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访九叶派诗人唐湜 贾振葵 唐湜先生和辛笛、陈敬容、杜运燮、杭约赫、郑敏、唐祈、袁可嘉、穆旦九位诗人曾在80年代合出过影响深远的诗集《九叶集》。《九叶集》是新中国建立以来第一册新诗的流派选集,在新中国文坛上,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都有他们的地位。因为《九叶集》的缘故,他们九人后来被称作“九叶诗人”。 “九叶诗派”,其涵义除表明诗人的九数之外,“是否还有他意?”我问唐老。唐湜先生告诉我,“九叶”即表示九人是诗坛上的九片绿叶而不是红花。 中国的新诗从40年代后逐渐形成两大流派,一是以胡风为首的“七月派”,一是如今的“九叶派”。唐湜先生是为“九叶诗派”夺得“当今十四行诗人冠冕”的第一人。在《中国十四行诗选》中,唐湜的诗选入43首,篇数为入选诗人之首。作为一个忠实于艺术的精灵,唐湜曾在诗坛上放过光芒,也曾从诗坛消失过20多年。在粉碎“四人帮”后人们才又频频听到他柔曼的芦笛声。唐湜先生再度崛起,引起了文坛的注目,他的大起大落的坎坷生涯和他在苦难中创作的大量诗篇,被文坛称之为“奇异的心理现象”。 幻美的希望又鼓起风帆, 叫歌人的小帆船神采飞扬, 跟随着扭曲的小河前航, 去寻觅一片奇丽的峰恋, 哪一个诗的神奇的国土, 交响着爱与美的梦之谷…… 唐湜先生出生在浙江温州市一个依山傍水名叫上的村子里。祖父是个买卖人,父亲在当地创办了第一所小学,自任校长,母亲亦出身书香门第。他常在如盖的大树下“躺下来听昆虫们合唱着晨歌/在丰茂的小草间不停地跋涉/阳光像一道道金光明灭/给我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唐湜17岁读高中时,就在校刊上发表了一百多行的长诗《普式庚颂》(普式庚即俄国诗人普希金)。然而正当他希望自己的小帆船在诗海中航行时,“七七”事变爆发,唐湜拜别了他所神往的缪斯,投身抗日救亡运动。唐湜在金华考入国民党所属的西安一个干训团,打算由西安转道去延安。一俟“干训团”毕业,他和好朋友姚国价、孙有良就开始秘密准备上路,不料,孙有良的老婆向国民党机关告密,三人在去延安的路上被捕,被关进“西安集中营”,度过了两年多的囚禁生涯。后经温州同乡好友项景煜的多方营救才得出狱,他于是又拿起他的芦笛,在当时谢冰莹主编的《黄河》上发表了诗作《海之恋》,倾诉他对海滨故乡的忆恋。1943年,他考入浙江大学外文系,开始接触莎士比亚、雪莱、济慈,进入了梦幻般浪漫的诗之王国,也开始了高昂的放歌。他的6500行长诗《英雄的草原》、组诗《骚动的城》等大量诗作都记录下了他那曾经痛楚多难的生涯。 1947年他在上海与臧克家、杭约赫等诗人认识,并与李健吾、胡风等一些文坛前辈们相识,参与《诗创造》月刊的编务。次年又和辛笛、陈敬容、杭约赫、唐祈等创办《中国新诗》月刊,与北方诗人穆旦、杜运燮、郑敏、袁可嘉等南北呼应,共同倡导诗的现代主义,逐渐形成新诗中现代诗派。1948年,国民党政府查封了《诗创造》和《中国新诗》这两个刊物及出版社。唐湜也从上海回到温州,开始了他的教书生涯,直到解放。 新中国建立后,他受北京诗友唐祈的邀请,到北京工作。1954年“胡风反革命事件”突发。唐湜没有意识到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不相信他所崇敬的文坛前辈胡风会是“反革命”,他与“七月派”作家路翎谈起另一位“胡风分子”刘雪苇被捕一事,成了他向“反革命集团通风报信”的罪名。这当头一棒使唐湜卷入运动,从此难以自拔。1957年反右,他自然成了“右派分子”。1958年他与北京文艺界的七八十个“右派分子”被流放到北大荒兴凯湖农场劳教,在那里进行了3年多的“脱胎换骨”的改造。当劳教生涯解除后,他带着肺病和精神的疲惫,再次回到了故乡温州。然而此时的故乡也失却了往日的温柔。缘于唐湜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当地的文化部门不予安排工作。唐湜写信给文化部的李超说了自己的处境,这才得以到一个县剧团作编剧工作。两年后,又一个“清理文艺队伍”政治运动涌来,作为“右派”的唐湜,又被“清理”了出来。生活的担子压得唐湜跑到一个房屋修建队里当了15年的普通工人,成天搅拌水泥、石灰、沙石,每月挣30元钱聊以养家糊口。 人生浩劫曾使多少诗人丢掉手中的笔,但是,20多年的浩劫却未能叫唐湜放下手中的笔,放弃他对美的幻想和歌吟。没有人听,他就唱给自己听。这期间,他写下了20多首叙事长诗,2000多首十四行诗,还有500多首其他格律诗。纵观他的这些诗里竟然看不出苦难的忧伤与疤痕,也不见怨气与愤懑,字里行间,充满着质朴的气氛和浪漫的幻美色彩。唐湜先生的历史叙事诗集《海陵王》《春江花月夜》,南方风土故事诗集《泪瀑》,两部十四行诗集《幻美之旅》和《遐思·诗与美》,与十四行诗选集《蓝色十四行》以及一本诗意清新的散文集《月下乐章》、诗论集《新意度集》等等,这些诗篇,1978年以来都已发表和出版,他的《一叶诗谈》也将于今年出版。诗友辛笛作诗称赞他“月朗风清君笔健,年年问世有新篇”。他心中的“欧罗巴”芦笛使他坚定不移地从苦难中跋涉走向中国新格律诗的高峰。 终于闪现了璀璨的阳光, 一个迟暮的春日来临了, 沉默的年华可没有虚掷呢, 他张开了一对奋激的翅膀, 向幻美的海洋飘然飞翔, 对历史的信心是他的太阳…… (摘自《传记文学》2000年第11期贾振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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