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英哭徐迟 陆士虎 我赶到江南古镇南浔千翁宾馆的客厅,刚与友人坐定,就见头戴绒帽、身穿大衣的黄宗英在一位年轻女医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一回头,我见她的两鬓已经斑白,面额上已刻下了细密的智慧的年轮,她含笑地望着我们,轻声地说:“我应该与徐迟一起来的。” 黄宗英在宾馆的套房里就座时,突然“哗”地一下哭了起来,“徐迟,我来看你了。”尽管别人劝说,可她还是不停地啜泣。她说,当年与徐迟、黄苗子、叶浅予一起参观美术馆,叶浅予说他每年都要到美丽的故乡富春江去,徐迟说:“我也有一个美丽的故乡,不亚于瓦尔登湖,你可以静静地欣赏。”这时,黄宗英泪流满面,近乎喃喃自语:“徐迟大哥,你说要带我来的,但是现在你走了。” 这位76岁高龄的著名女作家几年前3次去西藏,得了慢性疲劳综合症,目前正在治疗。医生说,黄宗英是一匹不甘“伏枥”的“奔马”,医生的职责就是要监督她如何在“奔”的征途上慢慢地“调剂”好。现在,这匹“奔马”却在“调剂”的过程中冒着料峭春寒“奔”到南浔来了。 午餐后,黄宗英顾不上旅途的劳顿,就坐上轮椅缓缓地行至徐迟纪念馆门口。一见那望湖而建的江南民居庭院式建筑,黛瓦粉墙,草地石径,景色格外秀丽,她就下了轮椅,披上大衣,说:“心里面总有点冷。” 跨入庭院,她毕恭毕敬地向徐迟铜像三鞠躬。听说这铜像是根据徐迟1977年创作《哥德巴赫猜想》时的神态构思,由徐迟在解放前夕执教过的南浔中学幼光、微光、晓光、晨光四个班级的同学筹资兴建的,黄宗英就走到铜像边,伸手柔情地抚摸着铜像,仿佛与徐迟在亲切握手、娓娓细语…… 她真正认识徐迟,并与徐迟成为知己是在1978年的春天,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掀起了“五四”以来又一次盛迎“赛先生”热潮。就在全国科学大会上,徐迟、黄宗英等6名作家组成了特邀记者小组。黄宗英与“记者组长”说起自己的苦恼:“你们都是大学毕业的,可我的知识实在太差了。”徐迟告诉她:“你写的是人哪!你必须爱上你的主人公!”徐迟还跟黄宗英和年轻人倾心地讲陈景润、猜想、数学、皇冠;讲从结绳纪事以来数学与人类文明发展的关系,讲得黄宗英和年轻人、包括徐迟都醉了。一个大停顿,徐迟展开双臂大声地:“我想说,想说-陈-景- 润-我-爱-你-”。当时,全国科学大会的5000多名代表,都值得写。很快,徐迟等5位作家都各自找到了采访对象,但黄宗英却迟迟未定。她对徐迟说:“我只有一束鲜花,不知捧给谁?”徐迟说:“你的鲜花别太蔫了。”她答:“我心里的鲜花是永远不会蔫的!”徐迟听了哈哈大笑,忙说:“好!好!好!” 有一天,徐迟发现黄宗英无意中错拿了他的一支红色英雄牌钢笔。徐迟说:“啊呀,我找了两个星期了。”黄宗英问道:“徐迟大哥,你不肯送给我吗?”“我肯送给你的!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一定会送给你的。”“这么说,我还未到你送我笔的时候?” 黄宗英说,全国科学大会后,她给徐迟写了一封信,徐迟回信说:“你终于给我写信了。”不知为什么,她那时又想起了这支笔的故事。“我跟徐迟还要说,我还在等你送的笔”、“我想,徐迟是在用这支笔考试我”,“我想,徐迟有一天会送我笔的”。 看到徐迟与黄宗英、陈景润、秦牧等人的合影,她感喟万分:“现在3个人都已走了。”但最令她流连忘返的是徐迟的书房。这是按照徐迟在武汉东湖路20-4-211号书房布置的。桌上放着一台286电脑,是他1989年购买使用的。他是我国老年作家中率先使用电脑写作的人,键盘上有徐迟亲笔题写的“请先洗手,再接触键盘”,可见他是十分珍惜这台电脑的。此刻,黄宗英异常活泼地坐在电脑前,熟练地打下了一句话:“徐迟,我来看你了。”末了,她应邀挥毫写下了“一息尚在,不落征帆——徐迟大哥,见到你,我哭了,暂离你我开步走,以你的精神重新起笔。” 出了大门,黄宗英坐上轮椅缓缓而去。 我想起参观前向她提及的一个要求:“黄老师,请你看后给我们提意见。” 答:“我想,应该是越潇洒越好。也就是说,徐迟是否能潇洒得起来?”她伸展双臂,做了一个“飞”的样子。 此刻呢?我又听见: “徐迟大哥,我还想写。” “还可能追不上你,但我还可能乘车到某些院士某些战士某些工人某些农民中去……” “还可能在燃烧的炉膛里加把火,还可能在北国大学里与你盘腿谈心……” “徐迟大哥,你还像我写《大雁情》时鼓励我吗?” (摘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