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添聊“添儿” 谢添 谢钢 我拍《茶馆》 我(谢添)和老舍先生初次见面是在1940年的重庆,直到1966年他含冤去世,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很早我就想过,把话剧《茶馆》拍成电影,让它永远地保存下来。香港的李翰祥是一位很有商业头脑的导演,他也说过要拍《茶馆》,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也没有拍。有一次,我碰见他就和他说:“你不拍我可要拍啦!”他马上说:“你拍吧,你一定能拍好。” 一定能拍好,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茶馆》是一出典型的话剧,把它拍成一般的故事片,就会失去舞台演出时的很多精彩的地方,可是完全按照舞台演出,又变成了纯粹的舞台纪录片了。这是一个话剧电影化的过程。故事的时间虽然跨越了几十年,可空间却一直在“老裕泰”里面。就这一个场景,对拍电影来说就特别不利。再有就是话剧分三幕,每一幕的故事间隔二三十年,有一位数来宝的大傻杨,在每一幕的前边用一段数来宝道出下面故事发生的时间、背景。另外整个故事的发展是借助先后出场的50多个人物的对话攒成的,这些都是话剧的特点,也是话剧中有彩儿的地方。可正是这些特点,成了拍电影的障碍。还有电影的长度最多只有两个小时,而话剧的演出是三个钟头。 我和于是之、英若诚、郑榕他们这些对舞台戏很熟悉的演员一起商量研究,确定了一个原则:打破话剧舞台的第四面墙,就是面对观众席这面“墙”的表演方式,好比摄像机把观众带到台上的茶馆里面来了,给观众的是对“老裕泰”的立体展现。 我们拍《茶馆》的时候,正赶上《骆驼祥子》拍完以后留下一条街道的外景,我就顺势在一座牌楼前搭了个茶馆的门脸儿,又把宽街道变成了窄马路。这样一来,就很方便地从单一的场景里跳了出来。为了表现时空的变化,我们还用了一些外景,几个画面就把时间讲清楚了。“程疯子”的大褂 我爱看老舍写的戏,还差一点儿演了他笔下的一个人物。 1952年,由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洗群改编、导演,要把老舍写的话剧《龙须沟》拍成电影。本来,是让人艺的于是之来演戏里的主人公程宝庆“程疯子”,因为话剧就是他演的。可是,于是之刚在歌剧《长征》里演了毛泽东的形象。很多人认为:让演过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演员转而饰演一个北京胡同里的疯子不太合适,这个弯子很难转过来。只好另外物色人选。找来找去,挑中了我,当时我正在天津拍《六号门》。 老舍的剧本看了以后,马上就能让人找到人物的感觉。这个“程疯子”我好像见过,我先在脑子里勾画出了人物的形象,觉得该为“程疯子”找一身儿得体的行头。因为天桥的人物我很熟悉,什么身份穿什么样的衣服我都有印象,我觉得“程疯子”要穿一件既雅又破、沾满油污的大褂儿。为找到这么一件大褂儿我到处转悠,天桥的估衣铺都转遍了。 有一天,我在西四牌楼那儿,偶然发现了一个遛鸟儿的老头儿,他穿的大褂就是我想象的“程疯子”穿的那身。我一边跟着他,一边想着怎么跟他说才能把大褂要过来。那个老头儿大概发现了我在跟他,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就大街胡同地穿来穿去,就是不往家走。我看他拐弯儿,我也拐弯儿,他进胡同我也进去。走着走着老头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来打量着我,很严肃地问我是不是看上他的鸟儿了。我笑着跟他说:“您这鸟是不错,可比不上您这身衣服好。”老头以为我是在拿他取笑,就不太客气地说:“您要瞅着好,掏钱,卖给你。”这话正中我的下怀,我就一五一十实话告诉了他。老北京就是热心肠,当场就要脱衣服,被我劝住了。 后来,我按照老头儿的身材,买了一件新大褂儿,专程给送了过去,换回那件旧大褂儿。回来后按我的想象对大褂儿进行了一番加工,找了些杂色布,在大褂上码了几块补丁,袖口、下摆上抽出一些布丝,又用蘸油的砂纸把大褂的前襟打磨得有点儿透亮,这样,一件为“程疯子”“定做”的服装就算是有了。 大褂儿有了,我没事儿就穿着它,一边看剧本,一边找感觉。 不久,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导演洗群告诉我,经再三研究,还是决定让于是之来演“程疯子”。我虽然挺别扭,可还是理解导演的想法。第二天,就跑到于是之家,把我“经营”了好多日子的大褂交给了他。于是之高兴地说:“我这儿也正要找这么一件大褂儿呢!”说来也巧,于是之的身高体型和我差不多,穿上一试,长短肥瘦都挺合适。就这样,于是之穿着它,成功地扮演了“程疯子”。《那五》与冯巩 拍《那五》的时候我已70多岁,像这个年纪的导演,拍电视剧的还没有。为了把那五的经历和情感表现得更立体,我们把原来的人物线索稍加变动,又展开了一段那五和风尘女子贾凤魁的重点情感戏,增强了一些悲剧色彩,让那五这个人物更加丰满。 从谈剧本的过程中,那五在我们的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形象,一个弱不禁风的高挑个儿,一对贼溜溜儿的大眼睛……有人说:“那五就是冯巩那样的!”其实我心里想的形象也是冯巩那样儿的,可他是个年轻的相声演员,承担这么重的戏行吗?那时候电视里正好在放一部冯巩演的喜剧片儿,他在表演上大都是闹剧的样子。我看了以后心里就更没底儿了。我把冯巩找来,跟他谈了我的想法。我说要是按闹剧的样来演那五,就非砸不可。冯巩听完我说的话很长时间没有出声。我说先别急,你回去好好看看剧本,然后再谈你的想法儿。几天以后冯巩找我谈了他的想法,也谈了对那部闹剧片儿新的认识。我觉得他还行,我讲的东西这个年轻人还能理解并能接受进去。就这样我斗着胆子定下了冯巩。 冯巩也开始和我们一起聊剧本,一步一步进入人物,他还向我们推荐他认为合适的演员。我想他第一次演这样重的戏,对手和他熟悉当然有利,第二天他带来了一帮子人,大都是和他一起说相声、写段子的。我和相声演员不论老的少的都很熟悉,和他们就聊开了。最后,除了冯巩,我们还定了牛群、牛振华。演女主角贾凤魁的演员最后选中了倪萍,她那时候还是山东省话剧团的演员。 随着戏的拍摄,我的心里也越来越有底了。冯巩演那五还真是选对了,他有很好的悟性。当然,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我在他身上花费的精力最大,以至于牛群都说我对冯巩“偏心眼儿”。冯巩在一段时间里对那五这个人物的琢磨简直有点儿走火入魔了,走路时嘴里还总念叨台词儿,两眼发直——他在寻找一种感觉。也是因为这样,片子拍出来以后,那五的形象才那么活灵活现。 (摘自2000年12月24日《文汇报》,原载谢添、谢钢著《聊“添儿”——谢添拉杂谈》一书,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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