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吉普车行驶在碎石路上,车后荡起一股黑尘。
这是1987年秋天,路旁的青纱帐又深又密,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透过车窗,可以望见一座座高大的矸石山。山顶的井架上插着一面面三角旗,那旗在风吹日晒中飘摇,已经让人看不出它们本来的颜色了。
"……啥为民除害呀、保一方平安呀这些大道理咱都甭说了……"孙局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汽车刚好驶过一个水坑,着实地颠了一下,话就被打断了。他不由地发牢骚道:"啥路嘛,也没个人修一下!……这次指名道姓派你俩去,我可是向市局立了军令状的!就冲替咱争口气,你们也得把岭南这地方给我整住!"
他这番话是说给汪涧和乌恩听的。
汪涧差不多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从警30多年来的腥风血雨,在他脸上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此番银西区公安分局调整岭南镇派出所领导班子,把他从信访科长的位置上抽调过来,看中的是他的勤勉与谨慎。
与他搭档配成"一副架儿"的是年方28岁的乌恩·巴雅尔,他的汉族名字叫王立军。
一眼望去,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蒙古族血统。方盘大脸,面色黝黑,眼睛不大但却炯炯有神,眉宇间透着掩饰不住的英气;1.80米的身躯高大魁伟,浑身上下蕴藏着使不完的力量,一块块浑圆隆起的肌肉,好象随时准备从紧绷绷的警服下破壁而出。
由他作汪涧的副手,是孙局长颇为得意的安排。一老一小,一动一静,有张有驰,可谓黄金搭档。另有一层更深的意思,孙局长不便说透。那就是他希望汪涧在退休前,在基层工作中带一带乌恩,以便他更快更好地成长。这些年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小伙子天生就是干警察的料,谁也无法估计他在公安这个大舞台上能创造出什么样的辉煌。
汽车拐过一道弯,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片低矮的房屋,那就是岭南镇了。
岭南镇一直是被人称为"小香港"的。这倒不是称颂它的繁荣,恰恰相反,是说它无法无天、罪孽横行,社会治安极为混乱。这座2万余人的镇,是随着煤矿的建设而兴起的,矿工几乎全部由外地老矿迁来,人员构成极为复杂,刑事案件层出不穷。每次银西区执行枪决,一半以上的死刑犯就出自岭南。1983年3月,镇派出所所长王江涛被一个报案电话引了出去,结果遭到歹徒的伏击,身上一连被捅了十几刀。天亮后,当人们发现他时,僵硬的身体后面是爬行了数百米的血痕。最令人气愤难当的是,凶手就擒后在岭南召开公判大会时,镇上的地瘌子们竟然当着公检法司各部门领导的面,在一百多名公安干警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地将一埸严肃的公判大会给搅散了。
王江涛那年也是28岁,他死不瞑目啊。
汽车停在了岭南派出所门前,乌恩推开车门,向派出所望去。这是一座临街的二层小楼,派出所和储蓄所各占一半。储蓄所那边显然是经过了装修,瓷砖铺地,白铝门窗,华丽典雅。特别是一只巨大的灯箱,高悬在空中,愈发显得气派不凡。再看派出所这边,却是颓败到了连窗玻璃也不齐全的地步。一块又破又旧的木牌挂在门前,牌子上字迹模糊,被地瘌子们摔满了泥巴和粪便。墙角更是成了公共厕所,堆满了各色人物遗下的屎尿。
"看看吧,这就是你们的窝!"孙局长摇着头说。
汪涧和乌恩皱着眉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儿。显然他们没有料到情况竟会是这样糟糕。
干警马刚强从所里出来,抬头就看见了孙局长,略显惊异地迎上道:"孙局长,您咋来啦?"扭脸又看到两个陌生人,便小声问:"咋地,又来新所长啦?"他的口气中掺杂着抑揄和漠然。孙局长是看出了他的心态的,不满地说:"过来,认识一下。这是你们新来的所长汪涧,这是副所长乌恩。"
马刚强与二人分别握手,他显然对乌恩这名字是听说过的,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通知大伙儿到会议室集中!"孙局长道。
"您事先也不来个信儿,人都回家了……"马刚强为难地说。
孙局长脸色一沉:"来个信儿?你派出所是干啥的,我不来就不上班啊?!去,把人一个个都叫回来!"
马刚强一看孙局长当真发火,连忙道:"我这就去,你们先进屋坐会儿……"
"不去,我就在这儿站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