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背叛


作者:背叛     整理日期:2013-06-04 11:32:54

   背叛
  
  短暂的几天时间里,人也可能经历一生的大痛楚:在友情与背叛中,谁能找到是非标准?
  
  ——题记
  
  ·张佐
  
  张佐在江北机场给老婆打第一个电话。时间是9 月14日下午3 :20.
  
  他老婆叫李婉贞,在重庆渝中区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任职。
  
  黄平一脸坏笑问,怎么了,张经理,没起飞又想嫂子了?还是有啥不放心的?黄平是张佐此番昆明之行的助手,正翘着腿摇头晃脑听MP3 ,表情很油。
  
  张佐也笑,你个狗嘴,老子已经老夫老妻了,有啥放不下心的?黄平依然坏坏地笑,唉呀,你比我大几岁呀,冒充啥老夫老妻嘛,不是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吗,嫂子恐怕也和你一样正如饥似渴呢!张佐说,我拷,你还没结婚,说话怎么像个采花大盗,天上地下懂一大半?黄平摘下耳机,说,唉呀,张经理,给你开个玩笑嘛,你还当真了,在咱们公司,谁不知道你那对耳朵是最硬的?说罢,又压低嗓门:嗨,这次出差就咱俩,你要想活动活动筋骨,给兄弟我吱一声,我保证鞍前马后给你打点……张佐瞅瞅棒球帽下黄平的一脸谲笑,把他帽檐往下一拉:你个狗东西,给我听好了,咱们这次出来事关重大,要有个闪失,看我不打断你狗腿!
  
  说罢,做了个抽烟的动作。我先去,再换你。
  
  走出候机厅,他点燃一支烟,抽。厅门外有一溜人,男人,他们蹲或站,惟一相同的动作是都在抽烟,吞云吐雾,像朝觐的香火。
  
  在旁人看来,张佐或许算得是个饿坏了的烟客,就那么几口,一支烟就没了。他又点燃一支。此刻,他心里正翻江倒海呢。刚才,他给李婉贞单位挂电话,没人接,手机也关着。她可是从来不关机的呀。两人不愉快有些时日了,都不说破,僵着,就像一个屋顶下圈养的两头猪,能吃,会睡,了无热情,一天天耗下去,不消说,离分手的日子就不太远了。
  
  这是他不愿看到的结局。昨晚,见李婉贞躺下后,张佐没像往常那样守着肥皂剧没完没了,赶紧洗漱,还喷了力士香水,来到床前。李婉贞的毛巾被裹得很紧,勾勒出她起伏很大的身段,姣好得像个横卧的花瓶。张佐的呼吸骤然急促。试着拉了几下毛巾被,竟像死牛。想了想,他主动找话。喂,喂,明天我就出差了,出差,知道吗?
  
  她像没听见,始终给他一个后脊梁。
  
  夫妻间已好久没性事了,他还真有点想。张佐也遭遇过其它女人,有过暧昧,但他清楚那只是业务场合的欢场烟云,当不得真,何况,那些女人没哪一个比李婉贞更有味。更何况,张佐本身不是那种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的主儿,他懂得克制,懂得一个男人不能在外面性致太浓,否则婚姻非亮红灯,因此,业务再忙,他都不忘经营家里的那位女皇。未曾想,李婉贞这些日子倒像瘸子的屁股,你越舔她的肥,她竟越翘了!
  
  张佐觉得脑子有些恍惚。时间是下午3 :50,再过20分钟就要登机了。他又给李婉贞挂。还是没人接。可以断定,她没在写字间。他知道,那写字间是统舱式的,每人一部话机,你不接,没人替你接。想了想,又给她打手机,通了,却是一个女人刻板的声音:你呼叫的用户没在服务区。
  
  他叹了口气。
  
  ·李婉贞
  
  张佐与李婉贞是三年前的一次Party 上认识的。聚会的主角本是张佐的高中同学。他开始不愿去,但经不住郭晨的诱惑。你他妈快奔三十的老男人了,郭晨说,牛逼什么呀?还不赶紧想办法找些场面混一混,真想光棍呀?张佐说,高中这么多年了,大部分人又没来往,有啥可混的,不就吃吃喝喝闹闹唱唱吗?没?意思。郭晨说这你就老外了不是,你过来,没准我能给你个惊喜,结束你的王老五生活呢!张佐还想问什么,郭晨不耐烦道,别他妈婆婆妈妈的,要来就来,反正,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便去了。郭晨果然没食言,给他介绍了李婉贞。郭晨说这是他妹妹的同学,学财经的,刚毕业,这次跟他一块来凑热闹是假,看看有没有漏油可捡是真,这年头,毛贼不少,好汉不多,李小姐也是百里挑一的主儿,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张佐看了她一眼,她脸立马变得绯红,眼睛晶晶地亮,一副手足无措的小鸟依人样。他心里不禁一动。喝酒时,他们仨挤一张桌。张佐平时的量中等,那天的状态特别好,半酣时,对李婉贞说,小李啊小李,你怎么不姓冯呢?李婉贞脸更红了,声音低得像蚊子:我为什么要姓冯?郭晨在一边喷着酒气道,是啊,人家为什么要姓冯,人家爹妈都不敢像你这样胡思乱想呢!张佐笑,说你们都他妈想哪去了,我是说,说——你们还记得咱们中学时的一篇古文《冯婉贞》吗,你看人家冯婉贞,多棒,巾帼英雄呀!说罢,摇头晃脑背诵道:咸丰庚深,英法联军自海入侵,京洛骚然。距圆明园十里,有村曰谢庄,环村居住者皆猎户。中有鲁人冯三保者,精技击,女婉贞,自幼好武术,习无不精。是年谢庄办团……
  
  好了,好了。郭晨打断他,巾帼英雄死了几百年,你还能追到?看来,咱们的张大才子是对眼前的婉贞有意思嘛——啊?那就再喝一杯,加深印象。于是又喝,碰杯时,张佐发现李婉贞的脸红得像血快溢出似的,一弹即破,心里不由又一动。
  
  三个月后,他们结婚了。他发现她是有性经验的,不但在床上很放得开,且说话做事并不腼腆。张佐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她并不是自己冥想中追求了很久的小家碧玉嘛!就有点苦恼。虽然,他本人结婚前也曾有性经历,但女人嘛,这种事是不能与男人论高低的。为这事,他请郭晨去坐吧。郭晨听了他的苦恼,笑得浑身乱颤: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有经验有什么不好,更能增进夫妻乐趣嘛——哦,我懂了,你不就嫌她不是处女吗,都他妈啥年代啦,还死脑筋?你就真的恁在乎那半钱重的东东?拷!早晓得你呆脑壳,老子不如先把她打来吃了!
  
  郭晨和张佐高中时是上下铺,好得穿连裆裤,后又一块考进川大,张佐学财经,郭晨学历史。毕业后,郭晨分渝北一所中学教书,没干几天就逃跑了,跟着开广告公司的舅舅干,接着便自立门户,几年功夫就做大了,去年营业额有一千多万,开上了帕萨特,这让在企业打工的张佐好不眼红,说,像你这样疯下去,不到四十岁就可以和李嘉诚对话了嘛!郭晨说你懂个屁,营业额又不是利润,一千万算老几,有百分之五的利润率就不错了——再说,老子今后即便成了大亨,也不会去招人显眼,免得让胡润那小子把你弄进福布斯,交税都交不赢。
  
  今年春节后,李婉贞有了身孕,脾气开始古怪起来。张佐没太在意。结果却很糟糕:张佐母亲暗示儿子该去做个超声波。李婉贞很生气,说你妈那点花花肠子,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想要个儿子吗,万一是个女儿呢,难道你们就敢把她扔尿罐里淹死不成?张佐很恼火,大吵一架,没轮到去医院,李婉贞便流产了。这以后,双方经常有些不愉快,渐渐淡了性事,其他事儿也淡了下来。
  
  淡下来的夫妻,有时比路人不如。谁肯先收起脸壳(面子)加点盐?
  
  当张佐从机场往写字间打第一个电话时,李婉贞刚好离开办公室。她给事务所主任请了假,说是去办一单业务。其实她是去赴郭晨的约会。准确说,应该是她约郭晨。下午三点后的秋阳,懒散地洒在渝中半岛宽敞的步行街上,脚下的花瓷地砖反射着暖洋洋的光芒,让人的骨头也痒酥酥的。李婉贞不紧不慢地走着,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念头,确切地说,那是一种渴望被人爱抚的欲望。她吓了一跳,脸腾地有些发烧。用手摸摸,果然烫。蓦地,心里有点发虚,她甚至不敢瞧橱窗里自己的影子——这个脸庞像秋天柿子一样绯红的女人,像什么话嘛?当然,她并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却隐约希望能够发生点什么。她不敢细想,自己和张佐的缘份真就到头了?更不敢设想,如果真要背叛他,会遭什么报应。
  
  但她已经约了郭晨。
  
  ·郭晨
  
  一辆轿车刹在面前。郭晨探出头,嗨,脚上绣得有花么,那么专心?又往副驾座呶呶嘴,上来吧。李婉贞扭捏道,我,我就不去了吧?郭晨声音大起来,你安心交警罚我款呀,先上车!
  
  李婉贞砰地扣上车门,怯怯地说,咱们,不去了吧?郭晨摘下墨镜,笑,牙齿洁白而整齐。怪事了,不去哪儿啦?再说,不是你说有要紧事找我吗?李婉贞脸红了,说,那我们干脆走远点吧,找个地方散散心。郭晨说远点,该不会是海南岛的天涯海角吧,我这破车可开不拢。李婉贞心情一下放松了,也笑,反正我今天上了贼车,你想把我弄哪里就弄哪里,弄去当个压寨夫人也行。
  
  郭晨愣了一下,好一会儿,脸上的肌肉才松懈下来。他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说,我可不敢把你弄去当压寨夫人,甚至——他踩住刹车,避让一队过路的小学生,则没了声音。甚至什么?她问。郭晨坏坏地笑,你怎么非要打破砂锅呢?甚至什么其实也简单,我甚至不敢拿你当红颜知己呢!
  
  说罢,大笑。又道,咱们今天就去南温泉吧,那里清静,好吃烧白。
  
  李婉贞拍了他一下,什么怪话?她以为吃烧白是性事隐语。郭晨说,你看你,满脑壳的复杂,我说的烧白是一道江湖好菜,由南温泉一个农家乐主创造的。你也知道,像你我这种生于少肉年代的人,天生对肉敏感,过去的烧白不过是腌菜垫底,铺以葱姜、花椒和酱油,蒸至熟软,上桌前翻扣于碗中,曰之扣肉,嗜肥者大快朵颐。虽好吃,但油腻。我说的这种烧白,是在精选的五花肉上裹一层面包渣,小火炸透,去大油,再与粉皮及去皮黄瓜分装盘中,肉香、清香、麦香争相散发,配以宜宾芽菜,吃时将肉、黄瓜和芽菜用粉皮裹住,一咬,五味交替,皮鲜肉软……李婉贞咯咯地笑,你真会背食谱嘛。郭晨换个档说,这怎么叫背食谱呢,我去吃过好几次了,自己好像也会做了呢。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种正减肥的玉女,多吃恐怕会前功尽弃的。
  
  李婉贞叹一口气,“我真的肥得不可收拾了吗?”
  
  快速路不是高速路,无封闭,不时有家畜和农人在路上闪晃。郭晨紧盯着前面,一脸严肃。李婉贞想笑,忍住了。一路望去,田园葱郁,绿树婆娑,花狗在田埂上蹦跳,钓翁戳立塘边,如黑衣雕塑。快到小泉时,路窄下来,两边的树叶白垢如霜。她问,那些白的是什么。郭晨瞧瞧,说是采石场扬的灰。又沉默。其实,两人都有些尴尬。对郭晨来说,花天酒地不可怕,怕的是今后面对朋友;对李婉贞来说,怕的是万一有什么不妥,岂不自讨没趣?郭晨掏出香烟,点燃,车子晃了一下,又稳住,问,你想来一支吗?她摇摇头。
  
  南温泉,是这座城市近郊著名的风景区,地处长江之南,以温泉著称。这里山峦起伏,松林如海,山谷深处有一湾溪水,叫花溪河,常年烟水迷离。其温泉含硫质较多,水温在摄氏40度以上,浴罢令人神清气爽。早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要人就在这里修公馆、盖别墅,名义上是躲日本飞机,实际是建安乐窝,如孔祥熙就在著名的虎啸峡口建豪华公馆,并按老蒋的意思,在附近给林森寻址建别墅。林森乐得屁颠屁颠,还亲自带上罗盘和风水先生,按传统堪舆术,测定屋基方位,建成更著名的听泉楼。这些旧事,郭晨了如指掌,因为他毕业前的实习地就在南温泉。
  
  快进镇时,李婉贞说我们爬会儿山吧。郭晨想了想,把车拐进一户农家乐,刚停稳,老板已从暗影里跑出来,马脸上盘踞着热气,问,先生,格要吃饭?郭晨说撞你妈个鬼哟,这大下午的吃啥牢饭?你把车给我看好了,等会少不了付你茶钱。
  
  两人穿过公路进入一片树林。这是山脚,一条青石板路缓缓向上升起。有时,青石板错裂了,一股水漫过来,微微涌动。他们歪歪扭扭地踩着石块通过。山势渐高,头顶的枝叶愈加茂密。山下温泉镇的轮廓越摊越开,镇中泳池碧绿的水一览无余。郭晨蓦地收回眼睛,说,咱们这不是上建文峰吗?
  
  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哑巴呢。她喘了口粗气。
  
  几个半大小子从另一条小路经过,显然看见了他俩,突然唱起来:
  
  城门城门鸡蛋糕,
  
  三尺六丈高,
  
  骑马马,
  
  挎马马,
  
  走进城门杀一刀.
  
  唱罢,一溜烟飞跑下山。
  
  两人大笑。这些从小就熟悉的儿歌,这会儿听来感觉特别。李婉贞问,我直到现在仍不明白,城门怎么可以和鸡蛋糕相配,三尺怎么又能够在六丈的前面?
  
  郭晨说,是啊,是啊,我也不明白鸡蛋里面怎么会有骨头。
  
  说笑间,快到南泉最高的建文峰顶了。他俩突然发现了一座废弃的碉堡。郭晨兴奋起来,哎呀,我那年来实习时找了好久,也没能找到个像样的,瞧,今天咱们竟瞎猫碰上死耗子了。看你高兴的,她说,这又不是金元宝。郭晨不理会,继续说,我毕业实习时在这个镇上呆了半个多月,做明清时湖广滇四川的调查,才晓得这里在重庆解放那年打过一场恶仗。当时我从建文峰到虎啸峡口跑了几个来回,没见到一个像样的实物,瞧,今天你不找它,它倒大模大样蹲在这里,怪哉了不是。
  
  说话中,他们来到碉堡入口。入口杂草很少,明显常有人来。钻进去,眼睛慢慢适应,便发现一系列可疑物品,塑料布、卫生纸、罐头、烟屁股,还有几只彩色的避孕套。潮气很重,从地底涌来。郭晨觉得自己好像正走进一副巨大的口腔内,碉堡深处似隐藏着一条饥饿的喉咙。她从后面抓住他胳膊,别看了,出去吧。
  
  就出去。没想到碉堡顶上很平坦,也很干净,有小半个篮球场大。这里是制高点,可以俯视四周景色。太阳正在下坠,苍山起伏,层层叠叠的树冠像无数绿伞,撑满山谷。风从谷底吹来,挟着青草和农人烧桔杆的味道。郭晨说,咱们就在这里看看太阳吧。他们席地而坐。很美呢,她说。是很美,他说,但你可能不晓得,这里当年血流成河呢,“其实我也是实习时才知道的,当时南泉镇解放后第一任镇长还健在,那老头姓李,记忆力好得不得了,国军共军他都见过,我估计他说事儿不假。”
  
  夕阳如血,晚风如丝。李婉贞叹口气。你讲这些,有什么意思吗?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讲了,就讲呗。
  
  ·张佐
  
  张佐第三个电话是下午4 :00打的。机舱里,他瞅着前舱空姐正一本正经做救护示范,赶紧埋头拨了一个,没想还是被身后的空姐发现了。
  
  先生,请把手机交出来。空姐的手指洁白修长,声音柔和。
  
  张佐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关机了。
  
  空姐声音依然柔和,但语气很硬。这不行,飞行安全是大家的事,我们已经再三提醒过,你必须交出来。黄平打帮腔说,你这小姐事真多,人家老婆正生孩子呢,打个电话问问平安也是人之常情嘛!空姐不动声色:这是规定,我们并不是没收手机,而是对不自觉的人给予必要的……再次提醒。
  
  黄平还想说什么,张佐摆摆手,把手机交给空姐。
  
  4 :35分,飞机延缓15分钟后,从江北机场腾空而起。瞅着舷窗下急聚收缩的丘陵与河流,张佐的心蓦地揪紧了。此番出门不顺,兆头不好,会不会遇大麻烦?他瞅瞅身边的黄平,这小子倒一身轻松,仍摇头晃脑听音乐。
  
  张佐的现任职务是重庆凯源科技公司业务经理,主管采购,此番飞昆明,是到当地一家叫胜亚的科贸公司采购总价值500 万元的干胶片。行前,双方传真和电子邮件来往不少,把规格、数量、交货方式等细节都敲定后,张佐向老总林荫华汇报:对方的条件是现款现货。咱们的货款是电汇到昆明解付呢,还是从这边办汇票过去?林荫华商海沉浮多年,喜怒不溢于颜表。他沉吟半晌,说,还是办汇票吧,这样既显示我们的诚意和实力,同时也方便些,只是,你们要多加小心,如今商业诈骗很多,必须牢记:不见鬼子不挂弦。又补充说,不过,像胜亚这种公司,我认为还是可以放心的。于是,张佐到市工行办好收款人为昆明胜亚科贸公司、金额500万元的银行汇票正副联。为安全,他持正联,将副联交助手黄平保管,毕竟是500万元,“如果真要有个闪失,把我脖子上这七斤半搭上去,也赔不起呢!”
  
  而林荫华的基本判断是,胜亚老总王军升属知识分子创业型,乱来的可能性不大,何况,胜亚在农业科技和农产品贸易方面是强项,与他们合作应该是一桩比较愉快的事。从商十余年,林荫华在业界的口碑是老成持重,凡事想得细,出手攻必克,虽没一夜暴富,但也集腋成裘,羽毛渐丰,在业内有了说话的资本,时称“话语权”。今年由市经委牵线,林荫华花2000万元兼并了渝丰橡胶厂,并从瑞典引进设备,准备生产彩色弹性橡胶地砖,一旦原料到位,就可以开工了。对张佐,林荫华是放心的,公司几百万的供货他做过好几单,从未有过闪失。
  
  然而,林荫华不知道最近张佐的家庭正波诡云谲。作为老板,他不过问员工隐私,但员工隐私,有时却可能间接影响公司的大事。这一点,他没想到。
  
  飞机进入平流层,空姐开始分发饮料。张佐不想喝,闭眼假寐。往事浮现脑海。就在今年的五一黄金周,林老板组织凯源的骨干到昆明游览世博园,其间,在与当地企业家的一次联谊会上,昆明胜亚科贸的副总顾委,与他们搭上了关系。在其后的活动中,顾委鞍前马后,极尽地主之谊,让林总和张佐等很受感动。当得知凯源拟生产橡胶制品后,顾委说,那好啊,我们公司可以为你们提供充足的原料嘛!当时只以为是酒局闲话,因为凯源与渝丰的兼并谈判还没有最后结果,未曾想这下可真要打交道了。
  
  是祸还是福?张佐趟不透水的深浅。他又想到李婉贞,这女人,最近怎么变得那么不近情理?
  
  事实上,无论老成持重的林荫华还是精明细心的张佐,万万想不到的,是胜亚此番在昆明布下的,恰恰是一张待捕黄雀的大网:他们套的就是这500 万。布网由核心人物和傀儡组成。核心人物即胜亚老总王军升,傀儡共三个:一个是顾委,另一个是胜亚的财务主管周妍,周妍又兼王军升的情妇,还有一个叫王良,挂名胜亚的业务主办。四人中,前三人均有较高学历,又都是湖北人,说他们属知识分子创业不假,但办了几年公司,始终没啥起色,王军升便失去耐性,邪念陡生:与其不死不活瞎混,不如弄几笔钱后出境。但这底牌他没给顾委透露,因为除他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然而编织捕雀大网一个人毕竟力所不逮,王军升必须借助傀儡,让他们打点外围,一旦时机成熟,则由他自己出面收网。但顾委也是灵醒之人,他已猜测到王军升最近将搞大名堂,具体怎么搞,他不甚清楚,唯一清楚的是这家伙不会像以前那样拆东墙补西墙——毕竟,这是几百万的大买卖呀,他姓王的有多大胃口,独吞得了吗?
  
  顾委留了个心眼。
  
  对业务主办王良,王军升另有安排。王良是他捕雀阴谋中不可或缺的人物。然而王良也不是善鸟,说白了,他想利用王军升实现自己前往缅甸的目的。于是,在接待重庆来客之前,王良找王军升摊牌。王军升愣了半晌,说,你都说些啥呀,我咋敢干那违法乱纪的买卖?王良冷笑一声,王总,你以为我那几年武警是白当的吗?王军升眼睛转了好几圈,大笑:好眼力。那咱俩就同舟共济,按劳取酬,事成后远走高飞,永不往来!心里却骂,狗东西的,毒呢!
  
  当张佐二人飞赴昆明之前,王军升等正在滇东的昭通钓一条高效农业的大鱼,价值约300 万元,已经八成熟。顾委催王军升赶紧回昆明,王军升说,你先回去应付着,我得取了这边的钩再走。顾委说怎么应付,我们手里根本没那么多货呀。王军升不动声色说,货我有。最近我搞到了200 多吨泰胶,屯在蒙自。你回昆明把人接待好,其他事我来安排。顾委一听有点生气,老子好歹也是个副总,进200 吨泰胶这样的大事,怎么事先也不吱一声?王军升见他不快,说,货是我找中信贷款办的,来不及和你商量,你也晓得商机如闪电,抓不住就飞了嘛。
  
  遂决定,顾委、王良先回昆明,王军升与李妍留守昭通,各司其职。
  
  下午5 :50分,重庆过来的飞机稳稳停在昆明巫家坝机场。张佐与黄平走出候机厅,见一个套黑T 恤、很精神的小伙子拿着接站牌,守在出口处。
  
  这小伙子就是王良。
  
  ·王良
  
  王良是14日中午与顾委一块,从昭通赶回昆明的。一进市区,顾委对王良说,先送我回家,那两个重庆客人,就拜托你去机场接了。王良不悦,他知道顾委可能是去会情妇,便道,顾副总经理,这可能不太好吧,人家是咱们请来的,大老远过来,你不出面,有点那个嘛——
  
  顾委嘿嘿一笑,哪个?你是说怕怠慢了他们?放心吧,小王,你去接他们不会失礼的,你毕竟也是咱们胜亚的业务主办嘛,与客人身份旗鼓相当,怕啥?再说,明天的洽谈事宜我还得先打点一番。说罢诡谲一笑:那首歌是怎么唱的?对了,客人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是猎枪。边说,边做了个瞄准射击的动作,啪——我们给客人的,当然是美酒?!
  
  顾委的举动让王良反感,心想,你们这些破秀才,难道还真能干出啥大事情?呸!
  
  26岁的王良如此轻看顶头上司,当然有他自以为是的本钱。王良是四川内江人,当过六年武警,在大凉山深处的雷马坪看守犯人,见识过若干做下了惊天大案的事主,还在于,他所在的武警分队头儿是个人物,曾在央视七频道军事节目里露过脸。头儿姓姜,十八般武艺至少懂一半,最厉害的一招是可以在十米开外一甩手,用缝衣针射穿5mm 厚的玻璃。那针要扎人身上,还不穿个透气凉?王良一直想跟头儿学这招,但硬气功上不去,只好作罢。复员后,王良想凭自己的功夫去给大款当保镖,但运气不济,委屈于一家商场做保安,没想在执勤中出手伤人,只得背井离乡跑昆明来投奔战友。战友能耐有限,只能给他介绍当保安,王良打死个舅子不愿干,几经辗转,找到王军升的胜亚。
  
  两人的一番对话颇为谐趣。王良提出要给王军升当保镖。什么保镖,王军升没反应过来。王良解释了一番。王军升大笑,说,你看我长恁大一身肉,还需要保镖么?再说,我一个穷光蛋,要那些摆设做啥?王良又解释一番。王军升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你的想法我知道——你不就是想当个像克林顿或布什身边那样的保镖吗?穿西装、戴墨镜,耳朵眼里塞个高保真耳机,双手,叉在胸前,一遇风吹草动,拔枪就射。可这样的保镖除了欧美,在中国并无用武之地,我王某也消受不起。这样吧,我公司现在正缺技能型人手,你愿干,就先留下来,到时候派你用场。”
  
  王良暂时留在了胜亚,他想先挣点钱,然后去缅甸讨生活,听说只要有真本事,那边挣钱比这边容易得多。至于怎么挣,只能到什么坡唱什么歌了。有好几次,他问王军升什么是“技能型人才”,对方只是笑,说到时你就知道了。慢慢的,王良摸清了这家伙的路数,当王军升终于露出马脚时,他毫不犹豫地打了对方一记杀手锏。
  
  当广播里说重庆过来的航班抵达后,王良掏出墨镜戴上,左手的两根手指拈着接站纸牌,右手插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姿势显酷。候机厅外的阳光和煦而明亮,眼前游走着花花绿绿的人群。有那么一瞬,王良突然有一种冲动,不禁暗自笑了,他知道,自己又该花钱了。一群群重庆过来的旅客像鱼一样从出口游出,他们中谁是要接的那对菜鸟呢?透过墨镜,王良的眼睛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抚摸。直到人走光了,却没人和他打招呼。怪了,明明说的是这班机呀?正纳闷,身后有人问:
  
  请问,你是胜亚公司接站的先生吗?
  
  一回头,是两个穿西便装的年轻男子。出于职业敏感,王良瞬间断定,他俩虽说个子不矮,但属书生型男人,没啥力气,若打架,几个冲拳便可将他俩撂翻。于是淡淡一笑,问,是张佐先生和黄平先生吗,还有行李吗?对方说都在手上拎着呢。双方都笑,便一起往停车场去。高原之城热烈的气息扑鼻而来,它干燥、清新,带着阳光的气味,让人像大热天猛灌了一气冰啤那样微醉而惬意。张佐顿足看了看天,它碧蓝如洗,深邃得似乎可以融化人的骨髓。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接站的是一辆八成新的桑塔纳。扣上车门,王良回头向重庆客人道歉。对不起,顾总正主持一个业务会,委托我先来接你们,请别见外。张佐这才发现,王良的下腭骨奇大,从后面看去,除了耳朵,他最突出的特征就是腭骨,让人联想到某些电影中的冷血杀手。
  
  6 :30,张佐等住进盘龙区的海比特大酒店,三星级。开房前,王良说,之所以没把你们拉到万怡或樱花,因为我估计那样的五星级,你们回去不好报销。张佐说,这倒是实话。不由对王良又增一分好感。便敬烟。王良摆摆手,收起胳膊鼓了鼓肱二头肌,说,我是习武之人,不抽那玩意,也不喝酒。黄平冷笑一声,那你活在世上不就只嚼几颗米吗,有啥意思?王良笑笑说,能吃几粒米也不错呀,就怕有些人连米也吃不上呢。又说,你们先洗漱一下,晚餐由顾总请你们,就在楼下中餐厅。哦,对了,顾总交待过,你们远道而来,可能有些特殊的需要,就由胜亚另外给你们补一个房间,算尽地主之谊吧。
  
  按生意场上的规矩,对重要客户,接待方一般要安排全程伙食和游乐,但不管住宿。胜亚方面补一间房,既让重庆客人能各得其所,又不驳其面子,这样的安排很有分寸。
  
  当张佐二人洗漱完毕,坐到餐桌边时,已是7 :00,顾委还没现身。
  
  中餐厅包房是傣家风情,竹桌,竹椅,顶梁装饰着硕大金黄的竹子。王良说,这里原先经营傣家菜,但食客多不适应,又改做山珍,生意还不错,就是贵一点。似觉失口,笑一笑说,不过,你们是公司请来的贵客,顾总说了,今晚一定要让你们吃好喝好。
  
  张佐和黄平只是抽烟。
  
  其实,昆明的女子并不是很漂亮,比你们重庆妹子差远了。王良见场面尴尬,就找话说。云南这地方太阳太烈,女人脸庞上大多有两块红晕,人称高原红,那可是洗不干净的,糙。王良抿一口矿泉水说,“刚才在路上,黄先生打听那种事,说真的,我认为不值。重庆妹子几多好呀,哪用得着隔山隔水跑这里来松包袱?”这样一说,场面开始缓和了。黄平有些来劲,老道地打探行情。王良讪讪道,哎呀,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很少光顾那些场合哟。
  
  张佐和黄平笑:习武之人,伤不得身,是吧?
  
  一齐大笑。
  
  7 :30分,顾委匆匆推开包房门。一见面,他就拱手告饶,“小张经理,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这两天东京胶攀升得欢,要货的撵着我的腿杆追,甩都甩不掉!”
  
  顾委三十出头,穿一身贴牌西装,白净脸,戴眼镜,梳分头,乍看像异类,细看,不免忍俊不禁:这不分明是抗战电影中的某类人物嘛,只是表情还没那么油滑。他说的东京胶,指东京橡胶期货市场的行情,就像欧佩克对全球石油的影响一样,东京胶也是东南亚橡胶出口国的晴雨表。晚餐前,张佐已用酒店端口上网查过,由于4 季度全球各大轮胎公司已经开始采购本年度最后一季用胶,胶价攀至年内高点,又,今年雨少,产胶量不高,东盟五国储胶待沽,国内市场泰(国)胶新货源断档,琼胶和滇胶烟片每吨暴涨400 元,突破万元/吨关。张佐不禁暗暗叫苦,这事,远在重庆的林荫华还不知道呢!胜亚会不会临时加价呢?
  
  黄平不明就里,酒刚过三巡,就主动挑起话头:“顾总,不管怎么说,咱们可是有约在先呀!您可一定得支持我们,来,我先干为敬!”顾委笑眯眯地浅呷一口,脸却朝着张佐:咱们今天不谈工作,好不好?看得出,他很懂场面分寸。
  
  他们喝的是云南地产名酒羊林大曲。
  
  于是你来我往,杯杯似乎都盈满了感情。只有王良,敬过一杯啤酒后,就只喝饮料。顾委说,你看咱们的小王,因为练武,躲过了多少酒精毒害呀,干脆,赶明儿我也去习武,免得三天两头醉态百出……大家都笑。这一餐,上的菜虽不多,除云南汽锅鸡外,其余均为来自南方山林中的精华,有的还来自邻国,如穿山甲和蛤蚧,腥气极重,价格不菲。
  
  9 :30,晚餐毕,除王良外,均半醉。顾委把客人一直送进客房,笑盈盈握别。
  
  双方约定,明天上午去胜亚落实供货事宜。
  
  回到房间,张佐无心洗漱,给李婉贞打电话。她不在家,打手机,一直关着。
  
  “妈的,老子前脚才出门,她后脚就充军去了——会上哪儿呢?”
  
  ·郭晨·李婉贞
  
  这天晚上,当高原之城的电话打到重庆时,李婉贞和郭晨刚刚走进温泉浴房。
  
  这个结果是他俩都没想到的,千里之外的张佐更想不到。
  
  当天傍晚,太阳正在西下,山谷蓄满寂静,躺在碉堡上的郭晨体会到一种深刻的平和。历史、老人、士兵与女人,在时间中构成某种存在的理由。短暂即永恒,永恒即死亡,世界没有绝对的道德。女人既是她自己,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就像李婉贞现在坐在他身边,难道还有比她的肉体更真实的东西吗?一时间,郭晨坠入无我的虚妄中,偶尔用梦呓般的语言和她交谈几句。
  
  暮色慢慢上升。咱们走吧?他问。好。她答。
  
  从碉堡上往下跳时,李婉贞崴了左脚。瞧着她一脸的痛苦,郭晨一下没了主张,他不知该去背她还是抱她。想了想,还是背吧。他弯下腰说,来,我背你。李婉贞娇嗔地哼一声,人家脚这么痛,你就不能帮忙揉揉?
  
  郭晨的脸一下红了。几年前,李婉贞与他妹妹来往时,他根本没把这黄毛丫头放眼里,那时,他沉浸在与女友叶烨的热恋中,自觉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李婉贞算啥呀,最多算个有心没肺的小屁孩吧,哪能在他眼中打上度数?及至经他介绍,李婉贞与张佐结婚后,他偶尔见到她,才发现当年的小屁孩竟出落成典型的粉子,“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虽说是粉子,他仍没往心去,这年头,街头的粉子越来越多。让男人看不过来,哪还能爱得过来呢?再说,她毕竟是自己朋友的老婆,怎么阅人也不该阅她头上去呀。自上月初她约他泡了两次吧后,郭晨就发现味道有些不对。他想避开,却没能够。
  
  暮色苍茫,风从山脊掠过,身边的小叶桉树簌簌轻吟,撩得人心里痒痒的。郭晨蹲在她脚边,不说话,只抽烟。她笑,嗨,我说你一个时尚大男人,真的还授受不亲呀?你给我揉揉,至少也是一种阶级感情呀,真要给我弄好了,我还能小跑着下山呢,省得你背一身臭汗呀。
  
  那就揉吧。将她左脚的鞋脱下,再脱掉袜子。他一下呆住了。他没想到她的脚竟这样美,像雪雕一样洁白光润,趾头圆润,脚掌柔软,捏在手上凉津津的,玉色灼眼。郭晨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脚趾,又揉脚腕,脸发烫。他不知道给一位女士揉脚算不算轻薄。李婉贞吃吃地笑,说,呆着干吗,真想在山上过夜呀,快点弄呀。郭晨说我又不是医生,万一给你弄得恼火了,不是更不能走了吗?哟,你还真像个君子呢,李婉贞道,你再东想西想,就把我背下山找医生吧。郭晨不再说话,开始使劲,李婉贞痛得乱叫。他不管,摇晃着她的脚腕,忽然使劲一拽,她大叫一声,声音随风在暮色中传得很远。两人都吓了一跳,随即大笑。
  
  回到山下,天已黑透。农家乐的长脸老板说,唉呀,你们总算回来了,我还真怕被大头猫叼去了呢。郭晨斜他一眼:真要叼去了,那车就归你使唤啦。长脸笑,脸更长:哪敢呀,你一个车轮子就可以抵我身家性命哟。又问,两位就在这里宵夜吗?郭晨说,有豆花吗?长脸说有,不过是中午的。郭晨回头问李婉贞,就在这里吃吧,人家好歹给咱们看了一下午车呢。就找张桌坐下,喝过老荫茶,才感到有些肌肠辘辘。你知道老板刚才说的大头猫是什么吗?他问她。大头猫,就是头很大的猫吧?郭晨愉快地笑了,“头很大的猫不也是猫吗——这大头猫是本地土话,指的是老虎呢。”她也笑,说,想得出来,如今老虎比熊猫更稀奇,怎么可能呢?郭晨说怎么不可能,这南泉属真武山余脉,往纵深去,进入界石、姜家、接龙,再过去就是贵州老岭了,就在五六十年代,这里还老虎成群,我想应该是华南虎吧,不过现在已经让人打尽杀绝了。又说,当年我搞湖广滇四川调查时,才知三百多年前,李自成的亲密战友张献忠由鄂入川,自称大西王,杀人如麻,十室九空,当时重庆府通远门外大白天也有老虎上街拖人,那可真叫万户萧疏鬼唱歌呢,以至清初康熙、雍正赐令天下,大批两湖两广居民迁移四川,规模超过今天的三峡大移民,所以,重庆的先民,真正的土著并不多。
  
  李婉贞:你看你,又给我上课了不是。
  
  郭晨:不讲点历史,我还真不知该给你讲什么好。
  
  李婉贞:讲点生活呀、时尚呀、爱情呀,都可以嘛。
  
  郭晨:这些都不是我的长项。
  
  李婉贞:那你还有啥长项?
  
  郭晨:喝酒呀,不信,咱们今天就多喝点,醉一醉,很有意思呢。
  
  正说话,一大土碗热腾腾的豆花端上桌。长脸说,豆花就算我请吧,毕竟是中午剩的,不好意思。豆花雪白,佐料是青辣椒拌生菜油,再加香葱与蒜末,很刺激。另外还上了一盘凉拌折耳根,一入口,熏得人眼泪直流。两人喝啤酒。喝着,李婉贞说,啤酒一点味都没有,咱们还是喝点白的吧。郭晨瞅她眼睛里波光一闪一闪,像暗夜的猫,就说,那咱们喝点枸杞酒吧。李婉贞说,那酒甜津津的,还是喝诗仙太白好,醉了好吟诗,难得快活一次。
  
  诗仙太白是本埠万州出的一种烈酒。
  
  两小杯下肚,她脸庞升起红晕,在昏黄的灯下更显妩媚。他忽然有一种失控的感觉,心想,酒这东西,乱性呢,还是少喝点,免得做傻事。想着,便收了酒瓶。李婉贞不依:收起来干吗,像个小女人,我还想喝。
  
  从农家乐出来,已经9 点过。我们该回去了,他说。
  
  早呢,来都来了,怎么说也该洗洗温泉嘛,再说,我还有好多话想给你说呢。
  
  他闻到她满嘴酒气,心想,女人喝了酒,嘴臭和男人一样嘛。“你给我听好了,你和张佐的事,我不能掺和。他是我朋友,你是她老婆,手心手背,我不知该说什么。”他正色道。她一听,鬼火冒,“谁要你掺和了?他是他,我是我,我要做的不关他的事!”说罢,挽住他胳膊。他挣了一下,没挣脱,便由了她。她的脚还有点瘸。
  
  两人来到温泉浴房前。售票的是个烫黄毛的小伙子,瞟了他们一眼,拿出两套浴具,说,这儿是12点收秤,你俩看好时间。郭晨见只有一把钥匙,问,怎么只有一把?黄毛道,不一把难道你还要开两间?李婉贞拉了他一下,轻声说,走吧。两人往楼上去。经过一扇扇单间的房门,可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无人语,好像所有的水管都破了,任它流呢。来到23号,开门,房间里有股硫磺味,怪怪的,像小便后没冲洗干净,一个硕大的浴盆坐在房角,另有一个盛物柜。郭晨说,你洗吧,我到外面给你守着。她格格地笑,喷着酒气说,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要保镖?边说,边探身把龙头拧开,滚热的泉水哗哗流进浴盆,热气蒸腾,须臾,房间里就雾朦朦了。
  
  她不再理他,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顾脱去衣服,脱鞋,解内衣扣子时,她犹豫了一下,随即解开,弯腰去探水温。在白茫茫的水雾中,她白皙的身子有如幻像,沉甸甸的乳房像硕大的白橙,低垂着,若隐若现。郭晨的脑子一下乱了,他甚至来不及想什么,便走到她身后,搂住她,手往前探,拽住那一对软绵的大兔。她快乐而低沉地呻吟了一声,倒进他怀里……
  
  ·顾委
  
  15日上午9 :00,张佐与黄平准时赶到昆明繁华地段东风路的迪胜大厦。上到18楼,电梯门开,迎面挂着许多亮闪闪的企业标牌,胜亚忝列其中。顾委笑容可掬站在电梯口迎接他俩。张佐的心情松了一把。出电梯拐进楼道,工作台后的保安起身向客人微笑致礼。走廊一侧是紧张有序的工作间,硕大的玻璃窗后面闪动着忙碌的制服男女,进出脚步轻得像影子。顾委将客人引进小会议厅,秘书小姐倒过茶水,轻轻掩门而去,显得训练有素。张佐紧弦的心放松了,他知道对方肯定不是皮包公司。
  
  但他并不知道,这一楼层由若干家公司集中办公,会议室属公用,由物业专管。
  
  9 :30:洽谈开始。顾委没绕弯子,直奔主题:
  
  “张经理,本来,咱们王总要与你亲自敲定细节,但他目前正在昭通洽商高效农业课题——你知道,他是学农出身,凡沾农字的事儿他就有兴趣。这边嘛,就全权委托我先接洽。不好意思的是,目前我们胜亚在昆明的库存只有滇胶150 吨,储存在东郊黑林铺仓库,另外,王总在滇南蒙自还购有泰胶3 #200 吨,但按合同,我们只能给贵公司提供滇胶,至于那200 吨泰胶,王总没给我授权。”
  
  张佐微微笑着,话语不紧不慢,“那怎么行?按协议规定,我们需要500 多吨干胶,而且,款我已经带过来了。请顾总再想想办法,务请按事先约定的数字执行。”
  
  顾委不动声色:现在的关键不是有款无款的问题,而是有钱也可能拿不到货。
  
  这有点说不过去吧?张佐道,在重庆我们与贵公司反复磋商了货源,是你们有货了,我们才飞过来的呀。黄平接了一句:如果拿不到货,就是你们违约。口气比张佐冲。
  
  顾委平和地笑笑,一幅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表情。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急,其实我比你们还急。你们再想想,胜亚与贵公司达成意向协议是什么时候?六月初嘛,而意向协议并不具备严格的法律约束。要知道,进入9 月以来,干胶行情一天几变。你们要500 吨货,我们确实答应过。但问题在于,时下欧美橡胶制品格局变化莫测,谁拿得准?国外我们不说它了,光看看国内,这些天像约好了似的,9 月5 日,固特异计划在大连投资1.2 亿美元,年产车胎可达530 万条;9 月8 日,韩泰公司在天津投资的2.5 亿美元外协加工项目投产,今年能形成1 个亿的生产规模;就在你们来昆明的前两天,住友公司在江苏签约,上马建一条日产5000条轿车胎的工厂,投资5899万美元;另外,英国的BMH 和法国dainippon 油墨助剂也有动作,将在大陆兴建生产钢丝及钴盐粘合增进剂的子午线胎厂……凡此种种,说明什么?
  
  张佐笑:至少说明,我们凯源到贵公司购买干胶,有点生不逢时。
  
  顾委大笑:果然是明白人。话一转,“但王总已打过招呼,咱们两家是第一次合作,图个长久,不能因为目前涨价就加价出售,所以,我们的滇胶仍按原定价格执行,但只有150 吨。”
  
  “那我就先感谢了。”张佐强压火气,“但根据我们的生产计划,至少,前期不能低于300 吨,这也是你们口头承诺过的。请顾总再想想办法,泰胶能不能调剂一部分?”
  
  顾委微笑着摇头,说确实爱莫能助。王军升对泰胶的事没给他交底,他只能打太极。
  
  双方你来我往,场面时僵时缓,最终协商,由顾委向王军升请示,将那200 吨泰胶调剂给重庆,价格略高于滇胶。至此,双方僵着的脸终于有些松懈。顾委起身给张佐续茶,脸上笑意盈盈,话却转了个弯。你们知道么,最近昆明出现了一伙飞车党,骑着大功率摩托,专抢夹皮包的先生。说罢,他朝张佐的黑皮包呶呶嘴,张经理,我看你包不离身,千万当心点才是,要不这样,你们先去银行把汇票解付,这样既安全,也让你我这些跑腿的人放心。
  
  张佐猛一笑,差点喷茶。哎呀,真没想到顾总这么热心,话也爽快。不过,我现在连贵公司的胶片毛也没见着一根,你说,我能解付吗?
  
  顾委也笑,但并不尴尬:生意场上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防范胜亚,正常;同样,胜亚防范你们也在情理之中,虽说如今的市场比前几年规范多了,但夹着皮包乱窜的掮客仍有,所以我们王总对此番合作事先有交待,就是务必查验汇票,如果你们认为没什么不妥,我公司就先留下汇票复印件,可以吗?
  
  见他一脸诚恳,张佐想了想,说,我得先给林总请示一下。
  
  张佐来到消防楼梯间,拨通重庆。电话那头闹哄哄的,夹杂着电钻之类的刺耳尖叫,好像是一个工地。喊了好几声,林荫华才听清是张佐。听完汇报,林荫华沉吟了一会儿,说,不就一个复印件吗,可以给他们,但有两点请务必谨记,一是解汇前必须验货,二是公司这边机器正在调试,我现在就在工地上,就等米下锅了,因此你们要尽力把干胶全部弄回重庆,实在不行,先弄个一两百吨也可以。好了,安全第一,切记切记。说完挂断。
  
  张佐收了线,没忙着回会议室。他点燃一支烟,想了想,给李婉贞挂电话。通了,居然是那种嗲嗲的声音,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调调?便有点来火:喂,你昨天干啥去了,知不知道,我一共给你打了十个电话!李婉贞一愣,她本以为是郭晨打来的,赶紧稳住情绪,说,你别急嘛,打那么多电话干啥,火烧眉毛了吗?张佐说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动手打你不对,但已经给你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着?说着激动起来,“你不要以为自己翅膀长硬了,屁股就可以翘上天了!”
  
  一听这话,李婉贞也火了:妈的,什么翘上天了,我还能翘得过你?
  
  张佐吼道,你他妈这是啥话——你昨天手机不开,晚上家里没人,想报复我吗?
  
  你他妈这又是什么话?李婉贞声音异常尖利,我凭什么报复你?手机没接是没电了,家里的电话可能是临时故障,你该找电信局呀,对我发什么火!说罢,啪地挂了。
  
  张佐气得差点把手机砸掉。妈的,怎么碰到这么个蛮横婆娘!
  
  过了许久,他回到会议室,顾委正和黄平说笑,王良在一旁低头喝茶,心事重重的样子。顾委见张佐脸色不好,问,怎么了,见缝插针与情人叙情呀?张佐苦笑一声,哪来情人哟,“刚才与林总通了电话,他同意你们的要求,但只能是复印件。”
  
  顾委手一拍:我们要的本来就是复印件嘛,谁还敢窥视你那原件?
  
  待王良和黄平起身去文印室复印汇票后,顾委说,张经理,王总要明后天才回昆明,今天下午也没啥可谈的了,就由胜亚的财务主管周妍陪你,想到什么地方去玩玩?
  
  我哪有心思玩哟!现在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你们的仓库。
  
  顾委哈哈大笑:想验货不是?这肯定没问题,但不一定今天嘛,你也看到了,我们王总心细,生怕怠慢了你们,所以让周妍连夜从昭通赶过来,咱们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呀,再说,王总没来,法人不签字,我不能收款,你也提不到货,急也只是干急,索性出去散散心吧。“这样,吃过午饭你先休息,下午3 点我叫周妍来宾馆接你,至于黄平嘛,我让王良陪他另找个地方玩。怎么样?就这样定了。”
  
  张佐并不知道,这一招是王军升的缓兵之计,连顾委也蒙在鼓里。按说,张佐算是生意场上的老麻雀了,从商伊始,林荫华就要求公司所有业务人员必须牢记几个关键档口:第一、必须考察合作方的工商注册档案,查验其详细资料,如公司性质、注册资本、法人代表等。第二、必须到税务机关查询合作方的纳税记录,因为骗子或者皮包公司一般是没有纳税记录的。第三,必须认真查看货物。一般情况下,供货方会带你去查看仓库堆放的货物,但千万不能见货就以为是对方的,得想法事后再回到仓库,确认这批货物的真正主人。
  
  由于后院起火,毛焦火辣中的张佐虽说没放松警惕,但相关细节竟有所忽略。
  
  就在当天中午12:00,顾委按王军升指令,将汇票复印件传真到昭通。他也不知道王军升要复印件干啥,心想,充其量是想证实汇票的真假吧?而王军升要做的,却是一个大阴谋。这阴谋并没什么技术,主要靠胆子,即天衣无缝地克隆汇票。
  
  ·王军升
  
  现在回头看王军升。
  
  王良认为王军升是只难成气候的菜鸟,分明把他小看了。王军升毕业于华南农大,云游江湖快十年,黑道白道都见识过,一旦产生邪念,要犯事儿,就不是一般商界混混可以比的。他到云南三年了,本想凭借专业打开局面,但因本钱太小,只能在价差上倒进倒出,喝点残羹剩水,很让他郁闷,及至认识同乡顾委和周妍,他的野心开始膨胀,但底牌,他不想透露,他认为两个同乡只是自己手中可供使唤的两支枪。于是王军升耐心地等待着。他是垂钓高手,知道这事急不得,得等机会,何况,眼下胜亚生意虽不大,还不至于饿死,因此,要捞就必须稳准狠,否则白辛苦。所以,当顾委给他汇报重庆方面的事儿时,开始他没上心。他知道,生意场上,重庆崽儿一般都鬼精鬼精的,若把他们惹翻了,轻则吃不了兜着,重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没想到,这两个重庆崽儿竟像无眼章鱼,傻乎乎地一头钻进网来,不套你套谁?
  
  14日夜间,顾委给王军升报告重庆来客的情况,他听完后说,行啊,但你得查验他们的汇票,“我可不愿喝人家的洗脚水。”心里有鬼的人,更怕别人是鬼。顾委问这合适吗,人家可是不见鬼子不挂弦呢,“还有,蒙自那200 多吨泰胶我根本不知道是咋回事,怎么给人家谈?”王军升说有什么不合适的,查验汇票是公司行规,我们只不过是辨认一下真伪,又不要他的,泰胶的事我来跟他们解释。顾委说我看你还是先回昆明,这么大的单我没法谈,真的。王军升有点生气,说你这是怎么了,你明明知道昭通这边的事儿马上就要揭锅了,我哪能离开?你想想,人家分管农业的肖副市长本周就要飞美国,不赶紧把他攻下来,还拖到猴年马月去呀?别的你不管,你只要能把汇票复印件拿到手,就算完成了任务,其他的事嘛,可以让王良和他们周旋周旋。
  
  顾委:怎么周旋?
  
  王军升:红黄黑白都可以嘛。
  
  顾委:那怎么行,王良只是个行武的,哪能与人家过招?过了头,人家会怎么瞧我们?
  
  王军升:这样吧,周旋的人我来安排。
  
  搁下电话,王军升把正熟睡的周妍撬醒,说,你明天一早回昆明去,接待一下重庆来的客人。周妍睡眼惺忪地说,什么重庆呀,我不去。王军升说不是叫你去重庆,是让你回昆明接待重庆来的客人。周妍说不去不去,我又不认识他们。王军升笑,你去了,不就认识了?
  
  周妍翻身坐起来:没见过你这么神神怪怪的人,半夜三更说些有脑袋没屁股的事儿。
  
  什么有脑袋没屁股?王军升有点生气:这是工作,我的周小姐!
  
  我不是小姐!
  
  哎呀,该我掌嘴,你怎么会是小姐呢?王军升陪笑,不过,这接待还非得你出马,其实任务也很简单,就是陪客人在昆明转转,让他们不寂寞。周妍说昆明有哪样好转的,不如安排他们去一趟西双版纳。王军升说去版纳得一周时间,人家没办成事,哪有心思去,再说,我还不知道这桩生意做不做得成,如果不成,我岂不舍了孩子又没套上狼?你去,就近找个地方玩玩,过一两天,我就回昆明了。
  
  周妍睡意全消,暧昧地笑了,问,玩到什么程度?
  
  玩还讲什么程度?只要不伤大雅,怎么玩都可以。
  
  什么是大雅?周妍眨眨眼睛。
  
  王军升愣住,“我拷,你这不和我抬扛吗,他抓你奶子雅不雅,脱你衣服雅不雅——我怎能具体给你规定?说白点,所谓大雅,就是不要上床!”
  
  周妍憋不住大笑,眼泪都快迸了出来,“你把我看成啥人了?”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骂,你个狗东西,还是没把我看成自己人呀,你要真是我男人,哪肯把自己的女人往虎口送?周妍清楚,他们虽然同居了一年多,但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个不花钱的性伙伴而已。
  
  王军升看出她脸上的故事,弯下腰亲了她一口,“放心,你是我的心尖尖,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数。如果这次咱们真的办成了,你也是功臣嘛。”
  
  功臣?那你说,成了我能够占多少?周妍鼻子哼一声。
  
  什么占多少?王军升装糊涂。
  
  周妍冷笑,你这个当老总的,对啥不心明眼亮,还要我提醒吗?王军升正色道,小周啊,我还真是不明白呢。周妍压住火说,王总,我跟你也一两年了,不敢说功劳,也不敢说苦劳,但疲劳总是有的。这次要是重庆来的那笔生意真做成了,我在这中间算什么角色?
  
  王军升哈哈大笑,唉哟我的小周咦,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嘛,你就想论功行赏啦,真令人愉快啊!得,既然你已经提了出来,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这样吧,如果事情办不成,咱们都白辛苦,钱亏了身体蚀本了都他妈活该;如果办成了,我可丑话说前头,这属诈骗勾当,搞不好得脑袋搬家,你真敢占一份?
  
  有什么不敢,你不已经给我办好去巴拉圭的护照了吗?走就得了。
  
  那行,如果真能办成,我就分你一成半,如何?
  
  你说话可算数?
  
  我姓王的什么时候哄过你?其实王军升心里有数:一成半?你他妈做梦去吧!这事搞僵了,不是大牢侍候就是脑袋搬家,再说,你姓周的离开我还能跑多远?那所谓巴拉圭护照,他也是托人办的,没准还是个假货,能保佑你啥呢?但此刻他不动声色,他要把周妍作为过河卒子,关键时刻拿上去顶枪眼。毕竟,狼和孩子在他眼里,狼更重要。
  
  两人当下商定,周妍第二天赶回昆明,把客人稳住,他们要怎么玩就怎么玩,总之,让他们高兴,其他事等他回昆明后再处理。
  
  ·周妍
  
  周妍是那种能养眼的女人,中等个,肤白,身上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因年轻,浑身上下无拖泥带水的累赘。张佐见到她,心里不禁一动。
  
  这是15日下午3 :00过,在宾馆大堂,两人见面。周妍是准时往客房打的电话。张佐正昏昏乱睡,猛然听到一个嗲嗲的女人声音,还以为是酒店的惯例服务,就很不客气道,吵什么吵,我不要!女人笑:你不要什么呀,张经理,我是胜亚的周妍呀。张佐想不起谁是周妍。女人又说,怎么,顾委先生没跟你说吗,今天下午由我接待你?
  
  张佐哦了一声,说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女人说没关系,我在大厅等你就是。
  
  这才记起,顾委中午吃饭时和自己说过,下午因为没其他事,由王良陪黄平去金马街走走,那儿缅货很多,另由公司财务主管周妍陪他到处转转。张佐很不高兴,说,难道你们胜亚做的都是上千万的大单,五六百万的生意还看不上?潜台词是不但王总不来,你顾副总也溜了,像什么话!顾委嘿嘿地笑,说,张经理言重了,王总来过电话,说昭通方面正处紧要关头,他要么明天、最迟后天一定赶回来,“既来之,则安之,看看昆明的风光也不错嘛,何况,也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张佐说,这单不下来,我哪有心思玩,干脆,下午就到你们的仓库去。顾委说,就那100多吨破胶,有什么可看的,等王总回来敲定后,一定带你们去查验。如何?
  
  中午的饭吃得寡味,最后,张佐答应,下午接受胜亚的安排。
  
  周妍的电话把他闹醒后,他坐床上呆了许久。对面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光射过来,有些晃眼,天空依然湛蓝,外面的空气绝对的好。张佐突然想起有一次与李婉贞亲热后,答应等有机会,一定带她来昆明游游世博园,如今这么闹心,不觉怅然。
  
  下到大厅,见到周妍后,他心里好受了些,至少,他能感觉到,她可以让自己不拘束。周妍确实是那种能让你放松的女人。她开门见山:张经理,昆明虽是小地方,但也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今天我带你四处转转,负责把你陪好。
  
  张佐说,该怎么称呼你。周妍说喊名字也行,叫我小周也可以。张佐说那就叫你小周吧,“听你口音,不是昆明人吧?”周妍笑了,牙齿雪白。张经理果然好眼力,我是武汉人,“不过,我还不算真正的武汉人,确切说离武汉还有一两百公里,在孝感——所以,你完全可以把我当乡下妞妞看待。”说完嫣然一笑,右颊露出深深的酒窝。
  
  两人走出酒店,她问,想去哪里?他说客随主便。她说远点可以去西山,近点就到大观楼。
  
  那就去大观楼吧。
  
  大观楼在昆明市西郊,建于清康熙年间,面临滇池,与太华山峰隔水相望,故又称“近华浦”。两人入园后,傍荷池慢行,堤岸垂柳依依,阳光洒在游人稀少的甬道。迎面有亭,门悬“曾经沧海难为水,欲上高楼且泊舟”的楹联。穿过亭门,绿树簇拥中闪出一座方形三层楼,便知是大观楼了。张佐见三层飞檐下,金漆彩画的上层有匾额“拨浪千层”,系清咸丰乙卯年御笔赐题。门两边悬挂乾隆年间昆明诗人孙髯(字髯翁)所撰180 字长联,号称天下第一长联。上联道:“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帧,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下联书:“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张佐细细看完,对周妍说,了不起呀,古人弄字怎么那么厉害?要换了我,抠破脑袋,也整不出来呢。周妍咯咯地笑,说,你那脑袋抠得破吗?两人笑一气,进临湖茶楼,要一客西山云雾,泡开,把拇指大的茶盅反复烫了,再倒满,一口下去,张佐只觉肚子里有一舒服的疼痛。窗外湖光涌动,远处的西山若隐若现。茶在舌尖留下微微苦味,渐渐消失后,又涌出一股回甜。他借着天光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居然很性感,摊在桌上的手光滑细嫩,心里不由一动,再看她的眼睛,正波光荡漾。周妍先开口,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张佐笑,该不是你初恋的情人吧?多俗啊!周妍也笑,“那人是我同学,也是重庆人。我想问,重庆男人是不是特喜欢打架?”
  
  张佐一愣,想了想说,要说呢,巴人尚武不假,重庆男人大多是些宁肯输脑壳不肯输耳朵的主儿,特别是和成都男人比,更显得像男子汉——你别看《新周刊》牛皮哄哄地称成都“第四城”,但重庆男人并不服气。只不过,现在是淘金时代,谁还打打杀杀呀!
  
  可我在武汉读医专时,班上有两个重庆男生,横得要命,特爱打架,大家都怕他们,有一次,他俩竟把街头的十几个小流氓打得飞起脚跑呢。周妍说。
  
  你没爱上他们吗?张佐问。
  
  周妍看他一眼,说,该爱时挡都挡不住。不该爱时,牛也拉不拢,对不?
  
  那你认为我是个能打架的男人吗?
  
  你是金领级人物了,还想和谁斗狠打架呀?
  
  张佐哈哈大笑,说打,怎么不打,有机会照打不误。我们那地方,男人刚烈,就连女人也天性豪爽,爱憎分明,爱你就嫁你,分手就陌路,不拖泥带水,不藕断丝连。
  
  周妍突然怪怪地笑。我看啦,你确实会打呢,在床上特别能打。说完,脸红了。
  
  两人都有点尴尬。半晌,她抬起头:咱们划船去吧?
  
  就划船。近看,滇池的水已经不太清冽。有风,水波打得船帮嘭嘭响。远远近近漂浮着油绿的水葫芦,戴斗笠的农人正用漏勺打捞。风中含一股酸酸的气味。船慢慢划向湖心,天飘起了小雨,抬头,除头顶有一块乌云外,西山龙门方向太阳依旧如金。张佐说,怪了,怎么就这一块天下雨?周妍笑,这就叫云南十八怪呀。两人一齐笑,把船往回划,没等上岸,周妍的裙子已经湿透,两砣硕大的乳房在裙纱下凸得张扬。他不敢多看。周妍说,我们赶紧回宾馆吧,搞不好要着凉的。他们打了个车往宾馆赶,司机不停往后看。张佐不悦,脱下外衣搭她胸前。其实,那外衣也湿得没了干纱。进到房间,周妍说冷,我去冲个热水,你不介意吧?张佐说当然不,要不要我回避?她抿嘴一笑,哪用得着。
  
  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张佐愣了一会儿,脱掉湿衣,用床套使劲搓头,心里一股热浪,冲得胸口发痛。他不知道等会该干什么。她终于出来了,用毛巾裹着头发,齐胸围着浴巾,浑圆的肩膀裸露着,玉色溶溶。没办法,我那裙子得风干了才能穿,只有打扰你了。她说,你可别往心里去,好像我有意勾引你似的——谁知道今天下雨呢?张佐脸红了,呆住,说,我,我也去冲个热水吧。周妍笑,我发现,你并不会打架呀。他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她还在笑:怎么规矩得像个后街少年?张佐咽咽口水,走到她面前,问,你说我是什么?她并不回避,依然笑,后街少年呀。他一把搂住她,她稍稍挣扎,就顺由他除去浴巾,裸出白花花的艳肉。当他进入时,她很响地叫了一声,他以为弄痛她了,后来才发现她是兴奋。这确实是个性感的女人,肉体洁白,肌肤细嫩。有那么一会儿,他突然有点悲哀,自己和李婉贞已经好几个月没这种事了,却在千里外与一个刚刚认识的女人……他不再想别的,只顾动作。再后来,两人都喊出声来,大汗淋淋。她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李婉贞·郭晨
  
  李婉贞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15日上午10:00. 同事们都埋头在电脑和文件中,没谁注意她。她轻轻溜进座位,打开电脑,屏幕闪闪烁烁,数字如幻象,感觉不真实。她去倒了一杯开水,泡上朋友从安徽给她寄来的敬亭山茶,一口一口小心啜着,肚里热辣辣的,她才想起没吃早饭。
  
  终于,心里开始平静。她慢慢在键盘上敲打数字,打了一会儿,才发现是错的。叹一口气,删除,脸蓦地有些发烫。回想起昨天夜里的惊心动魄,她有一种负罪感,毕竟,偷情与背叛,是社会所不容的。心又慌慌地跳。
  
  打开手机,显示有若干未接电话。都是张佐的。李婉贞有点紧张,起身去水房。这时,手机响了,是张佐。接了,说着说着又吵起来。一个小姐妹来打开水,见她脸红筋涨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收线了!”她气咻咻说,啪地挂了电话。
  
  刚挂上,电话又响。她生气地说,还有啥屁没放完,晚上再说不行吗?对方呵呵地笑,唉呀,你是吃了枪药么,恁大阵仗。是郭晨。
  
  “我现在心情不好,等会儿再说!”她没好气挂断。回到办公室,枯坐许久,终于冷静下来。已经是中午,她先给张佐挂电话,他说我正忙呢,晚上再说吧。又给郭晨挂。郭晨问,你刚才干吗恁大的脾气,后悔了?我做的事我负责,干吗后悔?她说,只是,心里不舒服。郭晨说,这样吧,下班后我来接你,给你消消气。她想了想说,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为什么?他问。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见面,让我想透了再说。郭晨呵呵地笑,说那行,就按你的指示办。
  
  直到下午下班时,李婉贞才发现自己真的是饿了。从办公室出来,街头人气烘烘,车流滚滚。她不想回家,家里冷清清的,还不如找个地方犒劳犒劳自己。有那么一瞬,她心里空落落的,像做梦一般。街面上,脂粉和汽油的味道汪洋姿肆。突然,她兀自笑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还是南唐李后主看得明白,只可惜他早死。不觉已来到红磨坊火锅城,香味浓烈四射。大红灯笼下,穿旗袍的迎宾小姐问她,小姐,用餐吗,几位?李婉贞瞟了她一眼,心想,大好的旗袍就让这些人给糟蹋了,真是可惜。她没理会迎宾小姐,径自来到大厅,找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下,发现吃饭的人虽不多,但大多是男女搭配,有说有笑。她让小姐倒来一杯菊花茶,很烫,甜津津的。一口口小心喝下,周身有些发热。喝完,又要了一杯,然后起身取菜。
  
  走出红磨坊。一街霓虹灯和灯下鱼一样漫游的人群,在她眼里有些飘浮不定。夜色中的城市充满诱惑,像在提示人们去干些白天没勇气干的事儿。头昏。她想可能是醉了,抬手招了辆出租,车一动,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就涌到嗓子眼,使劲憋着,还是不行,把头伸出车窗,哗地吐了个痛快。司机不痛快了,嘟囔道,小姐,你吐我一车门,等会儿我怎么接客嘛?对不起,对不起,我多付你十块钱,去把车洗了。司机不再吭声,点燃一支烟,烟头一闪一闪,像能把飞速赴来的夜烧穿无数个洞孔。
  
  到小区了。浑身轻松了许多。她目送出租车鲜红的尾灯消失后,正转身,一辆轿车从马路对面的树影下悄无声息地滑来,刹在身边。她吓了一跳,刚想叫,车里的人先开口:怎么,一个人喝酒了,有什么想不通的?是郭晨。不禁心中一喜,口却不饶人:没人陪嘛,不一个人喝怎么办?又问他,恁晚了,来干啥。郭晨说,耽心你呀,万一遇到坏人,把你坏了怎么办。她怪笑一声,难道,你还认为自己是好人?
  
  郭晨依然笑嘻嘻的,我想当好人,问题是,没有革命组织愿收留我呀。李婉贞说,怎么没有,那么多夜总会、酒廊,还有那么多美眉,都是你的组织呀。郭晨大笑:瞧你,把我当成淫棍了呢!坦率说,我即便有钱也有胆,也没那么好的战斗力了。说罢,打开车门,从后座拿出个塑料袋,递给她,这是专门买的。李婉贞说,把我当什么了,拿开!郭晨说先打开看看嘛。
  
  打开,竟是一枝鲜花。
  
  我上午专门去鲁祖庙买的,才从昆明空运过来的水晶玫瑰。
  
  李婉贞沉默了。过了许久,说,谢谢。又说,知道吗,你这花让我心烦意乱。
  
  郭晨沉默着。
  
  好了,你回去吧。李婉贞说,我累了,想早点休息。她想,我可不能邀他上楼,如果把那事做到家里了,家还有不破的?回到家,她从窗帘缝隙往下望,郭晨的车没走,虽看不清人影,但驾驶室里有忽明忽暗的烟头。李婉贞叹口气,回到卫生间冲完澡,打开电视,韩国肥皂剧正在搞笑。她不紧不慢地揩着头发,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窗边,再往下看,郭晨的车已经不见。她松了口气,给他打电话,通了,却没人说话。她喂了几声,问,怎么不说话,生我气了?我是那种爱生气的人吗?郭晨声音压得很低:只是,很想你。想我,她停顿了一下,想我怎么又逃了?我没逃,就在你门外呢。李婉贞吃了一惊,该死的,你就不怕——啪地挂了电话,拉开门,没人。正待关上,一条黑影从楼梯间冲过来,不由分说将她紧紧搂住。
  
  九月的夜风在窗外劲吹。这一夜,两人投身情欲的激流中。犹如蓄之既久其发必烈,他们的嘴唇急迫地吸吮着,深入、胶合。
  
  你背叛了。大火退去,两人汗津津地躺下。她先开口,背叛叶烨了。
  
  他没吭声。过了许久,说,你也背叛了。
  
  便不再说什么。在友情与背叛中,谁能找到是非标准?
  
  窗外,秋夜的风刮过树梢,窗台上的栀子清香四溢。万籁俱寂,好语天合。
  
  这一夜,她没收到张佐的电话。
  
  ·王军升
  
  王军升终于露面了。时间是16日晚上7 :00,地点在万怡宾馆。
  
  当天下午4 :00,如热锅蚂蚁的张佐接到顾委的电话,说王总今晚从昭通赶回来,请你们到万怡吃饭。张佐说还吃什么饭呀,正事不抓紧办。顾委笑:吃了饭才有力气,不更好办事吗?
  
  五星级的万怡宾馆是昆明最豪华的去处之一。但其金碧辉煌的中餐厅,与张佐桌前简单的几个冷碟形成反差。包房里,王军升给张佐的第一印象像个淫棍。这是一条近1 米8 的大汉,三十余岁,有点秃顶,嗓门很大,一看就知精力旺盛。握手时他劲很大,好像有些武勇,又像要给人下马威。待一桌人坐定,王军升乐哈哈地说,请客嘛,很多主人要么牛B 要么傻B ,花钱不少,客人领情的不多。说着,他点燃一支烟,“原因很简单,一则呢,咱们内地的海鲜价高不说,客人并不觉得新鲜;二则呢,客人是来做生意的,事情没办成之前,哪有心思吃喝?譬如我们的张经理和小黄,现在心里正十五个桶打水,哪怕请他们满汉全席,也未必领情——我这样说没得罪你们吧,张经理?”
  
  王总真是火眼金睛,把我五脏六腑全看透了,张佐道,说句老实话,我现在真的没心情吃饭。
  
  我理解,理解。王军升哈哈大笑。所以,你瞧我,今晚我只请你们吃蒙自的过桥米线和腾冲的大救驾,你们图个新鲜,我也省了钱,菜虽说不上档次,但必须借万怡这块牌子——在五星级酒店吃家常菜,面子好看,花钱也不多,我这人是不是太聪明了?
  
  张佐打哈哈:恰到好处,恰到好处。
  
  王军升得意地大笑。“不过,话说回来,菜虽一般,酒得上档次,不然我就太抠门了不是?这样,咱们今晚得喝新版茅台!”说罢,递给张佐一根中华烟,替他点燃,问,米线你们都吃过,不稀奇,但大救驾可能就没尝过了,这是来自腾冲的一种小吃,用饵块烹制,据说在清初,吴三桂率清军打进昆明,明朝永历皇帝逃往滇西,清军紧追不舍。农民起义军领袖李定国护送永历帝至腾冲,天色已晚,众人饥饿难忍。找到一处歇脚地后,主人图快,炒了一盘饵块送上。永历帝吃后赞不绝口:“饵块救了朕的大驾。”从此,腾冲炒饵块改名叫大救驾。
  
  没想到,王总懂得这么多,能文能武呢。黄平恭维道。
  
  雕虫小技,算个?。王军升说,我喜欢那些有智慧的笑话,轻松,醒脑。转过头问顾委:譬如说当今有四大傻,你们就千万不能学哟。顾委问,你说的是不是手机戴套,传呼戴铐,男人穿背心,女人戴胸罩?
  
  众人一齐笑。
  
  大家开始吃冷碟,喝酒。当第一只风味餐过桥米线上桌后,王军升吸吸鼻子,赞叹道,香,真香,“我虽不是云南人,但对这里的风味小吃却特别有感情。就说这过桥米线吧,前清时它还深藏蒙自县默默无闻,现已漂洋过海了。你们看看浮在上面的这层油和这陶器,几多正宗哩!不过,这汤你们可别急着喝,云南人说鹅汤不冒汽,烫死傻女婿,真要把尔等嘴巴烫个三级残废,我可没法向你们林总交待哟!”笑过,又介绍,所谓过桥米线由三部分组成:一是汤,二是切成薄片的各类嫩肉,三是米线和时鲜蔬菜。关键是制汤考究,选用武定的壮母鸡、本地老母鸭和猪筒子骨煨制,中途不准加水,装碗时汤内注入热鸡油或鹅油,起保温作用。“由于过桥米线的汤一般都在80摄氏度以上,可先将肉类用汤煲熟,再烫鲜菜。”又问,“知道吗,这米线源自蒙自县一个书生的老婆,没有她,后人哪有这样的口福?女人,真他妈伟大啊!”说罢,瞥了周妍一眼,目光有些淫邪。
  
  这让张佐有点不是滋味。
  
  此时,王军升像猛然想起了什么,哟了一声,“说到蒙自,咱们在那儿不是还有200 多吨3 #泰胶吗?”把脸转向顾委,“顾总,那胶已给张经理他们安排了吗?”顾委面露难色,这个,这个,公司……不正要与固特异签约吗,没货,怎么给人家回话?王军升手一挥,“大连的固特异要明年才投产,而人家重庆凯源马上就要开工,等米下锅呢,岂能怠慢?再说,近水本来就应该救近渴嘛,连中美关系也是既讲原则性又讲灵活性的嘛!”
  
  这话,让张佐身上热呼呼的,心想,到底是高学历商人,不一样。
  
  王军升又把脸转过来,“张经理,咱们胜亚做了那么多单生意,无论大小,讲的就是个信誉。既然答应了你们,咱就不含糊。”话头又一转,“不过,我怎么一直没见你们的汇票呢?”
  
  这显然是说横话,明明,王军升今天晚上才与重庆客人见面,怎么可能见到汇票?但此时,酒精已在发挥作用,张佐迷愣迷愣说,早带来了。王军升笑眯眯地,“那么我能看看吗?这不是不相信你们,作为一把手,在大宗交易中,我都要亲自验明正身,人说诸葛一生唯谨慎,作为商人,我王某也没理由不谨慎,是不是?”张佐想了想,从贴身处掏出汇票第一联递过去。王军升仔细看过,又问,还有第二联呢?黄平递过去第二联。看完后,王军升说,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桥归桥、路归路,必要的验证还是需要的,不见怪吧?说罢,将汇票还给张佐二人。
  
  这一过程,怎么看也与阴谋无关。
  
  ·王良·周妍
  
  接下来的酒局热烈而友好。不觉中,喝下了两瓶多,张佐二人已有七八分醉意。王军升和顾委也显出醉态。顾委问,张经理,咱们就不喝了吧。张佐说,那好,不喝了,我头都昏了。王军升笑,小顾呀,你就这样把我的家给当了?我还没说话呢。又说,张经理,咱们今天也算是酒逢知已了,大家都在兴头上,这样,白酒就算了,来点啤的?张佐说不行不行,我一喝杂了就要吐,要不,我们就把剩下的半瓶解决了,总量控制,门前清,好不好?
  
  都说好。只有王良不开腔,略沾啤酒表表意思。
  
  第三瓶快喝完时,张佐头很重,他拼命喝汤,以求稀释,但还是憋不住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卫生间里酸馊馊的味道令人作呕,不知何方酒客早胡吐了一便池。他试着把手指伸进喉咙一抠,一股恶味冲鼻而出,接着又吐出几口,把口涮净,虽觉好受些,头依然重。回到包间,黄平已趴桌上。张佐说,王总,顾副总,今天到此为止吧,我真不能再喝了。王军升大着舌头说,那……那,怎么行,你到昆明来。我没……没好好陪你,怎么行……行。
  
  王总,我心领了,情也领了,你看,黄平都醉了,我也差不多了……话没落音,黄平突然抬头道,谁说我醉了?我正兴上呢。张佐剜他一眼,“你瞧你眼睛都红转了,逞啥能?”又对王军升道,再喝咱们真要失礼了。周妍站起身打圆场说,酒场规矩是喝好不喝醉,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王总,咱们今天就门前清了,圆圆满满结束,行吗?
  
  喝下最后一杯,张佐头重脚轻,他没往深处想,因为人已经反应不过来。
  
  实情是,刚才他上卫生间时,这最后一杯酒里,放进了蔓陀铃花粉,它是一种轻度麻醉剂,学医的周妍份量掌握得很恰当。这是当天下午王军升授意的,开始周妍不答应,他便冷笑,你不是想分一成半吗,那是多少?六七十万呢,不做点贡献,凭什么分你?再说,我又不是让你杀人,只不过想叫他们喝了酒睡得更舒服而已。周妍终于松了口。
  
  饭局结束时,黄平像烂泥,张佐也脚跟不稳,只模糊听见王军升说,客人有些醉了,小王,小周,你俩,要把他们护送回宾馆,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得闪失……张佐感到王军升说这番话时,口齿清楚,不像喝醉酒的人,但他没法细想了。
  
  周妍和王良搀着张佐二人,各自上了出租车,一前一后往宾馆开。出租车时急时缓,避让着灯海里夜游的行人。回到宾馆,大堂保安问,要帮忙吗?王良说当然要。于是保安换过周妍手上的张佐。进到房间,保安问周妍,小姐,还有什么要帮忙吗?周妍说谢了谢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处理,口气像一个妻子,待保安出去后,周妍把窗帘拉上了。灯光下,她仔细打量着床上躺着的男人。刚才,张佐在出租车上吐了,秽物四溅,司机老大不高兴,说喝不得少喝点嘛。周妍连声道歉,下车多付了司机20元。
  
  房间里空调凉手,张佐一身酒气,睡得很死,喘息大得惊人。周妍有些发呆,她知道,只要一动手,自己就走上了万劫不复之路。她不知道该不该动手,心中惶恐,不由自主地哆嗦。房门叮咚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开门,是王良。办好了吧?他问。还,还没呢。王良脸一黑:怎么,手软了?周妍不知怎么回答。王良不再说话,走到张佐床前,动手解开他的西装,刚一探手,张佐突然睁开眼睛,说,水,给我点水,王良吓了一跳,赶紧闪开。张佐挣扎着要起身,王良向周妍做手势,快,稳住他!周妍揭开水瓶盖,水滚烫,她灵机一动,去卫生间接了一杯凉水。张佐一气喝下,眼睛通红地看着他俩,说谢谢了,你们也睡吧。倒头又睡去。王良示意周妍,快,把那东西拿出来。周妍使劲摇头。王良有点恼火,一下把手伸进张佐口袋,取出汇票,然后把克隆得天衣无缝的假汇票换进皮夹,手还没退出,张佐一个翻身,把他压住了,问,干啥呀?王良进退不得,急出一身冷汗,周妍突然伏下身,用手指封住张佐的嘴唇。
  
  王良趁机将手退了出来。
  
  张佐又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房间的大灯已经关闭,镜灯开着,周妍和王良正低声说什么。张佐问,你们,怎么还不睡?两人回过头看他,一齐笑,王总交待了,怕你乱吐乱叫,让我们守在这儿服侍你呢。张佐嘟囔道,服侍个啥呀,去睡去睡。说罢,又沉沉睡去。
  
  一个手段并不高明的调包计,在房间里完成。
  
  ·张佐
  
  17日深夜,张佐回重庆。他家住渝北加洲花园,进电梯前,他心里突然有些异样,该怎样正视妻子的眼睛呢?他是个感情上没经历过什么波澜的人,除这次在昆明偶然遭遇周妍外,与其他女人瓜葛不多,然而他清楚,一旦有背叛行为,无论男女,对另一方都是不公平的……电梯单调的嗡嗡声终于停息,咚地一声,门开了,走廊灯光半明半暗,单元里各家铁门紧闭。他轻轻打开房门,屋里一片漆黑。开灯,从行李袋里掏出一只锦盒,打开来,两只缅玉手镯幽幽发光。这是张佐临上飞机前在贵宾室里买的,价格虽贵点,但不会是假货。他想好了,既然那天打了她,要赔礼,总得有点表示呀。推开卧室,里面依然一片漆黑,没任何声息。她居然不在家?
  
  他木了好一会儿,开始生气。以前,哪怕再怄气,她从来不在外面过夜。再有,前天晚上,她是不是也没回家呢?想了想,给她打电话,关机。深更半夜的,这婆娘能死到哪去呢?张佐又给郭晨打,通了,很闹,好像在迪厅。
  
  喂,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充军啊?晓不晓得我老婆跑哪去了?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猛笑:我日你妈,你老婆跑哪去了我怎么知道?你不在昆明吗?
  
  刚刚回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就打车过来喝一杯嘛,我在零点酒廊等你。
  
  算了,我想早点睡。挂上电话,张佐去冲了个澡,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夜行的汽车急驶而过,轮胎辗过路面,沙沙作响。白天的事儿一幕幕浮现眼前。
  
  傍晚,是顾委和周妍把他送去机场的。
  
  昨夜的大醉,他直到今天中午才醒。不是自然醒,是电话吵的。顾委问他好点没有,如果好了,下午就一块去黑林铺验货,虽说只有100 多吨,但程序不能少。张佐搁下电话,人完全醒了,忽然—惊:汇票呢?!他一阵乱翻,从床下找到那身肮脏的西装,掏出皮夹,还好,汇票静静地躺着,鲜红的印鉴依然夺目。狗日的酒,差点坏我大事!他骂。洗漱完毕,找来黄平商量。
  
  我的意思是,验完后,我陪顾委先走,你再想法返回仓库,进一步查证。
  
  黄平说行。
  
  在黑林铺仓库,不但张佐二人,连顾委也吃了—惊,原先码放整齐的150 吨干胶居然只剩20吨。顾委鬼火冒,找来仓工问究竟,仓工说,昨天上午,你们胜亚来提走了130 吨呀。顾委脸红筋胀说,放屁,我们什么时候来提过?仓工找来提货单,上面居然有王军升的印鉴。顾委懵了,挂电话过去。王军升说对,是我让提的。顾委急了:王总,这可是人家重庆定好的呀!王军升说你急啥,什么人家不人家,重庆再急,还急得过国防建设?顾委问:什么国防建设,啥意思?
  
  啥意思,告诉你吧,那100 多吨干胶昨天上午就让昆明军区空勤团拉去了,是国防急需,我有什么办法?对了,请你告诉张经理,我在景洪和河口分别又给重庆找到了300 多吨滇胶,不过要一周后才能到,就这样吧!顾委明白,这狗日姓王的,完全是打胡乱说,他真敢干那砍头的事?站一旁的张佐已经从顾委脸上读出了故事,待对方再三道歉后,他没吭气,心想,看来,与胜亚的合作也只能是这一次了。走出仓库,张佐给林荫华打电话汇报,说自己准备再去蒙自查验一下。林总沉吟半晌,说,你先回来吧,这边还有急事要办,昆明的活儿先由黄平盯着,有了结果你再赶过去,记住,汇票必须完璧归赵。
  
  一听张佐要回重庆,顾委有些发愣,说,要不,你们先解汇20万,我们马上去办提货单,把那20吨先提走,如何?张佐认为不妥,“20吨,我回去仍没法向公司交差。黄平就先留在这里,待货基本凑齐了,我再过来。”
  
  当张佐与周妍在机场握别时,双方的脸都红了一下,手心有汗,像一对恋人。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惊醒。李婉贞回来了,他听见她轻轻换了高跟鞋,然后进了卫生间,传来冲洗的响声。他不动声色,心想,等会她会进来,是笑脸相迎、送上手镯呢,还是冷言冷语,她要敢犟嘴就几耳光扇过去?冲洗声停息了很久,居然再无声息。张佐踮着脚走出卧室,李婉贞居然在客厅躺下了。
  
  怎么,外面花天酒地够了,回家连招呼也不想打一个?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哼什么哼?他上火了,还有理了不是?你明明知道我回家了,就是不进屋,安的啥心?
  
  她冷笑一声,我躺的这地方不叫屋吗——连起码的逻辑都不懂,牛逼啥呀?
  
  你还有理了你?他强压火气。
  
  她从沙发上翻起身:我有啥理?我从来就没理,泼妇嘛,干脆,把我活吃得了。
  
  你要么深更半夜回家,要么不回家。他火气更大:凭什么这么牛气?老子好歹还是你老公,有权知道自己老婆在干什么?
  
  她怪笑一声,有权知道?那我告诉你吧,老娘在外面偷人!
  
  你,你——他像给呛了一大口痰,说不出话,人却真急了。没容多想,一记耳光已经扇过去。她没提防,脸被打个正着,很响。她一头向他撞来,你他妈还真敢打人了你!探手就往他下身抓。他一闪身,心想,反正动手了,索性打个痛快吧。便揪住她,劈头盖脸一顿耳光,大约有二三十记,开始她还反抗,后来就任由他打。他一边打,一边骂,我操你妈,那模样,活像要吃人。
  
  打够了,一松手,把她扔沙发上,转身进厨房拖出菜刀,“妈的,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这些年一直让你,你以为老子好欺负,告诉你,老虎不发威,你不要以为是病猫,老子今晚杀你的心都有!”说着,一刀砍沙发背上,“你到妇联告我去呀,妈的,还偷人,反了你了!”
  
  她像死鱼一般,双眼紧闭,嘴角流出鲜血。
  
  张佐不再理她,进卧室躺下。他关了手机,拔掉坐机线,大概是心中的恶气出了大半,一会儿竟酣然入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没见李婉贞,心想,这一下婚姻肯定没戏了。
  
  下午,他赶到公司。林总去市经委开会去了,秘书小邹告诉他,林总叫你等着,他一会儿就回来。
  
  快下班时,林总打来电话,问小邹,张佐来了吗?让他接电话。张佐吗,我林荫华,我马上要去渝北看一个厂,是经委定的,明天一早才能回公司,你明天一早到公司来,我另有紧要事交给你。张佐问,能先给我交待一下吗?不太方便,林荫华说,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见。
  
  张佐在公司呆到天黑才出门。他不想回家,给郭晨打了个电话,没人接。这家伙怎么会关手机呢?他不明白。张佐在街头漫无目的走着,好几次,他都想钻进洗头屋找小姐了,终于还是忍住。再看表,快9 :00了。“回家吧,回家。”他想,家虽然破了,但他没其他地方去呀。
  
  推开房门,他有些吃惊。饭厅灯光柔和,桌上摆满饭菜,还立着一支云南红葡萄酒。进到客厅,李婉贞躺沙发上,居然睡着了。是她做的饭菜?张佐没想明白。他进到厨房,把锅盘弄得山响,想煮碗面条吃。
  
  你就不肯吃我给你做的饭菜吗?一回头,李婉贞已经站在厨房门边,脸肿得像个熊猫。
  
  我敢吃吗?我哪知道你给没给我下毒药?他硬着头皮说。
  
  就见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黄平打来的。张佐吗,我黄平,情况好像有点不妙,我们好像被骗了!张佐一惊,怎么回事?你慢点说,说清楚——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蒙自,刚刚才从407 仓库出来,那是一个粮食仓库,哪有什么干胶!
  
  张佐头大了: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找错了地方,顾委和王良呢,你们没在一起吗?
  
  我们是一起到的蒙自,到后他们说还要到开原去一趟,叫我先歇下来,明天验货,我想反正没事,就自己先去找到了仓库……
  
  那你快跟他们联系呀!张佐差不多要吼了。
  
  怎么没联系,人家关机了,我有什么办法?
  
  张佐给顾委挂电话,通了,劈头就吼,姓顾的,蒙自干胶怎么回事?顾委说,哟,干吗这么大的火,我不早跟你说过吗,蒙自的事是王军升经营的,我不太清楚。张佐说,你知道吗,那是个粮库,根本没干胶!万一黄平找错地方了呢?顾委说,现在我也找不到王军升和周妍,这样吧,等会见到王良,我再问他是怎么回事,再给你回话。
  
  一直等到12:00,顾委再没给他回话。打过去,已经关机。张佐又分别给王军升、王良和周妍挂手机,均关机。他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妙,唯一可以稳心的是,好在汇票还在。只是,如果这单生意谈不下来,怎么向林总交待?看来,这笔生意可能黄了,明天就去把汇票退掉吧。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张佐先去工行办退票手续,工行还没开门,他给林荫华打了个电话,说要耽搁一会儿才能到公司。林总说退什么票,过两天你不还要飞昆明吗?张佐说再拖就超期了,再说,昆明的货好像有点问题,等会回公司再向你详细汇报。9 :00整,银行门开,应柜小姐接过汇票,在电脑上劈劈啪啪敲了几遍,又悄悄按了柜台下隐藏的电钮,才问,先生,你这汇票哪来的?张佐说本周一在你们这儿办的呀。小姐口气严厉地说,我们没办过这张票,它是伪造的!张佐急了,你打胡乱说,清早八晨没睡醒怎么的!小姐也很恼火,你这人怎么横不讲理呢?张佐还想说什么,身后有人拍他肩膀。回头,是两个大汉。大汉很客气:先生,我们是银行保卫处的,请你到办公室去谈清楚。
  
  这一谈,一切都明了了,汇票确实被人克隆了。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张佐在保卫处急得团团转,“这东西一刻也没有离过身啊!”保卫干部提醒道,你在昆明喝过酒吗,醉过吗?张佐愣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结局
  
  王军升用真汇票分别在昆明和昭通工商银行解付,两天时间内将500 万元全部提出。
  
  顾委待了解王军升的实情后,犹豫再三,还是下了水。他和王良各自分到50万元赃款。
  
  昭通高效农业预付款70万元被王军升独吞,余款他不敢再等。
  
  胜亚就此散伙,王军升仍与周妍一块,顾委和王良各自为阵,匆匆离开昆明,踏上潜逃之路。
  
  经滇渝警方慎密侦察,顾委于10月25日在广西凭祥被捕;11月16日,王军升和周妍在深圳被捕,只有王良不知去向。据顾委交待,他可能已潜逃进缅甸。警方共计追回赃款三百余万元。12月初,检察机关介入此案。
  
  “世人行动,实系幻影;他们忙乱,真是枉然;积蓄财宝,不知将来何人收取?”
  
  审讯中,王军升说了这样一句话。审讯者不懂,问什么意思。
  
  王军升翻翻白眼,说,是《圣经》里的话,你们不会懂的。
  
  至于张佐,则大病一场,在家养了一个多月,直到案子告破,才恢复元气。其间,李婉贞对他精心照顾,他不解,问她。回答是,你从昆明回来后,像个男人了。他大窘:老子把你打得半死,就像男人吗?同样让张佐不解的是,生病期间,郭晨竟一次没来看望他。林荫华倒显得很人道,“责任不全在你,养好病,回来接着干。”
  
  张佐有些顾虑,我还能回去干吗?他看着手中的书发呆。那上面,他用红笔勾了一段话: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句也是多,一说就是错。是禅宗箴言。
  
  窗外,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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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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