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润身《顶戴钩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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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石桥旧货市场最西头的旮旯里,只有俩卖鱼虫的,湿湿兮兮缩缩叽叽矮人半截。随着市场的拓展,西头又冒出鱼市猫市狗市鸟市虫子市。这二年更新鲜,死的活的新的旧的物什全叉在一堆儿,不分片不归类,这家旧货摊子挨着的是一卖鸟儿的;那俩卖金丝熊荷兰猪的中间夹一练古玩字画的;对过那狗摊儿旁边又是倒腾做古工艺品的--五色杂陈鸟啼虫吟,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到此光顾的老外们不嫌脏不怕挤,除了在旧货摊上遴选文物之余,还捎带着逗逗波斯猫摸摸板凳狗。有心的鸟儿贩子专门训练八哥说两句骨朵白好阿哟,招老外开心,冷不丁还真能坑那高鼻深目的洋哥洋姐一头子。到石桥来的国人也越来越多,大多双重身份,既买又卖又不用起照,在林林总总的摊位面前,熙熙攘攘的人中到处是抱着只猫的牵着条狗的,要不就举着三五只太平鸟,倒腾,石桥立交下琳琅满目沸沸扬扬,不亚于大栅栏王府井,人们都在兴勃勃地倒腾。
卖虫儿是倒鸟儿衍生的。不少鸟儿专吃荤,自然鸟儿市把虫子市也带起来。什么面包虫蝼蝼蛄知了蚂蚱这儿全有。大的论个儿小的论斤,饲料,练鸟儿的大户老得用虫子。自打头年开始,四爷在石桥一露便成了响当当的人物,倒蛐蛐儿练鸣虫,摊儿一撂地把所有练活物的全镇了,倒虫儿的不低人一等,四爷卖的虫不是喂鸟儿的,当年慈禧太后都稀罕--听响的掐架的,五十一百都有,哪能论斤统统论个儿,好的开价十张"四人头",绝不亚于一对犀牛鹦鹉,厉害不?
四爷是蛐蛐儿的玩家行家专家,人家祖上是紫禁城世代的蛐蛐儿把式。老祖儿供奉内廷,专门侍候老佛爷玩蛐蛐儿,恩加过六品顶戴,如今四摊前还挑着这只顶戴,佐证,大内当年还有养牲处鹰鹞处养狗处造办处如意馆珐琅作,你们哪位练猫练狗练鸟练古玩字画的效力过紫禁城?我这六品顶子是佐证。
绝对不是唬人,四爷烂熟于心的全是蛐蛐经。自打他练开了蛐蛐摊儿,带来耳朵的统统大开眼界大长见识。不管什么蛐蛐儿,四爷都能一眼瞟出优劣,论及品相让你回回晕。就拿那麻头一类的蛐蛐儿来说,四爷能辨出红麻头黄麻头青麻头紫麻头白麻头栗麻头黑麻头竹乌麻头柏叶麻头和胡湾麻头,而那红麻头又优于一般麻头,但红麻头若跟紫中带黄的麻头一比却又要逊色得多--紫黄麻头要跟紫黄麻头比起来,那紫带滑色润轻凝的更是上品,大紫大黄的麻头颜色失于生硬,少韧性儿。一般人瞅蛐蛐儿通身上下全一个色儿,谁分得清光麻头就有这么多差别在里头?还没完,不管是哪类麻头,都得看头上的条纹丝路,红头黄丝路青头白丝路乌头银丝路,丝路的搭配既要自然又要清晰,纤细如丝得透顶--单单一个顶四爷又能给你白划出顶似蜻蜓样,毛丁又起斑,更兼形色正,打遍世无双的学问。谁听着不晕?大内的传授。
四爷的蛐蛐儿大多是从山东泰安、河北易县倒来的。个个触须必叫碰尾回斗,没孬虫儿。连那些年轻的新派儿们都五体投地。斗蛐蛐儿刺激,练蛐蛐儿又来钱又生趣。每天,四爷摊儿前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买的听的看的,罐里罐外全是学问。那天一天津小伙儿带来只蛐蛐儿,递到四爷跟前一打盖儿,那蛐蛐儿竟有小油葫芦那个头儿。四爷眯眼,只见它头顶项宽腰腿粗壮,岂止个头儿大,还是上谱的土狗蝼蝼蛄。虽然其体形硕大却不笨拙,刚一揭盖便左突右撞,油得不能再油,还往上够着要蹿罐儿。看热闹的也称奇,够个儿。四爷拿起探子跟那天津小伙儿说:"探探成吗?""随便了您呐。"四爷轻一探须,那只土狗身子一顿,张开两片蜈蚣般的钳牙嘟嘟起来。四爷就势微一侧罐儿,迎头照一眼盖上了盖儿:"你要卖我?""是呀您呐,我们天津都知道你四爷是北京城玩虫的老大,所以才进贡献宝来。"四爷抿嘴一笑:"品相不赖一文不值。""你说嘛?"四爷拍拍他肩膀:"本来是只好蛐蛐儿,可它连着掐败多少蛐蛐儿了?""十六只。""结了不是,掐坏了牙松了,松牙口个儿再大也没杀伤力。"
不容对方开口,四爷给他上开了课。这只土狗形似蝼蝼蛄,个儿又大又粗,可刚才一探两片牙张得太开,而且开合迟缓已然不溜,这叫牙松了过力了斗伤了。它遇见(尸从SONG2)的还能咬一阵儿,碰上牙口紧的准输。四爷还说这只土狗盆里搁长了三尾,交配过度外强中干已然体败力衰了。天津小伙儿哪服气,非要四爷挑只好的一决雌雄见高低。四爷不干,小伙儿又不干,四爷只得信手亮出一只小蛐蛐儿。小伙儿又不干,说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四爷眼一闭:就是它。
两只蛐蛐儿放入斗盆,因为个头儿悬殊还真咬了好一会儿,最终四爷的小红蛐蛐儿真把大土狗的一片钳牙掰下来。好栽,天津小伙儿臊眉搭眼连脖子都红了,怎么土狗一上北京就变成了囊膪?刚才还腆脸要三百?现。
四爷没踩咕。还是那句话,掐频了配频了,调养不好把只土狗糟践了。待那小伙儿走后四爷又跟众人说:"三分天赋七分在养,老让蛐蛐在下三路上泄劲就是不常掐也伤元气,跟人似的欧。"
"没错,"枝子最崇拜四爷,"瞅刚才小子那德行,他就色迷瞪眼的,土狗跟他一样,拔火罐子老拔着,火太大虚透啦。"
众人皆笑。嘻嘻。哈哈。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