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万人坑”白骨相伴的女人
王一丁 今年48岁的吴玉英陪伴“万人坑”里的白骨已经25个年头了，由于这项工作必须接触有毒物质，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面部多斑、皮肤红肿流脓、嗓子干渴沙哑，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是唯一的儿子因为她的工作而患有多种先天性疾病。面对这一切，她说：“那些冤魂都曾是我父亲的工友，我要让他们的尸骨永存，这些就是侵略者永久的罪证！” ①漂亮女孩选择与白骨打交道 1975年夏，青春靓丽的吴玉英被挑选为淮南“万人坑”教育馆的讲解员。 就在吴玉英当上讲解员的当天晚上，她的父亲吴贞顺——一位曾饱受日本侵略者奴役欺凌险些丧命的老矿工，眼含热泪向她讲述了“万人坑”的历史：日本鬼子1938年6月占领了淮南煤矿，强迫7万中国矿工在非人的条件下为他们采煤，累死的、病死的矿工就扔到荒野。春天，腐烂的尸体散发臭味，日本鬼子强迫矿工挖了3条长20米、宽和深都是3米的大坑，将遍地的尸骨扔进坑里。据日伪档案记载，仅1943年半年的时间里，就有13000人被抛进“万人坑”。许多活着的患病矿工也被扔进了“万人坑”。 吴玉英明白父亲的用意，她向父亲表示：“我不仅仅是一个讲解员，也是一个控诉员，我要让所有听我讲解的人永生记住我国被日本侵略的历史。” “万人坑”教育馆自70年代初建馆以来，一直没有防腐员。埋在地下的死人骨头挖出来一接触空气就开始风化腐烂。 1976年初春，“万人坑”教育馆开始正式招防腐员。没人应聘，领导非常着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吴玉英报名了。青春靓丽的女讲解员要当防腐员，一时间成了大新闻。吴玉英找到领导：“我不是一时冲动，我也知道防腐员的工作又苦又脏还有毒，可总得有人干呀！不能看着那些白骨一批批地风化腐烂呀！” 两位专家对领导说：尸骨防腐工作不应该让一个姑娘干，化学药品和“万人坑”里的瘴气对姑娘的健康和容貌都会有损害。领导向吴玉英讲明了，吴玉英说：“这工作总得有人干吧，就先让我干吧。” 1976年4月，吴玉英成了“万人坑”教育馆历史上的第一个专职防腐员。 防腐员的工作是用酒精清洗那些白骨骷髅，然后在上面刷上透明的尸骨防腐剂。尸骨防腐剂是专家配制的，成分都是有毒的化学物质。 吴玉英第一次跟着专家走进“万人坑”，以前她只是站在“万人坑”的玻璃罩外。现在，她走进了“万人坑”里，第一次用手拿着白骨骷髅，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可恐惧感还是骤然产生：手在颤抖，脸色惨白冒着冷汗，双腿无力，身子一下子坐到地上。25年后的今天，吴玉英还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那天早晨在坑里有一个小时，我觉得头皮发麻，好像头发都竖起来了。跟着专家走出坑走进工作室，我竟一头撞在墙上，吓得魂不守舍。那天晚上一闭眼就做噩梦，父母陪我坐了一夜，之后的好几天夜里都做噩梦。” 第二天走进“万人坑”，吴玉英的恐惧感减弱了，她对气味的敏感恢复了，挖出死人骨头时从地下冒出的瘴气呛得她直吐。可她仍然坚持进“万人坑”。倔强的吴玉英说：得跟专家学好本领，专家走了好能独立工作。 ②动摇过，但终究没有离去 半月后，吴玉英不再害怕了，也不再吐了，她觉得自己终于过关了。可是，更大的麻烦又来了。先是嗓子哑得说不出话，眼睛也肿了。几天后，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红疹，许多地方还肿得很高，并且奇痒。医生说她是瘴气和化学药品中毒，而且非常厉害，一定要休息治疗。当时领导找了几个人，他们都不愿意替她。吴玉英说不能耽误工作，就带病坚持着。 又过了一周，吴玉英红脓的皮肤开始流脓，她的脸也肿得不成样子。再苦再累，吴玉英不在乎。身体过敏很痛苦，她也能忍受。可美丽的脸红肿得变了形，是她无法接受的。当讲解员时的吴玉英，热情漂亮，许多优秀的小伙子都在追求她。可现在，小伙子们都对她敬而远之了。妈妈心疼地劝她不要干了，她也动摇了。但是在她住院期间，替她工作的几个同事，只干了几天就都不干了；吴玉英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又主动回到了工作岗位。 又过了一段时间，吴玉英的脸上有了许多黄斑和黑斑，医生告诉她，如果不离开那个工作环境，不可能恢复以前的美丽。吴玉英真的下决心离开防腐岗位了。可是，她只离开了不到10天，就又回来了。她说：“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我并没有想过要当英雄要当模范，只是想，这工作不能没人干，不能让那些惨死矿工的白骨成灰成土，所以我就又回来了。” ③职业殃及儿子 一晃儿，同吴玉英一起参加工作的姐妹们处对象的处对象，结婚的结婚，只有她一人形单影孤地上班下班。她也处过两个对象，可都因为她的工作分手了。 后来，吴玉英结识了在汽车公司工作的转业军人徐和平。吴玉英有了前两次的教训，先把自己的工作环境介绍给对方，小徐很钦佩她的敬业精神，两个人于1980年结婚了。 1981年，吴玉英流产了，家人都说跟她的工作有关，医生也说如果要想生个健康的孩子就得离开有毒的工作环境。吴玉英的婆婆一心要抱孙子，就想办法帮吴玉英联系好了到一家医院工作，但最终她还是留在了“万人坑”教育馆继续做着尸骨防腐工作。 1982年，吴玉英又怀孕了，医生非常明确地告诉她：“怀孕期间不能在有毒害的环境中工作，否则会影响孩子的健康。”吴玉英还是那句话：“不能没人干这个工作吧。”就在生产的前5个小时，她还在工作岗位上。 孩子顺利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全家都非常高兴。可当医生把孩子抱到吴玉英面前时，她和全家人都惊呆了：孩子的脸上身上都是斑。医生说那是母亲怀孕时接触有毒物质造成的，孩子是先天性过敏和中毒反应，并患有先天性弱视。 更让吴玉英难受的事发生了：因为她中毒严重，医生告诫不能给孩子喂母乳。吴玉英的双乳肿胀，奶水直向外流，而她刚出生的儿子却因为不爱吃牛奶而饿得直哭。听着儿子的哭声，吴玉英心疼得直撞墙。 ④二十几载，相伴白骨无怨无悔 吴玉英的儿子徐亮身体太弱了，出生后半年内一直住在医院里。婆婆对吴玉英发火了，不许她再到“万人坑”上班了。吴玉英含着热泪求婆婆：“我对不起徐亮，是我害了他；可那活儿总得有人干。因为有毒就让别人干，那也不对。现在，孩子生下了，还怕什么？”吴玉英只休了一个月的产假就上班了。 从那时起至今已25年了，吴玉英每天早7点来到“万人坑”，经常是天黑了才回家。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换下所有的衣服洗澡，把衣服包得严严的，因为儿子总说屋里有味。 采访结束了，我问她到了退休年龄怎么办？她说要是有人接她就退，要是没人也不能把工作放下就走呀！她并不把省、市的那些先进称号看得很重：“我只想做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对得起那些冤死的矿工，给后人留下这些侵略者残暴的铁证。” （摘自1月6日《工人日报》王一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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