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将军张治中 周旋于南京与溪口之间 1948年底,国民党军队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国民党内部主张和谈的呼声又起。许多人都把和谈的希望寄托在张治中身上。从理论上说,这一次国共和谈,只须对代总统负责,与下野总统是不搭界的。然而,两个多月以来的事实说明,“蒋总统”尽管下野了,但下野的只是一个总统名义,而非总统职权。从党务与军事,到政治与经济,仍然都得报告蒋总裁定夺。所谓的代理总统,只是一个代而不理。这样一来,不但李代总统大动肝火,代总统的左右,亦不免群起鼓噪,一个个颇为负气地说:“我们管不了,就交还给蒋吧!总统不过是代理,一走就可以了事的。” 张将军真是古道热肠,看到李、蒋之间的这种倒置关系,不禁产生了劝蒋出国的念头,以为只有放手放李一搏,和谈才有希望。3月3日,在李代总统秘书长吴忠信的陪同下,张将军启程前往溪口,就劝蒋出洋和国共和谈等事宜征咨下野总统的意见。 不过,张将军真是太天真了,为了给李代总统创造一个放手和谈的环境,竟然会想到劝蒋自动出洋,岂非是与虎谋皮之举。好在用不着张将军开口,蒋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的来意是劝我出国的,昨天报纸已经登出来了!”这是一个先声夺人,也是一个关门上锁:“他们逼我下野是可以的,要逼我‘亡命’就不行!下野后我就是个普通国民,哪里都可以自由居住,何况是在我的家乡!” 结果,张将军多少天来精心策划的一肚皮说辞,到了溪口,劝蒋出洋的话一句也说不得,只有就和谈问题恭请前总统面授机宜,定夺大计。 与以前的历次国共谈判不同,这一次是中共处于强势,国民党处于弱势。和谈当然是由处在强势的一方,即中共方面开出价钱,再由国民党方面讨价还价了。中共方面的“开价”已经在毛泽东的《关于时局的声明》中公布,即著名的“八项和谈条件”:惩办战争罪犯;废除伪宪法,废除伪法统;依据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反动军队;没收官僚资本;改革土地制度;废除卖国条约;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收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 “八项和谈条件”中,令国民党方面最感刺激的,是第一项条件“惩办战争罪犯”。因早在两个多月前,中共方面就宣布了被列为第一批头等罪犯的43人名单,蒋的大名赫然列于第一。张治中要与中共谈判,不能不对此表明态度,表示“第一项,我们是不能接受的”,以消除蒋的猜忌。至于其他条件,张虽表示“都可加以考虑”,但对改编军队问题,认为双方应按比例各自编成;对于成立联合政府问题,认为双方应保持“同等发言地位”,并“确保长江以南若干省份的完整,由国民党领导”;最大的让步,是同意鄂、赣、皖、苏及汉、沪、宁等4省3市为双方共管。 这是一个“划江而治”的“南北朝”方案,亦即李代总统所谓的“光荣的和平”。既可以不作为战犯接受惩办,又可以保留一个由自己在幕后操纵的“南朝”,蒋对张提出的这一和谈腹案,自然表示首肯。不过,蒋的政治眼光,究竟要比张治中老到,在他看来,问题绝不会这么简单,不用说拒绝“惩办战争罪犯”一项,绝不会得到中共方面的同意,即对于4省3市“共管”一说,蒋亦认为“中共恐怕还不是这样看法”。因此,蒋明确指示张治中:“现在是备战求和,仍然以整饬军事为重,不应分心。”可见,蒋深知以这样的条件,与中共方面“还价”,是绝不会成功的。溪口期间,张治中还就谈判代表、党务、外交政策、领导方针、内阁改组等事宜,向蒋请示机宜。蒋除一度反对何应钦组阁外,对其他问题,蒋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态度,表示无可无不可。 一切的问题都谈过了,只有劝蒋出洋一事,尽管已遭蒋封杀,但张将军并不死心,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以委婉的口气替蒋分析留在国内与暂时出洋的利弊关系,恳请蒋对出洋事宜再作一次考虑。事实上,张将军自从来到溪口后,发现这里已成为国民党的政治、军事与党务中心,不但党政军大员络绎不绝于宁波、溪口道上,而且蒋的幕僚及侍从机构都已原封不动搬到溪口,昼夜不停地在那里处理军政大事,并通过电台与全国各地保持24小时联系。显然,只要蒋一天不离开国内,就依然是大权在握的“幕后总统”,这对于南京政府的谈和,不免是一个最大的障碍。 但蒋在这个问题上,确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张之出发点,是以和平为重,以国事为重;而蒋之出发点,是以权欲为重,以蒋家为重,“道不同,不相为谋”耳!因此,张虽处心积虑,小心进言,慎为劝导,然蒋一接触到这个问题,不是缄口不语;就是暴跳如雷,每每愤慨地说:“我是一定不会出国的!我是一定不会亡命的!我可以不做总统,但做个老百姓总可以自由!”后来,蒋的态度总算比较和缓,甚至表示:“如果要希望我出国,要好好的来!他们太不了解我的个性,竟想利用中外报纸对我施加压力,这是不可以的,我可以自动住到国内任何地方,即使到国外也可以,但是绝对不能出之于逼迫。”尽管这只是蒋的遁词,但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张无论如何是不好开口了。 溪口之行,前后共8天时间,张将军回忆:“白天蒋和我们逛山水,其余时间就谈话。上午谈,下午也谈,吃饭谈,逛山也谈,晚上围炉也谈,这8天中,真是无所不谈。”临别时,蒋亲送张治中及吴忠信下山,并一直送到宁波机场上飞机,“欢然握别。” 张在溪口备受冷遇,却在立法院大受欢迎。张返京后,应立法院邀请,就和谈问题作了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说,博得全场不断的掌声。据说,“这是行宪以来,在立法院会议中所未曾有过的热烈情形。”就在和谈代表团起程赴北平的那一天,立法院特别休会半天,全体立法委员到机场送行,开立法院未有之先例,这又是让张将军没有想到的。 北平和谈:“知其不可而为之” 4月1日上午,张治中率南京政府和谈代表团,乘中航“空中行宫”号,从南京明故宫机场起飞,开始了北平和谈之旅。临登机前,张在机场发表书面谈话,表示“谨慎地秉承政府的旨意,以最大的诚意,和中共方面进行商谈,希望能够获得协议,使真正永久的和平,得以早日实现”。 “知其不可而为之!”这就是张将军此时的真实心境。其实,张将军并不是一个盲目乐观的人,对于此次北平之行的困难程度,张治中有着深刻认识。一个多月来,通过对南京各派政治势力的摸底,张感到南京方面普遍抱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即所谓“划江而治”,亦即所谓“对等的和平”、“光荣的和平”的口号。而张很清楚:蒋之同意“划江而治”,只是一个权宜之计,目的只在于赢得喘息机会,重新整合力量,徐图反扑而已;桂系之同意“划江而治”,目的只在于联共压蒋,营造桂系主政的局面而已。李代总统甚至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我想做到划江而治,共产党总满足了吧?只要东南半壁得以保全,我们就有办法了。” 是日下午,张治中等抵达北平机场。机场上,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欢迎场面;甚至中共方面没有一位代表到场迎接;而且,代表团的简单行李也要接受检查。接站的汽车开到代表团下榻的北平六国饭店门口,赫然一幅大标语,竟是:“欢迎真和平,反对假和平”!对于南京政府和谈代表团来说,不但是一个“下马威”,更是一帖清醒剂,宣判了南京和谈代表所谓“对等接待”、“对等谈判”等幻想的破灭。 当晚6时,中共代表团公宴南京代表团。餐后,中共首席代表周恩来、次席代表林伯渠,邀南京政府首席代表张治中、次席代表邵力子漫谈。谈话伊始,“周首席”先声夺人,质问“张首席”在赴北平谈判之前,先赶赴溪口谒蒋,“完全是为了加强蒋的地位,淆乱视听,且证明蒋仍有力量控制代表团”;“周首席”严正声明:“这种由蒋导演的假和平,我们是不能接受的!”“张首席”不想此事引起如此严重的后果,当即反复辩称谒蒋既是出于礼貌问题,也是为了消除和平的暗礁。然“张首席”的解释,不但不能令“周首席”满意,反而引起极大反感。张见一而再、再而三地辩解无效,亦不免动了感情。于是,张的溪口之行,成为北平和谈的一桩“公案”,在一定程度上恶化了双方的谈判气氛。 双方同意,和谈分两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个别交换意见;第二阶段,正式会谈。交换意见伊始,双方即遇到重大分歧,南京代表团(除邵力子外)拒绝接受“惩办战犯”的条件。因为根据中共方面公布的战犯名单,不但已经“下野”的蒋介石,被列为头号战犯;就是仍在台上的李宗仁、何应钦、白崇禧等,亦赫然在列。显然,就张治中的立场来说,惟这一条是不能接受。但是,中共代表团认为:李宗仁既已公开宣布接受中共提出的八项原则为谈判基础,现在又拒绝接受惩办战犯问题,这不是说并未接受八项原则为基础吗? 战犯问题之外,双方的分歧,集中在渡江问题上。“周首席”明确表示:“在和谈期间,人民解放军暂不过江,谈成后要渡江,谈不成也要渡江。”可是,从蒋氏到桂系,对北平和谈的最大期望,不外乎就是达成“划江而治”的局面。和谈开始后,蒋为了加大对北平和谈的压力,命何应钦赴广州主持召开国民党中常会,通过了所谓和谈“五项原则”,第一项就是:“双方停战,各守原防,如共军渡江,即宣告和谈破裂。”对于“张首席”来说,“周首席”的强硬态度,中常会的强硬决定,有如两堵高墙,将他挤在中间。现在,既不能取消“惩办战犯”的条件在先,又不能达到“南北朝”分治的条件在后;和谈伊始,暗礁重重,实始料未及。 张治中根据这一情况,提出了新的和谈策略,即在“划江而治”的问题上,不再与中共方面作无谓的争执;但在“惩办战犯”的问题上,坚决表示:“我们绝不能签字。一则南京李、何不会同意;二则我们上午签了字,也许下午就出事了;三则签了字,我们如何回得南京去?只好留在北平了。”同时,“张首席”再给溪口蒋先生去信,痛陈利害,劝蒋“毅然放下一切”,否则,“仍听信拥护领袖失败者之言,留居国内,再起再战,则非至本党彻底消灭,钧座亦彻底失败不止。” “张首席”的“知其不可而为之”,得到中共方面的体谅,却未得南京方面的响应。4月8日,在北平香山,中共领袖毛泽东约见张治中,同意不在和平条款中对战犯列名,改编国民党军队的时间可以放宽,联合政府成立前南京政府可维持现状,解放军渡江可在协定签字后或经过若干时日后进行,等等。4月12日,何应钦致电张治中,转达南京和谈指导委员会决议:“渡江问题应严加拒绝。”因此,“张首席”意识到中共虽在战犯问题上作出了重大让步,但只要南京方面在拒绝中共渡江问题上仍抱有幻想,则北平和谈成功的可能性,则不复存在。 4月13日晨,周恩来将《国内和平协定草案》送到张手上。张回忆:“当时我一口气把它看完之后,我的第一个感觉是全篇充满了降书和罪状的语气;第二个感觉是‘完了!和是不可能的!’”并说:“我事前也明知这次和谈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但是由于自己主观上对和平的痴心梦想所驱使,仍然期望‘奇迹’会出现。现在是完了,在我当时尚且认为‘苛刻’些的条款,在国民党反动派又岂有接受的可能?”至此,张认为自己所能做的事情,无非是从文字、语句等方面,对协定草案作技术性处理,使“词句力求和缓,避免刺眼的词句”,求得南京方面或者能够接受。13日与15日,两次举行正式会谈,中共方面接受了南京代表团所提的20多条技术性修改意见,形成《国内和平协定》正式文本计8条24款,并声明,这是不可变动的定稿,在本月20日以前,如果南京政府同意就签字,否则就马上过江。 面对这样一个“最后通牒”,张治中无可奈何地说:“也好,干脆!”表示“应该说的话,应该说的理由,通通都说了,说尽了。”不过,张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比方,“国共两党等于兄弟一样,大哥管家管不好,让给弟弟管,没有关系,‘便宜不出外’。”张的本意只在于自嘲,然“周首席”当即予以驳正,认为最近20多年来的国共两党之争,不是兄弟之争,而是革命与反革命斗争!周同时表示:如果张将军所说的兄弟关系,“是指两个代表团的立场,那么我们都是为和平而努力,我们很愿意接受。”周的矫正,意味深长。后来,两个代表团的成员,确是成了兄弟关系。 南京代表团回到住处,就是否接受《国内和平协定》问题,形成了最后意见,认为尽管条件过高些,但如果能了然于“败战求和”的道理,以国家元气、人民生命财产为重,那么,就只有毅然接受。16日,黄绍竑代表和屈武顾问返回南京汇报,劝告李宗仁、何应钦接受。20日深夜,南京方面发来长篇复电,对《国内和平协定》各项条款大加斥责,表示“极盼能即日成立临时停战协定,借以表示双方谋取真正和平之决心与诚意”。21日上午9时,张治中把南京复电抄送中共方面,请他们再加考虑。中共方面的答复是:解放军已按预定计划,于20日深夜在安徽荻港段强渡长江成功;人民解放军正遵照毛泽东、朱德发布的《向全国进军命令》,在西起湖口、东至江阴间长达500公里的长江段,全线发起渡江战役。至此,北平和谈正式宣告破裂。 蒋介石:“文白竟然如此!” 南京拒绝《国内和平协定》,原在张的意料之中。不过,就南京而言,并非铁板一块。李宗仁有些犹豫,白崇禧坚决反对,甚至斥责黄绍竑“亏难你,像这样的条件也带得回来!”何应钦表示需要研究后答复;其他人有反对的,也有不发言的。顾祝同以最快的速度,把协定送溪口呈蒋。蒋拍案大骂:“文白无能,丧权辱国!”这是国人对晚清李鸿章的评价。 谈判破裂之后,南京代表团何去何从?这是摆在张将军面前的一个难题。理论上,当然不是一个问题。谈判结束,首席代表的责任,便是率代表团全体成员打道回府。但此次的情况,太不简单了。说到“打道”,自然是可以的;但说到“回府”,就不那么容易了。 首先,打道回府,“府”在哪里?21日,南京通知23日派出专机,24日将他们接回。但解放军在21日就已突破号称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就在这一天,李代总统与何院长宣布了南京政府的转移计划;总统府、国防部迁上海,行政院迁广州,其他院、会、部疏散至广州、桂林、台湾等地;并规定:23日凌晨2时集合完毕,开始疏散行动。 然而,不等政府机关撤逃,历来不肯顾惜他人的汤恩伯大将军(时任京沪杭警备总司令),痛快地拔得头筹,22日就已下令南京军警机关全线撤退。23日晨,当张治中从北平打长途电话到南京时,不要说已经找不到南京政府,就连军警机关也已遍找不着了。所谓的“回府”,哪里还有一个“府”呢?(24日,张接到何应钦函,指示径飞上海;但这时代表团已决定全体留北平。) 其次,“周首席”亲自来做“张首席”的工作,请南京代表团同仁全部留下,说:“这次商谈,活动紧张,大家都辛苦了,应该好好休息。双方代表团同意的《国内和平协定》,竟为南京方面所拒绝,彼此都感到十分遗憾的。目前形势发展迅速,国民党内部四分五裂,已全面崩溃,我们估计随着形势的转移,仍有恢复和谈的可能;即使退一步说,全面的和平办不到,但出现部分地区的和谈则是很可能的。这个协定还是有用的,请大家留下来吧。”林伯渠、李立三等中共领导亦纷纷劝驾挽留,表示:“过去在重庆、南京,谈判破裂后,我们代表并不撤退,保持未来和谈恢复的接触,现在挽留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说到这里,“周首席”并提醒“张首席”:“你们无论回到南京、上海或广州,国民党的特务是会不利于你们的。”据此,周恳切表示:“‘西安事变’时我们已经对不起一个姓张的朋友,今天再不能对不起你了。”这是一个出自内心的检讨,更是一个语重心长的关怀,张首席代表听了,其他代表听了,一个个顿露自慰之色,欣然有知己之感。 再次,南京代表团成员在去留问题上主张各异,意见颇不能一致。次席代表邵力子已明确表示与中共方面合作,夫人傅学文已来到北平;三席代表黄绍竑虽已返回,然亦以“身体不适”为由,由穗走港,与国民党分道扬镳了;四席代表章士钊、五席代表刘斐及末席代表李蒸诸先生,因与国民党方面都没有太深的关系,也就纷纷表示考虑留在北平。这样一来,在南京代表团内,“张首席”就是一票,不免成了少数派。 从4月21日到22日,南京代表团就去留问题,整整讨论了两天,张代表与各代表之间,意见纷呈,莫衷一是。“张首席”因始终未能说服其他代表,只好无奈地表示:“代表团是南京政府派来和谈的,和谈既然决裂,理应回去复命。同志们行动完全可以自由决定,但我是首席代表,不能不回去复命。”这是一个简单的“复命”哲学,也是一个忠于道义的沉重表示。 然而,这真是一个非常时期,也是一个不断出现奇迹的时代。就在张将军盼望南京方面的专机早飞北平的时候,周恩来也在等待这架专机起飞的消息。原来,在这架飞机上,搭乘着几位神秘的客人———张治中夫人及孩子,他们是周恩来亲自下令保护的重点对象。 对于张将军家属的安全问题,早在几个月前,中央就已经高度关注。当时,张治中、张文心兄弟的家属都住在上海。中共地下党指派由中共地下党员、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作战处的沈世猷具体负责。沈曾在张氏兄弟手下工作过,对两位上司的家属都很熟悉,自是一位理想的“监护”人选。张治中出任和谈代表以后,进一步受到国民党顽固派的仇视,沈世猷奉命注意各方动向,防止不测事件发生。张率团北上和谈后,南京方面的和平空气一度很紧,表面上形势有所缓和,张治中夫人洪希厚、张文心夫人郑淑华从上海回到南京居住。北平和谈破裂,形势骤然险恶,南京方面难以立足,洪希厚、郑淑华妯娌正考虑如何从南京出走时,沈世猷接到上级命令:秘密将张氏兄弟的夫人及子女安全送到北平。据此,沈连夜通知并安排洪希厚、郑淑华及其子女潜赴上海,由中央航空公司业务经理邓士章(张治中的老朋友),安排他们登上赴北平接南京代表团返回的国民党专机,来到了北平。 夫人洪希厚、儿子张一纯及女儿张素我的突然出现,让张治中大吃一惊,亦大为感动。到了这个时候,“张首席”尽管仍然不能完全放弃他的“复命哲学”,但对于一个“走”字,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况且,即使中共方面同意他南归复命,夫人洪希厚及孩子们会同意么?最后,“张首席”不妨以半是感激,半是佩服的口吻向“周首席”说:“你太会留客了。” 不过,就“张首席”而言,人是留下来了,但思想弯子并没有转得过来。从4月下旬到6月下旬的两个月时间里,这是张治中一生中最为闲适自在的一个时期,也是张治中一生中最为苦闷的一个时期。 张将军最终能够顺应历史潮流,与周恩来的长期影响与辛勤工作有重要关系。就张治中的经历而言,从黄埔建军到北平和谈,对其一生影响最大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蒋介石,另一个就是周恩来了。张将军亦坦言:“在中共朋友中,像周恩来先生,我们是20多年的朋友,无话不谈。”其实,即使不谈政治向背,也不谈思想抱负,只就个人气质及人格魅力而言,周恩来对张治中的影响,都要远远大于蒋介石对张治中的影响。这是张治中最终脱离国民党阵营,投向人民阵营的一个重要推动力。 不过,更为直接的原因,是在北平和谈破裂后,周恩来把张治中列为中共的重点统战对象,调动各方面的因素,多方劝导,促其觉悟的结果。当时,不但毛泽东、朱德、林伯渠等中共领袖人物纷纷登门看望,与其纵论天下大势,劝其把握历史潮流;而且不少民主人士,受周之托,以亲身经历,向张将军现身说法,释疑解惑。周恩来本人更是倾注了最大的热诚和智慧,不厌其烦地做张的转变工作。周曾直言批评张:“你是封建道德,你为什么只对某些人存幻想,而不为全中国人民着想?你为什么不为革命事业着想?”周并通过屈武等张的亲信干部,不断向张传达信息,肯定张“在政治上是向前看的”,鼓励他放下思想包袱,迅速站到人民一边。 周恩来的耐心帮助,促使张“以自我批评的精神,严格地反省检讨”,认识到自己原先所追求的国民党,应该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革命党,而不是一个蜕化为腐朽势力代表的政治集团;就本人与蒋介石的关系而言,只是一个国民党员和国民党魁的关系,一个负责干部与最高主管的关系,“不是私人的关系,更绝不是封建的君臣主仆的关系。”“党魁不革命,反革命,我们如何能够盲目地跟着走,抛弃了自己的革命立场呢?”很好!功课做完了,“答案就出来了,问题就解决了。” 张治中的思想问题,总算有了一个完满的解决;但国民党方面,仍在不断制造新闻。4月27日,何应钦主持行政院会议,宣布撤销政府和平谈判代表团;5月4日,行政院政务会议以张治中留北平未返为由,宣布免去张治中的西北军政长官职;6月15日,国民党中央社发出电讯,标题是《张治中在北平被扣详情》。然而,未过几天,中央社的态度急转弯,连发两个电讯稿,称张治中在北平策动和平,受了中共的唆使,离开北平,行踪不明。开始对张治中大加攻击了。 中央社连发三份电讯稿,张将军感到不能再保持沉默,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了。于是,借中央《人民日报》一块“宝版”,张将军发表了《对时局的声明》,内称:“目前大局已演变到此,我觉得各地同志们应该惩前毖后,当机立断,毅然决定表示与中共推诚合作,为孙先生的革命三民主义,亦即为中共新民主主义的实现而共同努力。至于我们国民党,早就应该彻底改造,促进新生,才能适应时代,创造时代,达成我们革命党人应负的历史使命。” 对于张将军而言,这是他苦闷彷徨80多天后的一个重要总结,也是表示与国民党彻底决裂的一个公开表态。对张将军的这个声明,中共方面大为激赏。在同日的《人民日报》上,新华社发表题为《评张治中声明》的社评,认为“这个声明是值得欢迎的。其中对于国民党内爱国分子的劝告,是向他们指出的惟一的光明出路。”但是,看了张治中的这个声明之后,大为恼怒的也有人在,蒋介石便是其一。据说,这一天的《人民日报》送到台北草山官邸后,蒋恨恨地骂道:“别人背叛了我犹可说,文白竟然如此!”在蒋介石看来,张治中与国民党的彻底决裂,也就是对他个人的背叛。蒋始终把张治中看做是他个人的私产,而非国民党的干部。蒋的最大失败就在这里!张治中的最大觉悟也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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