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哲人世情
孙立峰
不敢轻易在周国平面前提到妞妞。
周国平也从不提起他的妞妞。尽管他为妞妞写了一部18万字的书，而他写那些“札记”的目的，是要卸下压在心头太重的思念，继续活下去。
到1999年，妞妞去“天堂”已经整整8年了。“天堂”是妞妞的妈妈雨儿给小女儿梦幻的国度；而周国平说：“爸爸和妞妞在一起……”
有一回，妞妞磕在床架上，哭了。雨儿一边抚慰她，一边问：“妞妞磕着了，是吗?”妞妞记住了这个词。她不明白她的疼是肿瘤造成的，她太小了，不可能明白。她认定又是被什么东西磕疼了……
——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有人曾问，“札记”这本书对世界有什么意义?周国平很坦诚：这本书是不问有什么意义的产物，它是给不问有什么意义的读者看的。
自80年代开始，专攻尼采研究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博士周国平，进入了一个创作上的丰收时期，陆续出版了随感集《人与永恒》、诗集《忧伤的情歌》、散文集《只有一个人生》、《今生我活着》、《迷者的悟》和纪实文学《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以及五卷本的《周国平文集》等。
从纯粹哲学专业视角看，周国平上述文学活动，显然属于“不务正业”。周国平一直以为，哲学无疑是人类精神生活中最核心的领域，而在精神生活的根本深处，无所谓哲学与文学之分。只不过，周国平是在用文学的方式探讨和谈论哲学——
在周国平的文学描绘中，他所表达的感悟，多是围绕着古老的哲学问题，家庭、生命的意义，自我、性爱、死亡、灵魂和超越等。
已知天命的周国平，常常追忆往昔，自己生命各阶段上的内心深处时隐时显的哲学性追问，构架成自己一种独有的生命态度和写作风格。
了解学术上的周国平，必然要看他重印10多万册的处女作《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博士论文《尼采与形而上学》、译著《悲剧的诞生》等。但想了解作为诗人和人的周国平，在他的纪实文学《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这本只有3口之家二女一男的著述里，周国平从女儿1990年4月20日22时48分降生写起，到1991年11月7日5时女儿病逝终结，全篇17.8万字，倾诉了身为父亲的满腔衷情与愁肠——
应该讲，周国平的情感与家庭生活，真正是以女儿妞妞的诞日开始的。当然也是以妻身为人母之际开始的。对此，周国平以哲人和诗人、丈夫和父亲的多种身份与心境，进行过撕心裂肺的描述。
时至今日，在周国平齐整有序的书柜上，依然端放着几张小女儿的照片。每当提到他的妞妞时，周国平竟喉音哽咽，语义难详……
周国平说得好：哲学家不宜做父亲，女儿生下来，哲学就死了。
周国平说得中肯：在这个时代，平庸的哲学家太多了，而杰出的父亲太少了。
周国平说得有血有肉：孩子真正是亲骨肉，她的生命直接从我们自己的生命分出。我的女儿，你短促美丽的生命是我的真实宿命，而我在人世的苟活只是一个幻影。我抱着我的女儿的小小尸体，拒绝接受任何一种哲学的安慰……
——《周国平文集》
周国平50几度春秋岁月的生命历程中，伴随着极多的艰辛甚至是苦难的经历——1962年秋，刚满17岁的周国平离开上海，只身奔往北京，投考到北京大学哲学系。
1968年，周国平大学毕业，别离北京，分配到洞庭湖畔一军队农场劳动一年半。之后又分配到广西资源县委充当理论干事和县委党校教员。周国平在这山清水秀的小县城生活了8年，日子过得单调而平静。
1978年，33岁的周国平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重新回到阔别10年的北京，读研3年，完成硕士论文《人性的哲学探讨》后，分配在院哲学所搞研究工作。1984年，周国平考上著名哲学家、美学家汝信的博士研究生。1988年毕业时，汝信先生为周国平组织了一个极高规格的答辩委员会，特别聘请了学界耆宿贺麟、冯至、杨一之、熊伟诸公，这些在国内外都堪称一流的大学者，成为周国平的主考官。
周国平的博士论文《尼采与形而上学》的分娩过程，却是格外艰难的。从动笔到完稿一直到答辩和毕业，拖延了一年多时间。周国平的硕士和博士毕业论文都是以人性问题为核心进行探讨的，对周国平来说，系统地钻研人性问题乃是他的一个宿愿。海外学界在回顾中国80年代初关于人性问题的争论时，把周国平列为一派代表。
爱一个人，就是心疼一个人。爱得深了，潜在的父性或母性必然会参加进来。只是迷恋，并不心疼，这样的爱只能停留在感官上，没有深入到心窝里，往往不能持久。
——周国平《人与永恒》
在周国平身上那些“敏感、忧郁、怕羞、拙于言谈、疏于功名、不通世故、不善社交”等等个性，仿佛都成为现代有成就的男人的优势之处。话调过来讲，周国平上述所谓“弱点”反而是他“专一”的体现。有人甚至怀疑，周国平这份“专一”，会不会都在“妞妞”和“雨儿”身上耗费光呢?今后你还能还会面对真正的情感吗?很多堂而皇之的学术研讨会上，感情问题竟成了一种“私生活拷问”。
周夫人——郭虹于1997年中秋节刚刚跟周国平订婚，国庆节就与夫君前赴外地讲学。讲座“蜜月”期间，旅行3天，观赏的是中原龙门石窟、嵩山脚下嵩阳书院和历朝古都开封名府的大相国寺、天下第一铁塔和百尺龙亭。讲座行程刚完，会务人员询问周国平国庆节期间还想奔哪儿散散心?
“回家吧?”周国平平实地回答。
“家是永远的岸……”?《周国平文集·家》?
?摘自6月7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孙立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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