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峰的遗憾 许觉民 在冯雪峰被错划“右派”后,他立志要写小说了,他说他在长征途中,就酝酿起一个创作构想,这是他多年来的写作愿望,小说的题名为《卢代之死》。有一次,他去找邵荃麟商谈,提出他的想法,还说了另一个创作计划是写太平天国。他说,荃麟听后沉吟了一会,认为他在此时写长征的题材是不相宜的,还是写太平天国吧。他虽然接受了荃麟的建议,但一谈到这事,他便泫然而语,说:“我连长征也不能写了。”不久后到广西、湖南一带去考察太平军北上的山川形势和风土情景。他回来后开始拟定了写作计划。以后“文革”爆发,接着几年又去了干校,写作搁置了下来。 “文革”期间,最初我们一起被拘留在文化部集训班,天天写交代和开批判会。那时《红旗》杂志发表了批判周扬的文章,其中涉及《鲁迅全集》中关于“国防文学”的一条注释,对此作了批判并硬说这条注释是周扬写的,同时还将原稿的字迹制版一起登了出来。我们看了,就一望而知是冯雪峰的笔迹,注释是冯雪峰写的。我们在会议上议论了起来。事后集训班的“领导”把我们叫去,说你们胡言乱语什么,这分明是周扬写的,你们说是冯雪峰写的,你们要开脱周扬?我们说这是雪峰的笔迹,“领导”把冯叫去,雪峰直认不讳是他写的,并说与周扬无关,是《红旗》弄错了。领导听后勃然大怒,说难道要我相信你不相信《红旗》?雪峰仍不动声色。尽管他一再受到“领导”的严厉申斥,他依然这么说。 1972年回京以后,他念念不忘的是想要求恢复党籍。他同我谈起,怎么进行,要不要写申请报告,我说至今还没有听到过右派摘帽后可以入党的先例,如有个先例倒可以援例而行。他说,先例是人造成的,他的申请若有可能,不就创造了先例么?可见他心情之迫切。有一次我去看他,他说胡愈之来看过他,谈起此事,胡愈之说反正现在绝对不可能,提出来说不定还会招来别的麻烦。这样,他完全绝望了。 之后他的病愈发严重了,住进了医院,动了胸腔手术。我到医院去看他,他坐靠在病床上,精神也还好。他说以后再养一段时间,还是要还那个写长篇的宿愿。我祝愿他能这样。可是不久,他终于因癌症扩散而无救,所有他在以后应该看到的事他都看不到了,这就成了他的遗憾。他怀着冤屈和对人世眷恋的痛苦心情离开了人间。 ?摘自6月15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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