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病中于是之
陈进 在北京紫竹桥附近一幢十分普通的高层塔楼里，记者敲开了12层一户人家的门，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人迎了出来，这是于是之先生的夫人李曼宜，她曾是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音乐编辑。 于老的住宅是很普通的四居室。李曼宜告诉记者，他们一家从剧院搬来已有10多年了，除了曾把墙壁粉刷一下外，就没再进行过装修。现在他们和独子一家3口人住在一起。于老的卧室在客厅的一角，推开房门，只见于老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午休。虽然还是那张十分熟悉的面容，但已消瘦多了。李曼宜告诉记者，于老除不能说话外，身体其他状况还算不错。 李曼宜告诉记者，于老最钟爱的舞台艺术形象，一个是《茶馆》中的王利发，一个是《骆驼祥子》中的老马。为了王利发这个艺术形象，于是之曾和老舍先生多次进行创作交流。 当年，老舍先生把创作了话剧《茶馆》的消息第一个告诉了于是之。那是1956年的秋天，北京人艺演出《虎符》成功，郭沫若同志请主创人员赴周口店猿人遗址参观。老舍先生在参观过程中向于是之透露了他的新戏创作，并说：“主角儿的词儿有几百句，人物从小演到老……”他有意请于是之来演这个时空跨度很大的角色。没料到，直到1958年《茶馆》才正式演出，老舍先生利用两年时间聆听大家意见一直在作修改。原来全剧的结尾是落在说书人的身上。老舍当时写的说书人是革命者，在宣传革命时，不幸暴露。王掌柜为掩护革命者奋力救了说书人和听书人，自己饮弹牺牲。在当时的年代，为了突出此剧的革命性，老舍先生这样写完全可以理解。但对于王掌柜的扮演者于是之来说，心里总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当老舍先生再次询问于是之有什么意见时，犹豫再三的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提出了修改意见。于是之提出在戏的最后一小段增加“3个老头话沧桑”的戏，然后王利发就进屋上吊了，以此作为结尾。说此话时，于是之自己感到中气就不那么足，而老舍先生自己也“嗯，嗯”两声就说别的了。 不料几天过后，老舍先生把于是之找去，兴奋地告诉他，全剧结尾重新写出来了。不仅不是一小段，而且全是王利发、秦二爷、常四爷3位在一起的掏心窝子的话，既是他们最后的倾诉，又说出了他们迟到的醒悟，然后设计了3个老头漫天撒起纸钱的场面。这场戏一经排练，立即博得各界喝彩。令于是之始料不及的是，这一段戏后来竟成了《茶馆》的“华彩乐段”。 于是之先生是1992年7月16日告别舞台的。至今仍有不少观众表示惋惜和不解，认为以当年于老65岁的年龄，并非高龄，完全有可能在舞台上再有所为。对此，李曼宜告诉记者，当时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程度，是不会作此选择的。因为于老觉得，再不告别舞台，那就太对不起观众了。 原来，早在90年代初期，于是之先生便有了在台上偶尔忘词的毛病?当时还不知道是疾病造成?。这对一位认真的艺术家来说，内心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1992年，为了纪念北京人艺建院40周年，《茶馆》再次公演。对于老来说，这么一部演了400多场的熟戏，在舞台上偏偏屡出毛病。于是，他痛下决心，以7月16日的最后一场作为他的告别演出。然而，虽知是最后一场，反而使于老特别紧张。当时正值三伏盛夏，开幕前，后台十分炎热，而院内、院外的朋友们闻知于老是告别演出，纷纷前来要求签字留念，这使得于老就更加紧张。他对蓝天野说：“我今晚可能要出毛病，跟你的那段戏，你一定注意点。看我不成了，你就设法隔过去。”蓝天野让他放心，说自己可以随时接过去。幸亏有了准备，上台后，那场戏果真忘了词，蓝天野及时帮助弥补，使戏能够演下去。然而，后来每幕戏都出现了漏词，于是之在台上甭提多痛苦了。 好容易把戏演完，于是之带着满腹歉意向观众谢幕。观众那格外热烈的掌声反而使他愧不可当。观众自发地送来花束和花篮，更有观众走上舞台向于是之致意。一位观众非要于是之写上几句话，他不加思索地写上了：“感谢观众的宽容。”当台下一位观众喊着于老的名字说“再见啦”的时候，于老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事后，于老多次对夫人感叹：“多好的观众啊！” 面对各界人士对于老的关心，李曼宜表示深深的感谢。她说，于老已知道了《茶馆》复排演出的消息，他十分高兴。若有机会，他可以通过电视或其他渠道观看青年人的演出。前不久，中华医学会的中年干部叶继红在报上撰文，对当年她在文革中，作为一名红卫兵造**派剪了于是之先生的头发而感到十分不安，想当面向于先生赔礼道歉。李曼宜说，这则消息她和于老都已知道，叶继红当年不过15岁，我们怎能迁怒、埋怨一个上中学的小女孩呢?当年有多少人惨遭迫害啊，即使没有于是之，别人也会遭到不幸。我们接受叶继红女士的诚恳道歉，一同面向未来? 现在，只要天气晴好，每天上午9点多钟，在紫竹院公园里，总能看到于是之夫妇的身影。李曼宜女士每天要推着轮椅陪于老在公园慢慢散步，共享人生的美好时光。 ?摘自《北京电视》2000年第19期陈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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