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古都的恩人”
刘东平
不久前，笔者采访了著名古建筑保护专家罗哲文先生，希望聆听他一生致力于古建保护工作的不平凡经历。而罗哲文则向我说起了一段他和梁思成在重庆的日子，那是一段秘而不宣、42年之后才大白于天下的往事……1944年，世界范围的反法西斯战争出现了很大的转机。苏联红军给了德军以毁灭性的打击；英、美联军在法国的诺曼底登陆，开辟了第二战常在太平洋区域，美国也加快了军事步伐，与此同时开始了对日本本土的大规模轰炸。
酷热夏季里的一天，梁先生叫罗哲文和他一起去重庆帮助他完成一些工作。他们住在重庆上清寺中央研究院。罗哲文住的是工作室兼卧室的一个单间。梁思成则住在另一座小楼里。每天，梁先生拿过来一些图纸，让罗哲文根据他事先用铅笔标出的符号，再用绘图仪器绘成正规的地图。
罗哲文虽然没有详问图纸的内容，但大体可以看出，地图上许多属于日本占领区的范围。而梁先生用铅笔标出的，都是古城、古镇和古建筑文物的位置。当时罗哲文虽然没有仔细加以辨识，但有两处他是深有印象的，那就是日本的古城京都和奈良。梁先生为什么会在日本的地图上，做出这么细致的标识呢？绘制这样的地图，又有什么用途呢？罗哲文心里并不清楚。就这样，罗哲文在上清寺的单间里，埋头忙碌了一个多月。
在美军对日本本土展开攻击时，由于遇到日军的顽强抵抗，日本几乎所有的城市被美军空投的炸弹炸得满目疮痍。据说，当年日本人认定京都、奈良是必炸无疑的。因此，日本人当时做了最坏的打算，为了对极具价值的历史遗迹加以留存，甚至把著名的京都御所的整个木长廊都拆了。然而让日本人感到不解的是，在美机铺天盖地的轰炸中，唯独奈良、京都这两座古城，奇迹般地始终未遭到真正意义的空袭。遍布于两座城内的宫殿、古寺、古塔等古建筑，在战火之中毫发未损。
多少年过去了，因为知情的梁先生几乎缄口不言，谁也没有把美军对日本的空袭，同中国那个闷热夏季上清寺里的忙碌联系在一起。那位随老师第一次走进大都市，却没机会饱览山城秀丽姿色的青年罗哲文，甚至在记忆中渐渐淡没了他在小单间里挥汗绘图的情景。毕竟，他追随先生的时间很长，为先生做辅助工作太多，这一件和另外的许多件，当时并没有显示出有什么特殊。
终于，在时隔42年之后，即1986年，罗哲文应邀到日本访问。在奈良举办的“在城市建设中如何保护好文物古迹”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他和奈良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员管谷先生相遇了。管谷得知罗哲文早年从学于梁思成，1944年前后正跟梁先生在一起，便向他讲述了一些情况。他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美军进攻日本进行轰炸时，东京、大阪等城市都惨遭轰炸，唯有古建筑文物最多的京都、奈良幸免于难，其原因一直众说纷纾他告诉罗哲文：对此，曾有人提出是美军中学者建议的结果；而他却听此前访问日本的北京大学考古系主任宿白先生透露，此事和梁思成先生有关。因为梁先生1947年到北大讲过课，在讲到文物古迹是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时，曾举过抗战时期，为保护日本的古都，他曾向美军建议不要轰炸京都、奈良的事例，这是宿先生亲耳听到的。
梁思成出生在日本，又在那里生活了很长时间，对古都京都、奈良十分熟悉，对那里的文物古迹都怀有深厚的感情，加之他一贯主张，古建筑和文物是人类共有的财富，人类有共同保护的责任。因此他提出建议很自然，于他的性情和理念正相吻合。
经管谷先生这样一询问，正是发生在那一时间的重庆描图情景，重新在罗哲文的记忆中浮起。当时绘的图，既关文物古迹，又涉京都、奈良，几方面的情形一联系，谜底便清晰了。1944年中国夏季，他们师徒在重庆上清寺院内的忙碌，与日本京都和奈良的免炸有直接的关系。
真相终于在42年之后，大白于天下，日本朝野得知了京都、奈良大量国宝文物得以保护下来的真实原因，均称赞梁思成先生为“古都的恩人”。
（摘自《人物》2001年第1期刘东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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