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和面包 [ 瑞典] 奥古斯特·斯特林堡 候补官员乘车去少校军官家求婚时,肯定没有关注粮油价格。可是少校则不然。 “我爱她,”候补官员信誓旦旦地说。 “你赚多少钱? ”老少校反问。 “虽然只有200 克朗,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彼此相爱,伯父……” “这我不管,200 克朗太少了! ” “是,但我还有些额外收入。并且,路易泽与我心心相印……” “别说蠢话了! 你能赚多少外快? ” “我们在勃奥小城邂逅……” “你赚多少外快? ” 少校不屑地大手一挥,抓起笔。 “我们年轻人觉得——您知道吗,伯父……” “你到底赚多少外快? ” 少校在草纸上胡乱涂写着一些难以辨认的字迹。 “哦,这不成问题,只需……” “你到底想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你赚多少外快? 请给我个数字! 数字! 实数! ” “我做些翻译,每页赚10克朗;我教法语;还有人许诺我,校对文章会拿到……” “许诺不是事实! 数字,我的孩子,数字! 好,我现在记一下,你做些什么翻译? ” “我做什么翻译? 这个我没法马上回答。” “你没法马上回答? 你说你做翻译! 你却说不出做的是些什么翻译? 简直是一派胡言! ” “我翻译了基佐的《文明的历史》,共25页纸。” “每页10克朗,总共250 克朗。那么,还有呢? ” “还有? 这个,我事前无法得知! ” “喏,你看,好个事前无法得知! 但是,偏偏这样的事情,一定要事先搞清楚!你想想,结婚不单单意味着搬到一起调情!不,小伙子! 九个月过后,孩子出生了,孩子需要吃的和穿的! ” “像我们俩这么相爱,不必马上要孩子,伯父,像我们这么……” “你们究竟怎么个相爱法啊? 见鬼! ” “我们怎么样相爱? ” 他把手放在马甲背心的领口。 “如果人们像你们这么相爱,就不会有孩子了吗? 蠢驴! 你真是一头绝顶的蠢驴! 但你看上去倒还像个正派的家伙,如果你们订婚,我不反对。但是,你可要好好利用订婚后的这段时间,找到饭碗;因为困难的时刻就要到来了,粮油价格上涨了! ” 当候补官员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满脸通红。但是,他求婚成功了! 终于得到了心爱的她! 他兴奋之极,不禁吻了这位老少校的手。上帝啊,他是多么幸福啊! 他和她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啊! 两个年轻人第一次挽着胳膊走在大街上,他们容光焕发。在他们看来,似乎路人都驻足观望,列队夹道欢迎,向他们胜利的队伍致敬。他们高昂着头,迈着轻盈的脚步向前走着;眼睛里流露出自豪的神采。 晚上他又去了她家。他们坐在房间中央,阅读校对的文章,她负责二校。这时,老少校心想,这是一个能干的家伙! 校对完毕,他说:“现在我们赚了三个克朗! ”两人相互拥吻。 第二天晚上,他们去看戏,然后乘车回家——花了12克朗。 好几个晚上,他本应去教课,却去了她家,然后两人一同去散步。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 然而,距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他们去了布伦克贝格,挑选家具。他们必须从最重要的事情着手办起。路易泽本不想与他一起去买床,但事到如今,她也就一起去了。他们理所当然想要两张床,这两张床要靠放在一起,为的是不必生很多孩子。整张床都应当是纯胡桃木做的! 他们还想买红色条纹状的弹簧床垫和羽绒被。被子一人一条,当然是一个式样的。路易泽想要蓝色的,因为她长着金黄色的头发。 然后,他们去了勒亚。他们的卧室里还需要一盏红色罩吊灯,和一个素瓷的维纳斯雕塑。另外,还需要全套餐具,六打各式各样磨光的玻璃杯,带凹槽花纹并有署名的刀又。 还有厨具,但那必须让妈妈跟着一起去买。 天哪,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承兑汇票,跑银行,找工匠,找房子,安装窗帘。他要做完这些事情,只得先把工作搁置一边,不过结婚后,他会把工作再弥补回来的! 起先,他们想理智行事,只打算租两个房间。因为只有两个房间,他们无论如何应该把房间装饰得好看一些。于是,他们在里格林斯戈腾大街的二楼,花600 克朗租了套带厨房的两室户。当路易泽发现,他们本可以花500 克朗在五楼租一套带厨房的三室户时,他显得有些尴尬。 但是,如果两人如此相爱,多花点钱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路易泽也这么认为。但令她费解的是,难道人们住在租金便宜的三室户里,就不能像住在租金更高的两室户里那么相爱了吗? 是啊,他真是个笨蛋。这个道理他也知道,但是,如果人们彼此相爱,这的确不算什么。 房间终于布置好了。卧房如同一座古希腊小神庙。两张床靠在一起,犹如两驾华丽的马车,阳光洒落在蓝色的被子、雪白的床单和小枕头上。单身的姨妈把他们的名字织在枕头上,那些花边点缀的大字母,拥抱式地缠绕在一起,在缝合处互吻着。新娘拥有自己的小壁龛,壁龛前有一把日本伞。在客厅里——也是餐厅、工作室和起居室——摆放着她的钢琴,是花了1200克朗买来的,那里也摆放着他的写字台,有十个抽屉,“每个部分都是真核桃木做的,”窗户的两侧是落地壁镜、古朴的沙发、餐具柜和餐桌。他们不明白人们还需要餐厅做什么,餐厅里摆放着藤椅总让人感觉不舒服。这个房间看上去多么温馨啊。 婚礼在一个礼拜六如期而至。 接着迎来了礼拜天的早晨! 啊,生活啊! 结婚多好啊! 婚姻真是人类美妙的发明! 人们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父母和兄弟姐妹还会当面送上他们的祝福!早上九点钟了,卧室里依旧很暗。他不想拉开百叶窗,让阳光照射进来,而是打开那盏红色罩吊灯,那迷人的灯光洒在蓝色的被子和有些褶皱了的白色床单上面,那素瓷维纳斯女神透着诱人的玫瑰红。床上躺着娇小的妻子,慵懒而甜美,似乎是她一生中真正熟睡的第一个夜晚。今天,没有汽车行驶在大街上,因为是礼拜天。教堂里的钟声第一次敲响,那么欢快,那么令人振奋,似乎它们想召唤全世界来赞美和感激上帝创造了男人和女人。年轻的丈夫向他的小妻子耳语了几句,准备出去,预订早餐。她翻翻身,一头扎进枕头里,而他迅速套上便服大衣,倏忽闪过那把伞,打开房门。 他走进起居室,阳光在地板上化为一条明亮的宽行道。他分不清眼下是春天、夏天还是冬天,他只知道,是礼拜天。他感到令人郁闷的单身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而他现在,在自己的家里,开始感受到身为丈夫和未来孩子们父亲的气息。 哇塞,他是多么强大啊! 他看到未来如同一座山向他逼近,他一口气向它吹去,它便像沙子一样瘫倒在他的脚下,他要带着他的小妻子飞越烟囱和屋脊。 他把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里的衣服找出来,在画框上找到了那条白色的蝴蝶结,它如同一只白色的蝴蝶停落在那里。 然后,他走进厨房。哈,新铜器好亮啊,镀锡的平底锅在闪闪发光! 这一切都属于他和她! 他叫醒穿着衬裙的女佣,他很惊奇,居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裸露,对他来说,她是个无性别的人! 因为他心里只有一个女人! 他感到很纯洁,犹如父亲在他的孩子面前一样。 他派女佣到楼下的一家名叫“三个罗马人”的店里,预订早餐,现在马上去——必须是精心挑选的黑啤酒和勃艮第葡萄酒! 店主知道这些,“您只需代我问候他!” 然后,他走回来,敲敲卧室的门。 “我可以进来吗? ” 只听见娇滴滴的一声:“不,亲爱的,你等一会儿! ” 于是,他转身铺上桌布。他把送来的早餐放到崭新的餐具上,摆好餐巾,把葡萄酒瓶擦干净,最后,把鲜花插进妻子餐具前的玻璃瓶里。 终于,她穿着针织的睡裙走出卧房,阳光照得她头晕目眩,轻微的晕厥袭面而来,只是比较轻微。他毫不费力地把她扶到沙发上。 现在,娇小的妻子从小酒杯里抿了一小口香芹酒,接着吃了鱼子酱面包。 “噢,多么美好啊! 人们结婚以后,可以随心所欲! 假如妈妈看到她的路易泽喝烧酒,她会说些什么啊! ” 他端水送饭,向他的新娘献殷勤。度过了如此美妙的夜晚,再吃到这么丰盛的早餐,多美啊! 人们无权对这么美好的生活说三道四。心安理得地娱乐自我,是最美好的事了。 过去,虽然他偶尔也吃过这样的早餐,但与现在却有着天壤之别! 没有这份惬意和安宁——他不愿去想那些往事! 吃完牡蛎,喝了一杯正宗的哥德堡黑啤后,他根本就瞧不起那单身生活了。 “那些不结婚的人是多么愚蠢啊! 这些自私的人! 必须对他们征收税金以示处罚,正如对狗一样! ” 妻子温文尔雅地提出反对意见,她认为,最穷的人才是最令人同情的,因为他们没有钱结婚;他们一旦有了钱,或许都会结婚的。 这位候补官员的心口有一股针刺的感觉,霎时间,他感到恐惧,似乎他有些过于鲁莽了。他所有的幸福都基于一个经济问题,如果,如果……呸! 干一杯勃艮第葡萄酒! 现在该工作了! 等着瞧吧! 接下来,端上来的是一只煎炸的黑琴鸡,还有越橘和威斯特埃泽黄瓜。年轻的妻子有些震惊,不过味道确实棒极了。 “亲爱的路德维希! ”她那颤抖的小手拍拍他的上臂,“这些我们买得起吗? ” 她居然高兴地说:我们! “咳,偶尔一次算不了什么! 以后我们能吃带皮的熟土豆和鲱鱼。” “你吃带皮的熟土豆和鲱鱼吗? ” “那当然! ” “是啊,当你狂饮一番后,再得到一份煎牛里脊,那多美啊! ” 她应该不是在说胡话吧! 不,干杯! 这个黑琴鸡好吃极了,现在应该轮到吃洋蓟啦。 “不,你疯了吗,路德维希! 在这个季节吃洋蓟! 这要花多少钱啊! ” “花钱? 难道它不好吃吗? 那好嘛! 这是最主要的事情。现在喝葡萄酒! 多喝点! 你不觉得生活很美好吗? 噢,生活真美好,美好啊! ” 下午六点钟,一个来自威斯特凌的人驾着一辆四轮单驾马车停在房门前。年轻的妻子要发火了。可是,你想想,两个人在马车里半躺着、相互依偎着、在后座上伸展四肢,悠闲自得地、摇摇晃晃着去动物园,那是多么享受啊! “那就像躺在自己床上一样,”路德维希向妻子耳语道。说着说着,他洋洋得意地拿着雨伞在手掌上拍打着。 熟人在大街两侧停住脚步,问候他们,同事们挥手致意,似乎想说:啊哈! 你这个小鬼,发财了嘛! ——下面的人多么渺小啊,道路多么平坦,在楔木和石子路上坐着马车是多么轻松愉快啊! 应该永远这样! 舞会、拜访、宴请、晚宴、看戏,这样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期间他们还回了趟父母家,那是最自豪的事情! 晚饭后,路德维希直接从爸爸妈妈的眼皮底下带走妻子、坐上马车、关上门、向父母点头示意、并说一声:“现在我们回家喽! 我们回家享受生活啦! ”那感觉多么美妙啊! 回到家后,吃一点夜宵,两人拥坐在一起,聊到清晨! 在家里,路德维希原则上总是理智的! 有一天,年轻的妻子想让他尝尝腌制的鲑鱼片、土豆泥和燕麦粥。 啊,真好吃! 以前的那个该死的菜谱已经让他腻烦了! 一周后的礼拜五,本该又要吃腌制的鲑鱼,但路德维希带回来两只雪鸡。他在门口喊道:“你能想象得到吗,莉斯,你能想到,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 “什么啊? ” “不,你不会相信的,如果我告诉你,我买了几只雪鸡,是在蒙克布隆大街买的,是给……你猜! ” 妻子显出一副不悦而非好奇的神情。 “你想想吧,一只才一克朗! ” 她曾经买过一只80欧尔的雪鸡,“可是,”为了不让丈夫太过失望,她劝慰地补充说,“不过,当时那个冬天下了很多雪! ” “是啊,你得承认,这真的很便宜! ” 为了让他高兴,她只得承认! 晚上有甜羹,是妻子尝试着做的。路德维希非常后悔,花钱买了这么多雪鸡,而不能随心所欲再多吃些甜羹了,他本想让妻子知道他的确喜欢甜羹。他喜欢吃甜羹,可是,上次寒热病发作后,牛奶不再合他的胃口。他真的无法忍受牛奶的味道,所以,他想每天晚上都吃到甜羹——上帝保佑他们平安无事的每个晚上——只要她不生他的气。 可是,从此以后,饭桌上再也没有了甜羹。 六周过后,新婚妻子病了。她头疼、呕吐。似乎只是一场轻微的感冒,但却呕吐不止。嗯! 她是不是食物中毒? 锅不是新镀的锡吗? 请来了医生,他微笑着说,这完全在情理之中。 究竟什么会发生在情理之中呢? 莫名其妙——无稽之谈! 不可能,会是什么事呢? 不,肯定是卧室墙上的裱糊纸! 那里面肯定含砷! 马上拿它去药店,检查! “不含砷,”药店员写道。 这可奇怪了! 裱糊纸里没有砷! 年轻的妻子病情未见好转,于是他查阅了一本医书。然后,他在妻子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啊,你看,现在我们有了! 要用温水洗脚! 四周过后,助产士解释说,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是的,当然。可是,没想到,来得居然这么快! 唉,既然事已至此,那么——噢,多么有趣啊! 一心只会想着要出生的小东西! 他们要当爸爸妈妈了! 他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当然肯定是个男孩。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时,年轻的妻子把丈夫叫到跟前,严肃地说,自从结婚以来,他没有做过翻译,也没有做过校对,仅靠薪水不够维持生活。 是啊,他们过着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 上帝啊,年轻只有一次,可现在的境遇不容乐观了! 第二天,他去找那位在法院当书记员的老朋友,请求他为他担保银行贷款。 “是啊,你看,亲爱的朋友,如果要做父亲,就必须考虑到支出! ” “我完全认同,亲爱的朋友! ”书记员回答说,“正因如此,我没有钱结婚。可是你很幸福,拥有足够的钱财。” 他不好意思再谈到担保这个问题。他怎敢赖着脸皮求这位单身汉帮他养孩子,这位单身汉自己还养不起孩子呢。不,他办不到! 他回家吃午饭时,妻子告诉他,有两位先生想找他谈话。 “他们长什么样? 他们年轻吗? ”——啊哈,他们戴着夹鼻眼镜吗? 那一定是两位少尉,是来自瓦克斯霍姆的老朋友。 “不,他们不是少尉,他们看上去有些年老。” 啊哈,他知道了! 那肯定是来自乌普萨拉的老朋友,可能是讲师P 和助手Q ,他们想看看,老路德我,结婚后日子过得还好吗? “不,他们不是来自乌普萨拉,他们来自斯德哥尔摩! ” 于是,他叫保姆进来。她认为,那些人看上去很落魄,并且拄着拐杖。 拐杖? 嗯! ——他说不清,那是些什么人。算了,他们再来的话,就会水落石出了。 另外,他刚才在楼下的考汉姆店里,搞到一壶草莓,真便宜,是的,简直令人啼笑皆非的价格。 “一壶草莓1 .5 个克朗,这个季节,这个价格,你能想象得到吗?!” “路德维希啊,路德维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今天人家答应给我一份翻译工作。” “可是,你欠着债呢,路德维希! ” “没关系! 没关系! 等着吧,我会得到那一大笔贷款的! ” “贷款! 这可是一笔新的债务啊! ” “是的,但只是在非常时期! 现在我们别谈钱了! 草莓不好吃吗? 怎么样啊? 配上一杯雪利酒是不是更可口些,你觉得呢? ——丽娜! 到楼下的商店里,取瓶雪利酒! 要正宗的! ”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过午觉后,妻子恳求他再谈谈,但不许生气! 生气——他?绝对不可能!难道又是谈钱? 唉! 没给商店付钱! 屠夫要他付钱,马车夫催账。总而言之,令人难堪! 还有别的债务吗? 明天必须如数付清! 因为欠这点账,被人家催讨,多么难为情啊! 明天如数付清? 那么,他们就失去了一个顾客! “现在我们别谈这件事了! 我们去散散步。没有车! 我们乘电车出去,散散心。我们可以坐到动物园。如果我们接着去阿罕布拉,要一个单间,那大厅里的单身汉们会好一番窃窃私语。他们会以为,我们是来寻求刺激的! 多么滑稽啊! 多么疯狂啊! ” 可是,这番话并没有让年轻的妻子感到开心,那会是多大的一笔开销啊! “你想想,如果我们不闷在家里,就可以享受到钱买不到的东西! ” 几个月过去了。离孩子出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必须要买个摇篮和一些童装,还需要很多东西,路德维希先生不得不整天穿梭于各家商店。可是粮食价格上涨了,艰苦的日子要来临了! 没有翻译,没有校对! 人们都成了物质主义者,他们不再读书,而是用钱给自己买些吃的,人们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异化的、没有诗意的时代! 理想从生活中消失,一对低于两克朗的雪鸡也买不到了。马车夫们拒绝再免费把候补官员带到动物园了,因为他们也有妻子和孩子。甚至,连商店老板也要他付现钱买东西。噢,这些实利主义者啊! 那一天终于来临了! 深夜,他穿上衣服,跑到产婆那里;又从产床跟前,跑到过道里,去应付债主们。 过后,他怀里抱上了自己的女儿! 当时,他哭了,因为他感受到了责任,一种超出他承受力的责任。他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但是他已身心疲惫。他得到了一份翻译工作,但无法专心去做,为了糊口,他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在商店问穿梭。 他带着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跑到城里的岳父家。 “我当父亲啦! ” “好啊! ”岳父说,“现在你有面包给孩子吃吗? ” “没有,目前没有。你得帮帮我,岳父! ” 是啊,目前可以! 但将来不会! 他怎么能养活起他和将来的一群孩子。 他给产后的妻子从霍托格特买来了上等的鸡,一瓶约翰尼斯堡阁酒花了6 克朗,而且肯定是真品! 最后,付给产婆100 克朗。 “我们不该比别人给得少,上尉不也是给了100 吗? ” 不久后,年轻的妻子可以下床走路了。 噢,她又像一个年轻的姑娘一样,腰身苗条得如同少女,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这看上去更迷人。 岳父来了,又私下和路德维希谈了起来。 “现在你可不错啊,暂时不能再要孩子了! ”他说,“不然,你会破产的。” 岳父说的是什么话啊! 毕竟人家结婚了,彼此相爱! 难道就不应该要孩子了吗?是啊,可是,必须要给孩子们赚面包!爱——或许是所有年轻人渴望的! 玩,爬到床上,相互娱乐! 但是责任呢? 岳父也成了一个物质主义者! 噢,多么可悲的时代啊! 没有了理想! 房子被收回,爱情还在,因为它是坚强的。年轻人的心是脆弱的,可是司法机构铁石心肠。财产即将被扣押,面临破产的危险。 岳父坐着旅行车来了,要接走他的女儿和外孙女。他禁止女婿去探望她们。只有在他赚得了面包,还了债务后,才让他们见面。 岳父没有对女儿说什么。当他把她带回家时,他有种感觉,似乎他把一个被挟持的女子带回来一样。他把无辜的女儿转借给一个年轻男子一年,现在他找回的是被“玷污”的她。虽然女儿想待在丈夫身边,但她毕竟不能与孩子住在大街上! 于是,路德维希先生必须一个人留守在家里,看着他的家被人洗劫一空。但这家根本不是他的,因为他没有付钱。噗! 两位先生拿着削刀,拿走了两张床和床上用具,他们拿走了铜锅和全套餐具、灯架和灯,一切的一切! 事后,他孤单一人站在房间里——唉,空空荡荡,多么悲惨啊! 如果她在身边该多好啊! 可是,她在这个空房子里又能做什么呢! 不,现在这样反倒更好! 她的处境不再令他担忧! 现在要痛苦地面对这严峻的生活! 他在一家早报社找到了做校对员的工作。午夜时分,他必须来到办公室,凌晨三点钟才能离开。他可以保留这个职位,终于没有走到破产这一步,但提拔是没指望了。 最后他得到许可,每周看望一次妻子和女儿,但总是在岳父的监视之下。并且,周六晚,他必须睡在岳父房间隔壁的小屋里。周日晚上,又必须回到城里,因为报纸在每周一发行。 当他与妻子和孩子在花园门口告别时,当他走在小山坡上,再次与她们招手时,他的情绪异常糟糕,他感到自己如此不幸福、如此屈辱。她肯定也一样! 他估算了一下,还清债务还需要二十年! 那么,然后呢? 他还是不能养活妻子和孩子! 那么,他的希望呢? 他没有希望! 如果岳父去世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面对的是一无所有,所以他不敢诅咒岳父——他们唯一的支柱——死去。 唉,生活是多么无情啊,生活让我难以生存,却偏偏让它的宠儿们幸福地享受!唉,多么残酷啊,多么残酷啊!生活不能给予雪鸡和草莓! 多么残酷啊,多么残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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