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绣文最后的日子 孙晓鸥 1969年3月16日这一天。在北京同仁医院内科病区一间普通病房的病床上,静卧着一位50余岁的女病人。她模样很清秀,两只大大的眼睛却深深陷进眼窝,灰黄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瘦得皮包骨,腹部却像鼓一样高高隆起,两条腿也肿胀得像水桶。 这位病人就是影剧表演艺术家舒绣文。 早在“文化大革命”之前,舒绣文曾在周恩来总理的直接关照和安排下被送到上海做了心脏手术。健康状况略有好转的她准备在话剧事业上大干一常但她刚刚回京,便赶上了这场浩劫。 由于长时间精神和肉体上的摧残,舒绣文的心脏病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和休养,不久又患上了严重的肝硬化。 一天下午,几个造**派气势汹汹来到“人艺”院内,力竭声嘶地叫喊:“舒绣文,快下来接受批斗?”令人揪心的喊声惊动了单位的同事们。有位胆大的同事挺身而出说了一声:“她病得太厉害了,没法下楼。” “没法下楼?今天就是爬也得爬下楼来?”正吵闹着,楼上的门忽然打开了,舒绣文出现在门口。只见她脸色灰黄,浑浊的双眼已经没有了一丝光彩,脸上干瘪得吓人,腹部因腹水而鼓胀得几乎撑破衣服。她吃力地扶着墙,喘着粗气,抖动着双腿,一步一晃地走下楼来。还未等她站稳,几个造**派便冲上去将舒绣文恶狠狠地推进一间屋里,“啪”地一声关上门,紧接着,粗暴的打骂声一阵阵传出来,屋外的同事们不忍闻听,纷纷落泪。 舒绣文的身体健康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在同事们的一再呼吁下,舒绣文终于被送进了同仁医院。她是一级演员,按规定应住单间病房。但她现在成了“黑帮”,只能住在七八人一间的大病房里。当时,她唯一的儿子舒兆元也受牵连被打成“狗崽子”到农村去劳动改造,只有舒兆元的女友曲青云前来陪床。病房里有一位病友是家庭妇女,孩子多,生活困难。住院期间还每天与前来陪床的小女儿一起给服装厂钉钮扣。舒绣文非常同情他们,她不顾曲青云的劝阻,硬是从每月自己仅有的60元生活费中拿出20元送给她们。其实,舒绣文这60元除了买饭菜外,还要买许多药品,自己已经十分困难了。 舒绣文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一直给舒绣文看病的那位老教授因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送去揪斗,医院给舒绣文换了一个年轻的医生。一天舒绣文突然无法排尿,极大的痛苦使她脸上淌下豆大的汗珠。曲青云马上去找那个医生,医生来后只是看了看便摇了摇头要走。曲青云赶紧拉住他,求他想办法。那大夫便在舒绣文腹部开了一个洞。黄色的液体喷射而出,舒绣文顿时轻松了许多。然而第二天,舒绣文的肚子胀得更厉害了,她忍不住喊了起来。 1969年除夕前的一天下午,人艺的领导们在军代表的带领下喜笑颜开地来到医院探望舒绣文。军代表郑重其事地向舒绣文宣布说:“舒大姐,我代表北京人艺全体同志向您祝贺,您被解放了。” “解放了?”听到这话,体弱得无法站立的舒绣文激动得一下站起身来。她瞪着眼睛,嘴唇微微颤动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天上午,舒绣文忽然发现自己脚底下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许多水。仔细一看,发现是腿上流下来的。原来严重的腹水已将她的腿撑破,黄水一股一股地从腿上淌下来?医生看到这一情况后,轻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对曲青云悄声说:“没法治了,你们准备后事吧?”曲青云马上给还在农村的舒兆元打了电报,催促他快点回来。然而,正被监视劳动改造的舒兆元却不能回来。 3月16日晚,舒绣文好似中了魔症。她一直呆呆地坐在床上,两眼紧盯着门外。中午,护理员送来了饭菜,她看都不看。病友们劝她吃饭,她也不理不睬。一会儿,舒绣文一声不响地换上自己平时最喜欢穿的一件黄色毛衣,还把自己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病友们看着舒绣文这些反常的动作,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不吉祥的事情。 到了晚上,舒绣文更是坐立不安,她一直不停地念叨:“怎么青云还不来看我?”最后,她终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已经进入梦乡。大家见她安静下来,便都各自去睡觉。突然,舒绣文猛地翻身坐起,大声呼喊着:“兆元,兆元?”病友们被她惊醒,纷纷坐起来。这时,舒绣文又瞪大眼睛,一会儿喊兆元,一会儿又喊青云,大家顿时不知所措,连护理员也被吓呆了。 被疾病和临终前的痛苦折腾了一整天的舒绣文,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此时,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在离开尘世之前看一眼自己的亲人。 第二天一早?即3月17日?7点15分,舒绣文在受尽了“四人帮”和病魔的百般折磨之后,带着她那无尽的遗憾和对未来依旧美好的憧憬溘然长逝,终年54岁。 (摘自《博爱》1999年第6期孙晓鸥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