 一直是被镇压的对象,1985年后我才放心地做了个普通农民。今天我 坐4小时汽车来买你写的书,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什么都可以忘却, 但我们却忘不了那段悲壮的历史!” 可我不是作家呀。 一位姓徐的老八路,更令我终生遗憾。徐先生1937年参加八路军, 曾任冀中《导报》记者,看了我的书,想约我见面一谈。不巧我有事 没能去,徐先生就提笔给我写信,谈对这本书的看法及当年日寇在华 北制造千里无人区的事儿。谁知,这位抗日老战士百感交集,激愤不 已,信只写了一半,竟然就与世长辞了! 我被怀疑是骗子 经过《北京晚报》、《作家文摘》、《北京青年报》的连载、报 道,书还没出,很多人就知道“方军写了本《我认识的鬼子兵》”; 可要问“方军是干什么的”,恐怕连我自己答着都困难。 1997年12月6日,穿着我那身旧军装,我如约去中央电视台。《东 方时空》几位主持人约了我去做特别节目。可门口武警不让我进。我 既无工作证又无介绍信,自然说不清我是干什么的。我拿出退役军人 证书给战士看,战士说:“那时我还没生出来,我不认识这东西。” 我对那个战士说:“军队是国家的象征,退役军人是荣誉的象征,我 在日本采访侵华日军老鬼子,他们看见中国退役军人的证书还给我敬 礼呢。”武警却说:“你马上离开这儿,不要在这儿捣乱,今天星期 六,中央电视台全部休息,你不要在这儿行骗!” 我扭头就走。不让我进还能不让我走! 受连累的是《东方时空》的记者们。方宏进、水均益,敬一丹们 真是中国最出色的记者。无论我怎样把对武装警察的不满转嫁到他们 身上,他们都锲而不舍,一遍遍轮流往我家打电话。最后说,“我们 剧组全体25个人一起去你家赔礼道歉行不行?”我知道再说什么我就 太过份了。1997年12月13日,《东方时空》播出了《60年后》特别节 目,主持人方宏进和我对谈《我认识的鬼子兵》。这个专题报道,一 共45分钟。 正规军打不过游击队? 要说出书之后最大的意外,是这本书新近又被国家新闻出版署列 为今年十大盗版书的第一名。 在外国上了两个大学都没学到的东西,我在国内两个星期就学会 了——我知道了什么叫“盗印”。简单地说,盗印原来是快速致富的 良方。您想一夜暴富吗?如果想,您应该尽快参加盗印者的行列。盗 印的目标当然首先是畅销书,报上的畅销书排行榜,就是您的“致富 指南”。盗印者实行“一条龙服务”:有管信息的,有制版的,还有 卖书的、转移的、收买工商局干部的,等等。说句玩笑话,如若把杀 人的手段细细分成30道工序,也许参与杀人的这30个人就谁都不犯罪 了。那些还在美国、日本撅着屁股洗盘子的留学生朋友们,你们挣的 那两个外国钱,比比人家,差远啦,还是参加还乡团吧! 盗版书一般通过“二渠道”发行。二渠道的供求热线是全方位的, 既有主动出击又有迂回作战。居最前线的叫“摊儿”,假书在“摊儿” 上亮相;工商去了,摊主说:“盗印书?这儿有三五本,您拿去吧。” 工商走了,接着来。“三渠道”就更诡秘了,香港、美国千八百的书, 在北京只卖几十,方便了广大读书爱好者。卖书的常拿一块布就地一 铺,把书一溜排开,两眼四处寻摸,快买快卖,随时准备逃亡。 据我调查,盗印集团面对国家出版社是一定能打胜仗的。其原委 是体制决定了,权力、地位、车子、房子,可能是国家出版社头头们 第一要考虑的。而这些头头所做出的决定,十之八九又是对市场过于 保守。更主要的是中国法律不完善,实在是有机可乘。 暗查盗版书究竟归谁管 全国出版社几百家,抓盗版集团的没两家。 1998年“3·15”前后,出版我这本书的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曾 就《我认识的鬼子兵》被大量盗印咨询过两位律师。两位律师好言相 劝:“算了,起诉也会败诉,原因是盗版集团太强大了。”我听了这 样的信息十分生气,心想咱共产党员不信邪!我去给你们查查假书, 我就不相信这白纸黑字的东西国家不管! 1998年3月12日,我去了位于北京关东店四巷22号的朝阳工商行政 管理局,他们把我二楼推三楼,三楼推二楼,问了7个人都是冷眼相待, 最后还是一位看过《我认识的鬼子兵》的工商干部热情,说你自己去 新闻出版署,或者自己去文化局。 我在东大桥个体市场随手买了一本假书,这时身边刚好走过一位 身穿工商服的女干部,我问她:“您是这里的管理人员吗?”她忙不 迭地说:“不是不是!”五分钟以后,我找到东大桥个体市场工商管 理所,她还是那身工商服,正坐在里面呢,我俩面面相觑,然后我面 红耳赤,连连致歉,慌忙退出。我确实让人家讨厌给人家添麻烦—— 没有手拿假书的我,人家工商干部工资照拿、住房照分呀! 我还不死心,又去了朝阳区文化局。文化局一位同志非常粗野地 问我找谁,干什么,什么目的?!他连站都不站不起来,也没抬眼皮。 这样的东西我在日本流氓集团里看见过。为了采访当年参加过侵华战 争的鬼子,我专干外卖,每天四处跑,可以说在日本社会无孔不入。 日本文化局里的人都是文质彬彬的。后来终于在朝阳区文化局找到了 主事的男女,他们很和气地对我说:“你自己抓到盗版集团后,我们 来帮你处理。” 我蒙了,一时闹不清谁是人民公仆,这国家的工资是发给他们的 还是发给我的呢!美国和日本处罚侵犯知识产权是很严厉的,量刑在 盗窃罪之上。外国警察、律师最乐意干的事就是侦破盗印,原因是它 比侦破盗窃犯罪容易,连大狼狗都不用带。他们形容盗印为:“小偷 把偷来的钱包顶在脑袋上在闹市里走。”然而,最简单的事在中国却 变成了最复杂的事,乃至律师们都退避三舍。 在此,我想劝在海外不得意的留学生们早些回国,发财的机会就 在您脚下。您参加盗印书的行列一定很安全。我承认这是在鼓励您犯 罪,可您真正走入犯罪行列之后才会惊奇地发现:“没有犯罪”—— 没人抓呀。从前有句话叫“民不举官不究”,现在是“民举了官都不 究”,盗印书猖獗就是一例。 回国一年了,一直没找到工作,坐吃山空,非常沮丧。用人单位 都说:“你都44岁了,按北京市内部文件,工作30年可以退休,你再 工作两年就可以退休了,别工作了。”我听了以后直想哭,我大声说: “我不退休!” (摘自《华声月报》1998年7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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