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是亦舒很喜欢的两句诗,夜阑人静,听到这样美丽而又忧伤的询问,谁不心动?
只是一个个星辰之夜过去了,书桌上的灯依然长明不熄,风露中的情怀,已交付给了一叠叠雪白的稿纸。
如一位朋友所说的:写作是一门古老、痛苦的手艺。我们愿意固守它,是因为它与思考和情感相联系。有真情使希望倾诉,有所思便希望有所表达,就如同树叶金黄了,总要飘落。
至于在这个重新发现也是重新确认的过程中,笔下流泻出来的文字会是怎生模样2自己实在不好说,一切评判权交予读者。
在大陆,似乎还没有一本专门评论亦舒作品的书,倘若真是如此,这本浸透了创作者和出版者心血的书可能算是填充了一个小小的空白。
评亦舒的爱情小说
另一种"通俗"文学——爱情小说——我们又该怎样对待颁行的爱情小说,主角必为玉树临风的男子、缚年玉貌的女子,其爱情必缠绵热烈,其关系必多角。患上绝症、性情怪解和心智失常,往往也是这类小说的公式。亦舒的《香雪海》,除了心智失常这一点沾不上之外,上面所说的种种都具有了。主角香雪海继承遗产,是大企业的首脑。她哗众取宠,听音乐时包下了整个音乐厅。她的黑色快艇,不发出警告,就以炮弹的速度,把误入她私家水域的帆船撞得稀烂,随即不顾而去。更匪夷所思的是,在主持高层商业会议,亿万富豪群集的当儿,她竟然理起头发来:
在座的中亨老翁们纷纷发言,……忽然见到大门推开,进来一个年轻小伙子,他对在座诸N视若无睹,担着工具箱走到主席位旁,打开工具箱,取出一方白布,围在主席身上,大伙愕然而视,不知发生什么事,而那小子提起梳子与剪刀,竟然全神贯注地替香雪海修起头发来。
对那些中亨老翁们来说,这是公然侮辱;对亦舒的读者来说,这是怪招绝招。《香雪海》里面,还稍纵即逝地出现了一个铁人,他身高"足足有两米七八"。我换算了一下,即是九英尺高(我用计算机算出来,复核过,错不了),真使人吃惊。铁人这一奇招,完全为奇而奇,直叫读者拍案惊奇而后已,却又和全书的情节并无关连。
香雪海美得奇,爱得奇,也死得奇——死于骨癌。但《香雪海》不止是本情节追完即可抛弃的流行小说,因为亦舒有流利机智的文字,有文学典故,有对文人的批评,有智慧性的人生观察。
"她的出现如在我早餐单上加一杯白兰地,还没喝,嗅我先晕了半截。"亦舒好像在写新诗。
"叮当会恨我一生,像狄更斯名著《雾都孤儿》中的夏维咸小姐……"亦舒的小说,比一般流行作品有书卷气。
"难怪文人的创作生命那么短,原来伊们到某一个阶段便走火火魔,自以为是,霸住地盘,开始胡说八道,以教母教父姿态出现,……"这颇有点王尔德、钱钟书风味了。
"人们到底为什么结婚呢?怕年老无依,故此找个伴,但这个伴必须要在年轻的时候预先订下,故此有可能性的几年中挑了又挑,直至肯定不会有比这位更好的了,立刻抓住……
非常难玩的游戏。"写过《倾城之恋》的张爱玲,看到这里,定会惺惺相惜。
爱情以至整个人生,在亦舒眼中,是痛苦的,到头来是一场空。《香雪海》充满对人生变幻无常的感叹。亦舒的另一个长篇《两个女人》,也表现这个主题。"惆怅旧欢如梦"这一句,经常出现,"人生是"illusinn",作者干脆来个英文字了,虽然亦舒的小说,甚少中英夹杂。
上天啊,我一生活了近三十岁,最痛苦是现在。我心受煎熬,喉头如火烧。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与香雪海在一起,我看到是的是叮当;与叮当在一起,我闭上双目,看到的又是香雪海。整个人有被撕裂的痛苦,但表面上还不敢露出来。我一不敢狂歌当哭,二不敢酷灯火醉,一切郁在体内,形成内伤。
爱情这只苦杯,和耶稣在客西马尼园那一只,同样使人肝肠寸断。如果有人要贬抑亦舒的小说,而以她的悲观思想做把柄,则我们就应该把古今中外一切有人生如梦思想的作品,包括《红楼梦》、《战争与和平》等等,一笔抹杀了。这自然是万分危险的事。暴露社会黑暗,激励读者奋发向上、技巧圆熟可观的作品,固然是好文学,但是,以意识形态的"正确"与否,作为惟一判别作品成就的准则,是不妥当的。
亦舒的小说,大都情节离奇,若干故事的发展似乎相当公式化,不少角色的对白都差不多地俏皮机智,因而显不出特色。然而,她的小说实在有迷人的地方。关心各种文艺活动、评论时见卓识的戴天,最近在香港电台的文化节目中,推荐了亦舒的作品,这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