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或是乐观主义 伏尔泰 第一部 第一章 十响雷鸣的城堡 第一节 很久以前,在西菲丽亚省,在可敬的冯·十响雷鸣子爵大人的城堡里头,有一个心眼特别好的孩子,你只须对了他的脸看上一秒钟,你准能知道他心里在想啥。这孩子挺聪明的,可从头到脚都透着单纯。许是为了这个,他的名字叫诚实。 老佣人们都认为诚实是爵爷的妹妹生的,至于诚实的父亲,十有八九就是河对面的那位地主大人。孩子也生了,可爵爷的妹妹并不理会地主大人再三的求婚。其实地主大人心肠好不说家产也不能算少了,可小姐嫌地主大人的家徽上只有七十一颗小叉叉。为什么只剩下七十一颗了呢?谁知道!或是给历史的长河刷掉了吧。 说起子爵,在西菲丽亚无人不晓,那可是世家。你不信?咱随便一指,那就是好几件证据。巴龙家的城堡门在西菲丽亚是最大的,堡里聚义厅三面墙一色的条幅。堡上还有一大群狗,平日里只在四周田里窜,要是爵爷想打猎了,一掐大腿的功夫就能把狗们召齐了。爵爷和主之间的信使就是村里牧师,所有的人都唤这牧师“主啊”,然后在牧师先生的不知所措的那一瞬间开使大笑。 爵爷夫人体重二十五石,单单这就让人肃然起敬。爵爷和这位夫人生有一男一女。女儿名叫菊内宫丹,十七岁,丰满配着多情善感,极有媚力。儿子人称“老木头上下来的刺”。 巴龙家请有一位师傅,名叫庞可逻斯。年轻的诚实就跟着这位师傅学习,诚实并以他那年纪特有稚朴敞开全部身心吸取师傅庞可逻斯每一点智慧。庞可逻斯师傅精通形而上学、神学、宇宙学。庞可逻斯师傅能以任何人都不能不信服的严紧证明:无因则无果;更进一步,在这个所有的可能存在的世界之中最完美的世界上,子爵的城堡是所有子爵的城堡中最好的,子爵夫人是所有子爵夫人中最好的子爵夫人。 “可以证明”,庞可逻斯会说,“事物不可能比其本身更完美。其所以如此,正因为任何事物之存在皆有目的,任何事物必是为着其最完美的目的而存在。比如鼻子,正如你观察到的,其存在是为着支持眼镜:由此,我们就有了眼镜。又如大腿,这个简单,就是用来穿大裤衩的,所以就有了大裤衩。石头的存在是因为可在上面凿洞,然后用来建城堡:这就是为什么子爵大人有这么精美的城堡-因为我们省最伟大的子爵拥有最好的城堡乃出于必然。猪是为了被人吃:所以我们就一年到头都吃猪肉。自然,若某人称‘任何事物都是好的’,那么他就是在说蠢话:他应该说‘任何事物皆因最完美之原因而存在。”注:一石=十四磅 第二节 诚实一字一句地背颂着庞可逻斯师傅的精劈论述,并无一不以为真理。在诚实看来,菊内宫丹小姐就是美丽的一种最极端的表现。可诚实一直也没能够积攒起足够的勇气去向菊内宫丹小姐阐述他的见解。正如每一个健康人,诚实常常思索有关于幸福的问题。诚实认为,第一等的幸福自然是做十响雷鸣子爵;紧接下来的第二等的幸福是做菊内宫丹小姐;而第三等的幸福就是能够每天都见到菊内宫丹小姐;第四是做庞可逻斯师傅的学生,因为庞可逻斯师傅是全省最伟大的哲学家,也就是说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哲学家。 那天,菊内宫丹小姐到城堡外去看蝴蝶。在那个人称公园的地方,透过灌木丛,她看到庞可逻斯师傅正在给她母亲的那个娇小的漂亮黑女佣上应用物理学方面的课。菊内宫丹小姐对于自然科学,有着天生情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过于强烈的测量手段而引入的干扰,她小心地、没有半点声响地跪坐下来观察庞可逻斯师傅再三重复着的演示实验。菊内宫丹小姐知道‘充分论证’(师傅经常使用的词句)的重要性。待庞可逻斯师傅他们离开后,菊内宫丹小姐也上了另一条回城堡的小路。路上,菊内宫丹小姐的思绪变得有些恍忽,隐约地在求知欲的驱使下,她开使幻想她自身变成了诚实的‘充分论证’-反之亦然。 快到城堡的时候,她遇上了诚实,菊内宫丹小姐的脸变的红红的,连打召呼的短短的句子都变得断断续续。菊内宫丹小姐脸刚一红,诚实的也红了起来,诚实的嘴动了几动,发出了一些声响,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第二天,晚餐时,菊内宫丹和诚实一句话也没说,在快要吃完的时候,菊内宫丹看了诚实一眼。菊内宫丹的头还在抬起的过程中的时候,诚实就从眼角发出去的余光观测到了这一先兆。于是两人的目光在餐桌上方对撞了约半秒钟。晚餐后不久,两个人发现他们面对面地站在一扇屏风的后边,两个人都不很清楚他们是怎么到这来的。当目光还在空中对撞的时候,菊内宫丹的手绢掉到地上去了,诚实把它捡了起来。接手绢的的时候,菊内宫丹的手碰到了诚实的手,她握住了他的手,这时两人的手都是僵僵的。又过了一会,诚实低下头吻了菊内宫丹的手,在诚实的唇与菊内宫丹的手背相触的时候,诚实的身体里生出一大股暖流,于是诚实用力地拥抱菊内宫丹,菊内宫丹也拥抱诚实。他们的嘴唇接在了一起,他们的眼里蹦出了火花,他们膝关节开使了抖颤,他们的手探索了非同以往的领域。 十响雷鸣子爵大人刚巧路过那扇屏风,子爵大人刚巧观测到了这一因与果的相互作用。经过一秒钟的思考,子爵大人就开始踢打诚实,直到把诚实赶出城堡。菊内宫丹昏死了过去。闻讯而来的子爵夫人亦开始用肥厚的手掌抽打不醒人事的菊内宫丹。在这所有城堡中最精致最美好的城堡中出现了一阵混乱。 第二章 受酷刑被赶出了他心中的人间天堂,诚实噙着眼泪水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他看看苍天,一时他回首望望那住着最可爱的子爵的女儿的最精致的城堡。天完全黑了,诚实觉着累极了,他找了一条沟睡下了。那时天开始下起了大雪。第二天天亮时,诚实发觉全身几乎给冻僵了,他挣扎着拖着麻木的躯体走到了最近的那个村子。这时的诚实身无分文,疲劳和饥渴也开始发挥效力。诚实来到一家小旅馆的门前,捏着空空的衣袋,他茫然地在小旅馆门前蹒跚过来又蹒跚过去。这时,两位身着蓝制服的看到了诚实。“同志”,两个蓝制服中的一个对另一个说道,“那边那个年青伙计是块好料子,身高也正合适。”另一位也深以为然。他们一同走向诚实,并极有礼貌地邀请诚实与他们共进早餐。“可敬的先生”,诚实面有难色地说,“在下万分感激您们的盛情,但是我眼下并没有能力支付我那份早点。”“年青可爱的先生”,一位蓝制服说着,“像您这般品质的人是无需为金钱一类的事费神的。请允许我猜猜,我想您有五尺五寸吧?”“是的,可敬的先生,这正是我的身高”,诚实把腰弯了弯。“那么,年青的先生,就请与我们共进早餐吧。我们不但应该支付您早餐的费用,也永远不能坐视如您一般优秀的人为钱而烦恼。人就是要互相帮助才对。”“您完全正确”,诚实有些激动,“这也正是庞可逻斯师傅一直教导的。我现在才真正认识到‘任何事物皆因最完美之原因而存在’是多么的正确。”诚实的新朋友们又送了几顶高帽子给诚实,诚实全盘照收,并摆了一脸也要送还几顶的神情,但两位蓝制服不容诚实开口,“您是一位忠诚且有献身精神的人,我说的准确吗”?一位蓝制服说。“完全正确,我对于菊内宫丹小姐可是”“不,不是这样。我们的意思是,难道您不忠于保加利鸭国王吗?”“为什么?我才不呢,我又没见过他。”“殿下可是最有魅力的国王!来,让我们为殿下的健康干一杯。”于是诚实干了一杯。“成了”,诚实被告知,“现在起,您就是一位英雄、是保加利鸭人民的卫士,一位栋粱之材了。您已蹋上了通往辉煌的大道,您将永有福星高照。”接下来,两位蓝制服给了诚实一杆火枪,并领了诚实去到他们的军团。在那里,诚实学习右转弯、左转弯、扳枪机、放回枪机、瞄准、扣板机、快步前进,并挨了三十大板。第二天诚实进了一大步,只挨了二十大板。第三天,诚实只挨了十板,同志们都十分钦佩。诚实还是没能摆脱困惑,他始终不能够在他自身寻出英雄的影子。在一个明媚的春天,诚实决定出去走走。当然不是说他要去什么地方,诚实以为,正如动物,人也有权力使用他自己的脚。还没有走出六哩路,诚实就被另外四位六尺高的英雄给放倒在地上,并且给捆了起来,然后诚实给送进了一间囚房。在军事法庭上,法官问诚实,是愿意接受由全军团人马轮番处罚他三十六回还是愿意接受由十二名火枪手每人对着他的头颅开一枪。诚实说他不想接受以上任何一种,可那一点用处也没有,诚实被告知他必须做出决择。于是诚实行使了神圣的权力,也就是众所周知的“自由意志”。他选择了由全军团人马轮番处罚他三十六次。诚实挨过了两圈,全军团上下共两千将士,也就是说诚实挨了四千枪托子。这时诚实身上只有头和两只脚亦旧完好。当全军团人马在重整队型准备第三回合的时候,诚实改了主意。诚实请求还是把他的脑子一枪打出来的好。诚实的请求得到了法庭的准许。诚实的双眼给蒙了起来,行刑队队长命令诚实跪下。正在这个时候,刚巧保加利鸭国王路过。国王想知道这罪犯做了些什么。天才的国王分析了送上的材料,意识到诚实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形而上学家。国王于是赦免了诚实。毫无疑问,有着如此人性光辉的国王将被所有的报纸赞颂直至永远。一位有本领的军医只用了三个礼拜就治好了诚实的伤,他用的药膏是狄奥斯歌里得斯研究出来的。 第三章 逃往荷兰阿巴利亚与保加利亚两国的军队同样出类拔粹,世界上任何其它军队中再也寻不出哪支队伍更如此训练有素、更少开小差的了。两国军队的装备以及于排兵布阵的运用亦是无出其右。双方的喇叭、银笛、双簧管、军鼓和加农炮合奏出的乐章就是在地狱里也听不到的。一开始,双方的火炮先放倒了各自的对手各约六千人;然后,火枪手们的努力下,在这个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完美的世界上,又有九千到一万小泡沫被打得粉碎;最后,刺刀做了另外几千人死亡的“充分论证”。加一加:大约有三万兵士战死。当第一位士兵被加农炮炸成手是手脚是脚的时刻,诚实,就象任一位哲学家一样,发抖了。诚实动用了一位哲学家所能有的全部智慧,把自己藏了起来,并在他所可能寻到的最安全的地方观察了这一历史性的宰杀。当交战双方的士兵在各自长官的指挥下高唱战歌以向各自的国王表露忠心的时间里,诚实做出了一个决定:诚实要去这个世界上别的地方去继续他的因与果的思辨。走过一堆又一堆的死去了的和正在死去的人们,诚实来到了那个离战场最近的村子。村子已是一片废墟,因了是个阿巴利亚人的村子,保加利亚人根据战争的基本准则,把村子用火烧了烧。诚实在原本是街道的地上走着,两旁,这里那里是被刺刀扎过的男人,女人们则是每人的喉咙的部位被砍出一条大缝,有的女人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小孩子。一些年轻的女人,在她们的腹部还被加砍了一刀,根据战争的准则,诚实知道:这些姑娘是在满足了一些英雄的天然需要后被送上天国的。还有几位女人,已被烧得半死,哀叫着请诚实终止她们的苦难。地上满是脑浆、手还有脚。诚实飞奔着逃向另一个村子。这个是个保加利亚人的村子,阿巴利亚的英雄们也已做过了保加利亚英雄们所做的一切。踩着尸体和碎砖破瓦,诚实离开了这个战争的剧场。诚实非常想念菊内宫丹小姐。诚实的干粮袋里本有一些吃食,但当诚实看得见荷兰时,袋子是空的了。诚实还是满怀着信心。诚实早就听说过这个国家:人人富有。诚实期望着好生活又会再一次开始,这好生活很有可能会好得就象诚实在子爵大人的城堡里度过的、直到由于菊内宫丹小姐的美丽而导至的他的被驱出为止的那种好时光。诚实试着选了几位衣冠楚楚的市民去讨钱,无一成功。诚实并被告知:若是他继续这一种职业的话,他就该被送去劳改营,在那里面,会有人教他如何活得象个人。诚实看见了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似乎有个人在大声地讲着有关慈善的事体。诚实立即赶了过去。好不容易敖过了一个钟点,那个演说家详尽地述说了他的理念。诚实凑上前去与演说家致了最崇高的敬意,演说家一脸的狐疑:“什么原因让您到了这?您的动机纯正吗?”“当然了!”诚实有些不好意思,“可敬的先生,我认为无因则无果,事物皆相联而成因果之链,任何事物都是为着最完美的原因而存在。我被驱离菊内宫丹小姐乃出于必然,受军法处治亦然。现在,在我能够养活我自己之前,向您讨面包也是出于必然,所有的一切必然如此。”“哼!朋友,你是想说教皇反基督吗?“从没听人讲过这样的话。不管教皇是否反基督,我可是在饥饿之中呢。“有些人就该饿死!无赖!滚开!可怜虫,你这一辈子再也不要走近我。”与此同时,演说家的妻子从二楼临街的窗口聆听了她丈夫与诚实的全部对话。当她听到这世间竟有人公然致疑问于教皇是否敬爱基督,她就把一只痰盂里的事物全倒在了诚实的头上。一位从来也没受过洗礼的教徒,好心的坚吾士,也看到了这一幕对于也有两条腿、一个灵魂的同样是人的陌生人的粗暴、可耻的行径。坚吾士把诚实带回了家,让诚实收拾干净,又一起坐下来吃了晚饭,并又一起喝啤酒。在开始喝第二杯啤酒时,坚吾士递给了诚实两荷兰盾,并自告奋勇地要教诚实如何做波斯地毯生意。当然了,所谓波斯地毯其实是荷兰佬自己织的。诚实是如此地被感动了,第二杯啤酒只喝了一半,杯子就留在空中不再一动。猛然间,诚实双膝着了地:“我的师傅庞可逻斯真的是完全正确,所有的事物必是为着其最完美的目的而存在。但是您的慷慨确是比那位穿黑外罩的先生及他的太太的苛刻更使我体会到庞可逻斯师傅的话的深意。” 第四章 庞可逻斯师傅得了梅毒第二天,散步的时候,诚实遇上一位浑身疮疤的乞丐。那乞丐的两眼深陷,看了的人没准都会替他担心:他的眼珠子会不会把他的一部分脑子给挤到别的地方去了;他的鼻子也不知是给什么咬去了大半;他的嘴也歪着;他的牙全是黑的。乞丐一边沙哑地说着什么,大约是乞求怜悯,一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阵抽搐,都似乎有一颗牙齿被吐出来。诚实看着那乞丐,心里止不住的难过,到也有一丝的厌恶,可更多的是同情。诚实把那个再浸礼教徒给他的两荷兰盾全给了这可怜的乞丐;当乞丐把头抬得高些时,诚实惊呆了,诚实两眼紧盯着这乞丐就如同他见到了幽灵,泪水顺着诚实的脸直往下淌,淌到脖子那就消失在衣领的后面。“哎呀,”这可怜的乞丐说道,“你还记得你不幸的庞可逻斯师傅?”“什么,真是您?敬爱的师傅,您怎么会成了这样子呢?那是什么样的大灾难?您为什么要离开那最精美的城堡?菊内宫丹小姐好吗?她真的是姑娘群里的珍珠,大自然的杰作。”“我已经精疲力尽了”,庞可逻斯师傅说道。诚实就领着庞可逻斯师傅到了再浸礼教徒的马棚,诚实又去找了吃的来给庞可逻斯师傅。填饱了肚子,庞可逻斯师傅脸上现出了一点生气,诚实又接着问道:“菊内宫丹小姐怎么样了?您先等等,我得祷告一下。”“她死了。”诚实立刻昏死了过去。庞可逻斯师傅抓起桌上的老陈醋,倒了些在手心,在诚实的前额揉了一阵。诚实慢慢地张开双眼,“菊内宫丹死了!啊,最完美的世界现在又在哪呢?她生了什么病?是因为她父亲把我踢出来,她悲伤过度所至吗?”“保加利亚士兵干得,完了他们还用刺刀挑开了她的肚子。她父亲想保护她,那些大兵就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子爵夫人也给剁成了碎块。我那不幸的学生,菊内宫丹的兄弟也给保加利亚兵给开了肚。城堡里再没有两块摞在一起的石头了,谷仓全给烧了,羊全给杀了,鸭子也全给杀了,树也全给砍了。”庞可逻斯师傅歇了歇,又接着说下去:“可我们也复了仇了;你还记得山那边那位子爵吧,就是那位保加利亚爵爷;他们保加利亚大兵所做的一切,我们阿巴利亚英雄也都在山那边照做了。”诚实再一次昏死了过去。诚实再次恢复知觉后,开始请教是什么原因导至了这样的结果,是什么样的“充分条件”至使庞可逻斯师傅成了这个样子。“哎呀”,庞可逻斯师傅说,“是爱情;爱情,这给人类以温欣的爱情,这宇宙的守护神,这所有有知觉的生命的灵魂;还有那因爱情而至的柔弱一切情感。”“哎,我”,诚实道,“我也知道这爱情:我们的心的君主,我们的灵魂的灵魂。它所带给我只是一次亲吻,和一堆落在我屁股上的踢打。可为什么这样美丽的原因却导至您这般的不幸呢?”“哎,亲爱的诚实,你记得帕葵娥特的,就是子爵夫人的那个漂亮女佣。在她怀里我尝到了天堂一般的快乐,这快乐也给了我地狱一般的折磨。帕葵娥特早就染上了我现在有的病,她大概也已经死去了。她是从一位方济各会修道士那得来的,那方济各会修道士是从一位老伯爵夫人那得的,老伯爵夫人是从一位骑兵队队长那得的,骑兵队队长是从一位候爵夫人那得的,候爵夫人是从她的一位年青的侍从那得的,那侍从是从一位耶酥会修女那得的,耶酥会修女是从一位跟着哥仑布闯天下的好汉那得的。”“啊,师傅,您刚刚描述的是怎样的一条令人心酸的因果之链呐!一定是有魔鬼在做祟。”“不,完全不是这样”,伟大的哲学家答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这是我们这个最完美的世界上必不可少的一种原素;假如哥仑布没在那个美洲小岛带上这病毒,我们就既不会有巧克力也不会有胭脂红。这病毒已祸害了我们好多代了,有时甚至灭绝了整个国家,这病毒因此而展现着于自然的伟大目标的矛盾。”“做为一种事实,请注意,这病毒也正如关于宗教的吵闹是我们这个大陆所特有的。那些中国人、日本人现在还没染上。但是,毫无疑问,在未来的几世纪里必定会有某种‘充份条件’使得他们,那些中国人、日本人也得到这种病毒。”“眼下,这病毒正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在我们中间传播,特别是在那些决定国家命运的伟大的、光荣的军团之中。任何人都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当两支各三万人马的队伍上阵冲杀,至少各有两万人染上了梅毒。”“这到是一个有趣的现象”,诚实说;“可我们一定要把您的病治好。”“怎么可能呢?我身无分文,我的朋友,没有钱,在这个球面上是不会有人来给我放血、灌肠的。”诚实立刻就跑着回去找那再浸礼教徒詹吾士,诚实请球詹吾士再发善心也救救他的师傅,诚实还描述了庞可逻斯师傅的凄惨景况。詹吾士,这个好心人立刻把庞可逻斯博士带回了家,并请了医生来。病治好了,庞可逻斯师傅只失去了一只眼、一只耳朵。因为庞可逻斯师傅写得一手好字,且还是个算术家,詹吾士就让他管帐。两个月后,詹吾士要去里斯本做笔生意,他就带了两位哲学家也和他一同去。旅途中,庞可逻斯博士向詹吾士详尽地讲述了为何事物是如此完美。可詹吾士有他自己的不同看法:“人类一准已不再如先前的人那样天真”,詹吾士说道,“人不是一生下来就都和狼一样的,可人都会变得象狼一样。主并没有给人二十四磅重炮,主也没有给人刺刀,可人自己去造了这些东西来毁灭自己。又比如破产,定下来的法律只是为了不让债权人得到他应有的一份。什么世道!”“这一切都必然是”,一只眼博士说道,“单独的自利的恶在社会中集合而产生广意的善。由此,自利的恶越多,广意的善也就越多。”庞可逻斯博士讲话的时候,天就变得黑了,风也越来越强。已经看得到里斯本的海港了,可他们的船却陷入了一场大风暴。 第五章 再浸礼教徒之死可怕的巨浪使劲地摇着这船,让人身体里各式各样的古怪念头在神经网上四处飞跑、乱撞。一半乘客晕了船,只伸手抓住一件牢靠的物事坐在各处摆一脸一脸的青灰色;另一半人不是在尖声嚎叫就是在用比在教堂里快十倍的速度向他们的主祷告。船帆早就成了碎片,桅杆也断了,前甲板也不知给什么扯出一个大洞。有几个胆大的试着做些什么,可一点用也没有,因为没有人发号司令,即是有,在这种大风浪里谁听得见?大风浪初起时,再浸礼教徒就上了甲板。他想:或许能帮着做点什么。这时,有个发了狂的水手冲过来照了詹吾士就是一右勾拳,那家伙用力是如此猛,刚好一个浪头过来把船摇了一摇,这家伙就给抛了在空中,头直奔断了的桅杆。水手的头并没撞上断桅,只他的马裤的大裤档给卡在剩下的约一人高的断桅上,整个人就这样给挂了起来。詹吾士赶了过去,把水手放了下来。这时,詹吾士的双手忙着放水手下来,只两只脚在巨烈地摇摆着的甲板上。又一个大浪打来时,詹吾士就给抛下了海。那水手抓着船沿漠然地看着海水里起浮着的詹吾士,直到詹吾士消失在汹涌的波涛之中。在詹吾士掉下海的瞬间,诚实刚好从舱里爬出来,诚实的头探出舱口时,他看见了向着海水处飞着的詹吾士。在詹吾士的头第三次浮出海水时,诚实挣扎着到了船沿。诚实脱下上衣,正要往海里跳时,旁可逻斯师傅拖住了诚实的一只脚。旁可逻斯师傅大声地向诚实以无可反驳的语气喊道:“人不能向必然挑战。通往里斯本之途完全可能是这再浸礼教徒的归路。”旁可逻斯师傅接着又向诚实证明了再浸礼教徒之掉下海之先验性与不可抗拒性。旁可逻斯师傅又说:“必然乃是必然,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走必然之路。人生活在必然之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先验的,人不能抗拒宿命。比如文学,比如写诗,我们所求的只是自由。当灵性摆脱了枷锁,于是我们就写下诗。我们的诗又是没有一定的格式的,所以我们的是诗,而中国人的不懂得何谓必然使得他们与我们是如此地不同。比如文学,比如诗,在中国人那里唤填词的。所谓填,就是照着已做好了的模子往里灌,这一般的事体就如同子爵大人城堡里铁匠铺里的事体,无有雅致可言,有的只是许多年代所积存下的锈蚀。高雅的事体必定是与必然相联的,我们遵循了必然,我们的灵就获了自由。中国人给自己定了无数的规矩,填词只是其中之一。于是,他们的先验的聪明使他们发明了印刷术,可只我们用了来印报纸;他们发明了火药,可只我们造了枪炮来保卫我们的生存。这一切皆因了我们遵循必然及由之而有的自由。”当旁可逻斯师傅向诚实论述有关先验的事体时,又一个巨浪过来,把他们的船打成了两截。除了旁可逻斯博士、诚实还有那个没良心的水手外,别的人都给海水淹了。水手一气就游上了岸。旁可逻斯博士和诚实刚巧抓到一块厚厚的大木板,也一路漂着到了陆地。三个人在海边的沙滩上躺了一会,感觉好了些时,就向着里斯本的方向走去。三人身上都还有些钱,想着:即然大难不死,或许也能逃脱饥饿的危胁。由于了新希望的出现,三人都不同成度地有了些对于再浸礼教徒的伤感。他们到达里斯本城边时,大地突然开始震荡,大海翻卷着巨浪把里斯本港湾里每一条船都击成了碎片。[ 注:1755年11曰1日里斯本大地震,约两万人死亡 ] 里斯本城里的街道和街心广场上到处是吞吐着的火舌和灰烬。所有的房屋都倒了,三万里斯本居民被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水手看着这景象,吹了声很响的口哨,还咒骂了一通,然后说:“来得正是时候,肯定能捞点什么。”“是什么样的充分条件导至了这个现象的呢?”旁可逻斯博士自言自语道。“世界末日!”诚实说。冒着死亡的危险,水手冲进废墟去找值钱的物件。他弄到了他想要的,又去找了酒来,喝了个酩酊大醉,倒在路边搂着他新得的宝物打起鼾来。醒来后,水手又四处去找妓女。三个人再遇上时,旁可逻斯博士对水手说道:“朋友,你所做的是不对的。你违背了最基本的原则。你所做的一切也是在凌辱你自己的生命。”“活见鬼!”水手回道,“我是个水手,从巴塔维亚来的水手。我去过四回日本,每次我都用我的脚踩了十字架。让你还有你的‘基本原则’见鬼去吧!” [ 注:十七世纪,任何欧洲船入日本港,船员必须以其一脚踏十字架宣称非基督徒。] 诚实在街上被一块飞起的砖头打破了头,这时觉着累极了,就躺了下来。“哎!”诚实向旁可逻斯师傅说,“您给我找些酒和橄榄油吧,我要不行了。”“这地壳的抖动并非什么新事物,”旁可逻斯师傅道,“美洲的利马城在去年也经历过一次的。相似的原因,相似的结果。毫无疑问,有一大股地下硫磺从利马一直通到里斯本。”“很可能是这样的,看在主的份上,只一小杯酒和一小杯橄榄油!”“可能?!我宣布:这结论已在我的脑子里被证明过了。”诚实昏迷了过去,旁可逻斯博士从不远处的井里弄了些水喂诚实喝了。第二天,旁可逻斯博士和诚实从废墟里找了些食物吃了,等到体力恢复了些,两人就加入了救灾的队伍。晚上,几位受了他两帮助的里斯本人请了他们去吃饭。餐桌上的是在那种条件下所可能有的最好的食物。盘子还没收起来的时候旁可逻斯博士开始向大家讲解已发生事件的必然性:“所有的一切皆因其最完美的原由而存在,因为,假如火山要在里斯本暴发,那它就不会在任何其它地方暴发。事物不可能存在于它所在的地点之外的地点;同时,存在也是美丽的。”旁可逻斯博士说话时,饭桌边的大多数不发一声,他们脸上只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面滚。一位身着黑衣的小个子宗教裁所职员刚巧坐在旁可逻斯博士边上,他用极温和的语气向旁可逻斯博士说:“先生,听起来您是不相信原罪的了;您刚才是不是在说:因为所有事物皆因其最完美的原由而存在,所以也就不会有人类的堕落和末日审判了?”这时,旁可逻斯博士才注意到身边的这位一身黑衣的小个子。“恭请阁下原谅。人类的堕落及由之而至的灾祸,也是这所有可能世界中最完美的世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呢。“那么,先生,您是不相信自由意志的了?”“相信阁下会谅解我的。自由意志是可以与绝对的必然相并存的;因为我们必然是自由的;因为,真的,意志的确定性。。。。。。”一边听着演讲,宗教裁判所的黑衣小个子一边向给他上从葡萄牙产的葡萄酒的仆从点着头。 第六章 火烧异教徒地震过后,人们发现,整个里斯本城有四分之三的建筑物被毁。葡萄牙最伟大的思想家们聚在一起研究后得出一致意见:为了拯救里斯本,有必要烧死一些异教徒。昆不拉大学[请问在葡萄牙的朋友:Univ. ofCoimbra还在吗?]学派认为,确实可靠的避免再次地震灾祸的办法应是:必须展现给主这样一幅画面--把几个异教徒用文火慢慢地烧。[注:1756年6月20日,火烧异教徒的仪式于里斯本举行。]一位米沙鄢人因与其教母结婚被判有罪;两位葡萄牙人因吃烧鸡时把盘里的熏猪肉拨到盘边而被捕。晚饭过后,旁可逻斯博士及其忠实信徒诚实也被戴上了手拷:前者是为了他在餐桌上对宗教裁判所的黑衣小个子所言,后者是为了当前者演讲时挂了一脸的崇敬。他们两个被关进了不同的的牢房。牢房里非常凉快,一点都不用担心太阳的光会伤到谁。一礼拜后,旁可逻斯博士和诚实换上了祝福仪式上牧师才穿的黑长袍,还戴上了纸做的主教冠,这些都是在烧异教徒的典礼上不可少的。诚实的长袍和纸冠上给画了些火苗子,火苗子都朝着下,还有好些没尾巴没爪子的魔鬼;旁可逻斯博士的上面也有同样的东西,只火苗子都朝上。两人被牵着随大队的人来到里斯本中心广场。在那听了极其雄辩的布道,还与所有的人一起随着低音风琴的和声唱了圣歌。第一首圣歌一唱完,诚实就给放翻在地上,随着圣歌的优美的节奏,鞭子的抽打一下一下地落到了诚实的后背上。米沙鄢人和两个不喜欢熏猪肉片的被用文火烧了。对于旁可逻斯博士的处罚则非同以往--他被吊了起来。天要黑时,又来了一次地震。魂飞魄散的诚实气喘嘘嘘地自言自语道:“要是这就是那所有可能世界中最完美的世界,另外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呢?”这一次的鞭打,诚实可以泰然处之,这没什么,在保加利亚人那,诚实见过更利害的呐。但是,他最敬爱的、哲学家里最伟大的旁可逻斯博士却因不能理解的原由而被处绞刑;全世界最好心的人,再浸礼教徒詹吾士先生却给海水淹了;少女中的珍珠,花丛里的玫瑰,最高山上的清泉水,比最甜的蜜糖还甜千万倍的甜心菊内宫丹小姐离开了凡世:所有的这一切,使得诚实迷惑极了。诚实不能够理解这一切的必然性。当诚实蹒跚地拖着虚弱的身体要离开广场时,一位老妇人走了过来:“振作些,好孩子,请跟我来。 第七章 菊内宫丹小姐 真的是你?诚实一点都振作不起来,但他还是跟着老妇人去了。老妇人领着诚实来到一间小小的屋子,她从屋内壁橱里拿出一罐药膏,还有些吃的、喝的,又指给诚实看挂在一张干干净净的小床边的衣服。“吃些东西,再好好休息一下,”老妇人说,“阿杜茶的圣女、帕多的圣徒安东尼、孔浦斯特拉的圣徒詹吾士会保礻右你的。我明天再来看你。”诚实还是没能够从那由过去几天里所发生的一切而导至的茫然中挣脱出来,这老妇人的慈祥使得诚实更加茫然了。诚实要吻老妇人的手,“你要吻的不是我的手的,”老妇人说,“我明天再来看你,别忘了把罐里的药膏涂些在背上,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伴着他所有的悲伤,诚实吃了些东西,还喝了一小杯水。诚实累极了,于是他躺在那张干干净净的小床上睡了。第二天早晨,老妇人又来了,她还带了早点给诚实。老妇人察看了诚实的后背,又帮诚实涂了些药膏。后来,老妇人又给诚实送了中饭和晚餐。老妇人再次送晚餐来时,诚实心绪好了些。诚实问老妇人:“您是谁呢?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不知道怎样表达我对您的感激?”老妇人什么也没说,只笑了笑,就走了。又过了一天,天刚黑下来的时候,老妇人又来了,可这回她没带晚餐来给诚实。“请跟我来,”老妇人对诚实道,“路上请不要说话。”老妇挽着诚实的手臂,领着诚实走了大约四分之一哩路,到了里斯本郊外,来到一座由花园和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环绕的房子前。老妇人在一扇侧门上敲了敲,门开了,她领着诚实经由一条窄窄的楼梯上楼,进了一间小小的却是金碧辉煌的房间。老妇人请诚实坐在一张织锦面的沙发上后,她就出去了。看着四周,诚实觉着:他的过去了的生活好似一场恶梦,而他诚实到眼下也还没能从梦中醒来,不过,感觉到是好多了。过了一会,老妇人搀扶着一位浑身战抖着的年青妇人回来了。那年青妇人戴着面纱,随着她身子的抖战,不时有宝石的光彩放射出来。但所有的这一切也不能掩盖住从她身上流露出的透着庄重的优雅。“请摘下她的面纱吧,”老妇人对诚实说。诚实有些窘,可还是红着脸做了。刚能看清眼前的这张脸,诚实就呆了。是的,不会有错的,是菊内宫丹小姐!诚实想说话,可张不开嘴,腿一软,诚实跪坐在年青妇人的脚旁。与此同时,年青妇人也向后跌坐到了沙发上。老妇人寻了烈酒来洒了些在两个年青人的脸上。过了一会,两人总算恢复了些。刚开始,诚实和菊内宫丹只能说些断断续续的简单的句子,两人也不管对方在说什么,只顾自己说自己的,两人都不住地流着泪,不时还要惊叫。老妇人劝他们不弄出那么多噪声来,然就退了出去。“小姐,真的是你呀!”诚实道,“你真的还在人世,并且到了葡萄牙!那些可恶的保家利亚大兵没对你怎样吧?都说他们还拿刀砍了你呢。”“那些坏事做尽的恶人,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菊内宫丹说,“可生命到也不如好些人所想的那样脆弱呢。”“那么你母亲和你父亲也没被保加利亚兵杀害了?”“唉,这到是真的!”菊内宫丹又是泣不成声了。“你弟弟呢?”“也给大兵枪杀了。”两人相对无言,脸上的泪水不住地流下来,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过了好一会,诚实问:“你是怎么来葡萄牙的呢?你怎么知道我也在这?为什么要费那样多周章才让我见到你呢?”“我会告述你一切的。可你得先告述我你所经历的一切。自从那天晚上你吻了我,我父亲把你踢出了城堡,我无时不在想你。你先说。”还是在那最精美的城堡里时,诚实就从不对菊内宫丹说不的。诚实就开始讲述他的故事。这时的诚实还是没完全从迷惑中挣脱出来,他背上的伤痛也时时来打扰,这使得诚实的话语一直伴随着战栗。诚实告述了菊内宫丹自从他们的分离诚实所经历的一切。随着诚实的讲述,菊内宫丹的眼里不时地流露出惊恐。当诚实讲到再浸礼教徒时,菊内宫丹哭出声来了。诚实讲完后,菊内宫丹开始讲她所经历的一切。她讲的时候,诚实两眼放着渴望的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菊内宫丹。诚实觉着自己幸福极了,诚实觉着最美好的世界是最美好的! 第八章 菊内宫丹的故事 “保加利亚人闯进我们的城堡时,我正熟睡。到现在我也不知我们哪些罪让天国的主如此地不高兴,送来了保加利亚人。那些恶人,杀死了我的父亲,杀死了我的母亲,杀死了我的弟弟。从我房间的小窗户向外看,见了这样的血腥,我当时就昏死了过去。那个时候,一个强壮如牛一样的保加利亚兵,有六尺高,打破了我房间的门,做了世间最恶的事。 这恶人的粗鲁弄醒了我。我尖叫,我踢打,我狠命地咬,我用手使劲地挠,我还差点就要把那恶人的眼珠挖了出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我们城堡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根据战争的基本原则进行的。 后来,那个恶人还在我身子的左边扎了一刀,就在这,现在还有一个老大的疤呢。” “哎呀,让我看看!”诚实关切的说。 “你会看得到的;先听我往下说。” “好,你接着说。” “这时,一位保加利亚上尉走进了我的房间,我躺在那,身子还在流着血,那大兵只顾继续他的运作。看到上尉进来,大兵也不向他敬礼,上尉气极了,只一马刀就杀了那大兵。然后,上尉把那死了的大兵从我身子上掀了下去,又给我包扎好了伤口,抱着我--这战俘--去了他的帐篷。 伤好了后,我就为上尉做些洗洗涮涮的事,每天也要做饭给他吃。说良心话,上尉对我很好。真的,他觉着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呢。其实上尉他自己长得也不坏,皮肤又白又光滑。但除此之外,上尉不过是个粗人,对于哲学他是一丁点儿也不懂的,与你--旁可逻斯博士的学生--完全不能相比。 就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个月,上尉开始不再那么喜欢我了。有次去赌钱,上尉输了所有的财物,他就把我卖给了一个犹太人。那犹太人名叫唐。依萨卡,他做葡萄牙和荷兰间的贸易。这犹太人非常喜欢我,但他并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位纯洁的女子或许会被强暴一次,但她也会由此而变得刚毅百倍。 为了想软化我以迎合他的欲望,这犹太人就带我到了这。我曾经以为我们的十响雷鸣城堡是世间最美丽的房子,直到住进了这座房子,我才算是真的开了眼界。 有一天,在做弥撒的时候,里斯本宗教法庭庭长看见了我,在典礼的过程中,他不断地送了秋波过来。弥撒刚结束,他又差了人送了纸条子来说他想见我,说是要谈点私事。就有人领了我去到了他的官邸,在那我告诉了他我的身世。他则向我再三地讲着:象我这样等级的人是不该和以色列人有任何来往的,那样的往来又是如何的低下。 庭长大人又差人去向唐。依萨卡提议把我转让给庭长大人。 唐。依萨卡可不是应声虫,又是大银行家,不是谁都能摆布得了的。他当下就回绝了庭长大人的提议。于是,庭长大人就威胁他说:要想法办他一火刑。后来,两人都退让了一些,他们达成了协议:这座房子和我属于他们两个所共有,犹太人是礼拜二、礼拜四和安息日(礼拜六)的主人,庭长则拥有其它的日子的主权。 达成这个协议至今,算算也有六个月了。这六个月可不总是太太平平的,因为那两个人常要为了礼拜六与礼拜日之间的那个晚上应以新历法还是旧历法计算而吵闹不休。我呢,我至今也没让那两个得手。我想,这也正是为什么那两个人还是如此热列地爱着我。 后来,地震了,为了消除地震的根源,也为了吓吓唐。依萨卡,庭长大人就想法举行了一次火刑典礼。为了讨我的好,他还请我去观看。我的位子很好,离火刑柱非常近。在弥撒与行刑之间的空隙,还有宗教法庭的职员给女士们送上甜点和茶。 我发誓:在烧那两个可怜的犹太人和那与其教母结婚的米沙鄢人的时候,我给那场景惊呆了,到现在我也不清楚那是源于同情还是恐惧。可真的使我惊恐是当我看见了一个身着黑长袍、头戴纸主教冠的人,那人象极了旁可逻斯师傅。我使劲地揉了眼睛,盯着那人。他给吊起来的时候,我晕厥了过去。 后来,我刚刚苏醒过来,就又看到了你给人脱光了按在地上面。那真是我的最最恐惧的时刻呢,也是我的最最惊愕的时刻,也是我的最最悲伤的时刻,也是我最最绝望的时刻。说老实话,你的皮肤比我那保加利亚上慰的要白多了,仔细看看,也要更红润呢。那情景使得我心里的悲伤变的越发沉重、更加无以形容地使我痛苦。我想尖叫,我想喊:‘住手!野蛮人!住手!’可我的声音背叛了我,再说,在那种情形下。我那样做的话,也不会有一丁点好处的。 他们打过你板子后,我对我自己说:‘想想吧!最亲爱的诚实和浑身智慧的老旁可逻斯先生竟会在里斯本地大震时到了这,一个被人打了一百下板子,一个给人吊了起来。所有的这些都是由于庭长大人下的令,而庭长大人又无时不在向我求着恋情!’旁可逻斯师傅的所谓任何事物皆由其最完美的原因而存在是怎样的谎言! 那时,本已极度焦虑和迷惑的我,变得更加虚弱,几近死去,思想里只是狂乱一片。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了我的母亲,想起了我的弟弟,想起了他们给保加利亚人杀害时的情景;也想起了那坏透了的保加利亚大兵的无礼及他在我左边这扎的那一刀;也想起了卑鄙的唐。依萨卡和可怕的庭长大人;也想起了当你被打板子时别人在唱着的<哀歌>(Miserere);我也一遍又一遍地忆起在那屏风后面你与我的那次亲吻,也想起了那竟是你我相聚的最后一晚。 我还赞美了主,因为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是主把你又带回了我的身边。我就让我的老仆人去关照你,并让她设法使我尽快再见到你。她做事向来稳妥,这次也没让我失望。又能见到你,我快乐极了,许多的思想却不能用话语表达。 我的诚实亲亲,多少次的夜晚里,花园内的长椅上,我坐在月光下把花瓣一一数;多少次的睡梦中,七彩光照着的水晶桥上,你我把手儿牵。诚实亲亲,我们相聚的日子会长久吗?我要每天都向天国的主祷告。我宁愿再给什么恶人在我的右边扎一刀,我也不愿再失去你。我要每天向天上的主祷告。 哎呀!亲爱的,你一定已饿了,我也是,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吧。” 菊内宫丹和诚实一同下楼到餐厅吃了晚饭,然后又回到那间小小的金碧辉煌的房间。他们两个肩挨着肩坐在那光彩夺目的织锦面沙发里,两对眼睛相望,不尽的柔情蜜意。 菊内宫丹和诚实都觉着幸福极了,此时刻,他们只想着就这样如天长地久般相厮守。 这时,唐。依萨卡进来了。这一天是安息日,这犹太人是来行使他的由法律保护的权力并要表露他的温柔的情感的。 第九章 犹太人和宗教法庭庭长之死依萨卡该是自巴比仑陷落后最暴躁的犹太人了。“好啊,你这伽利略来的母狗!”唐。依萨卡眼也红了,“有了个庭长还不够,又弄了个无赖来分我这杯羹?”说着,依萨卡抽出随身的短剑,冲向诚实。依萨卡还以为诚实是空着手的呢。但是,这结结实实的西菲利亚小伙子,早在老妇人领着他去的那间小屋里寻了柄称手的长剑戴着,不曾离身一刻。虽然诚实本性温顺平和,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是长剑在手,又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把这以色列人放倒在美丽的菊内宫丹的脚前。全过程好象诚实只手一挥,甩了块石头一般。“我的圣女!”菊内宫丹惊叫道,“这可怎么办哪?他死在我的房间里!要是给治安官发觉了,我们全都得给抓起来!”“要是旁可逻斯师傅没给吊起来,”诚实道,“那样伟大的哲学家,即是在这种紧急关头,也一定会有好主意的。可他却不能再与我们同在。这样吧,把老妇人找来问问看。”她是位极精明的老妇人,也乐于给人出主意。正当老妇人想好了对策,准备讲给诚实和菊内宫丹听时,门开了。这时已是午夜后,一点钟了,也就是说,到礼拜日了,也是说该宗教法庭庭长大人的了。这时,庭长走了进来,与手握长剑的诚实碰了个对面。庭长大人有个好记性,一望之下,他已认出面前的剑客是几天前他下令打过一百板子的那个犯人。顺着诚实手中剑滴下的血迹,庭长看见了地上的尸首。庭长向后退了半步,才又看见了正向菊内宫丹出主意的老妇人。正当庭长向后退那半步的时候,思想的列车在诚实的头脑里飞快地奔驰着:“要是这位圣人喊了人来,他一准会给我定个火刑,说不定也会给菊内宫丹定一个。他曾让人狠命地打了我,毫无疑问,面前的这个人是我的死对头。犹太佬都杀了,还怕什么!没时间再犹豫了。”在庭长还在震惊之中时,诚实一个箭步跳过地上的尸体,只一挥,就把庭长放倒在犹太人的身旁。“又一个!”菊内宫丹的语气里已满是哭腔。“这回没救了,我们都会给逐出教会的!可你,你这样温柔的绅士,你怎么会在两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杀了一个犹太人加上一位教会里的大人物的呢?“我漂亮的女神,”诚实道,“当一个男人在热恋之中,当一个男人满心的是妒嫉,当一个男人被庭长下令给打了一百下板子,那他就会做出最令旁人惊讶的事来。”“马厩里刚好有三匹安塔露奇亚马,”老妇人这时说道,“鞍和缰绳都全。诚实你赶紧去备马。夫人还有些宝石、金银手饰,我们可以先去卡蒂芝。我虽只有一边屁股可以坐在马鞍上,但天气不错,在夜晚里的凉风中赶路,没有问题,我们会在天亮前到卡蒂芝的。”诚实立刻冲了下楼去备马。三人一气纵马跑了三十哩。诚实他们前脚走,兄弟会的人也就进了依萨卡的房子。兄弟会的人在一家雄伟的教堂给庭长办了个隆重的葬礼。依萨卡的尸体给扔在了一个里斯本城外的垃圾堆上。给庭长大人下葬时,诚实、菊内宫丹和老妇人已到了赛拉蒙罗娜的阿拉茜娜。在那,他们找了一间小旅馆。刚一安顿好,三个人就开始了又一轮认认真真的讨论。 第十章 新世界的曙光菊内宫丹哭了,“谁把它们全拿走了?”她哭着,“我们以后可靠什么过活呀?我们怎么办呀?”她手袋里的金币和钻石全都失了踪。“这会儿又到哪去再找个犹太人、庭长呀?”菊内宫丹抽噎着。“我觉着准是那个方济各会的修士”,老妇人说。“昨晚上,在巴达又兹的那间旅社里,你们还记得的,他也在。看在主的份上,我也不能就断定是他拿的,可他昨晚上到我们房间来过两次,今一大早,他就先离开了。”“唉,”诚实开口道,“旁可逻斯师傅常说世间的善是普遍的,每一个个体皆有权取得他那一份。根据这个原则,那修道士该给我们留下足够完成我们的旅程的钱的。亲爱的,再找找看,难道真的一点都没剩下吗?”“一分钱也没有剩下。”“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呢?”“卖掉一匹马,”老妇人说。“我可以和小姐同骑一匹。虽说我只有一边屁股可以坐,我坐马屁股上好了。没问题,我们会到卡蒂姿的。”一位修道院院长,以其老练压成了个低价卖了诚实他们的一匹马。诚实他们一路过了露西娜、奇拉思,又过了乐布嘉,最后终于到了卡蒂姿。在卡蒂姿,一只舰队正在组建之中。说是要去教教巴拉圭的耶酥会的神父们怎样做人。据说,在圣萨克拉门托那里,耶酥会的那些家伙正在鼓动印地安土著起来造西班牙国王和葡萄牙国王的反。诚实是在保加利亚人的荣誉军团里受过训练的。诚实去参加了一次由一位西班牙将军主持的演练。诚实在演练中充分地展示了他的机智、敏捷、主动的意识和高昂的斗志,还有效率。那西班牙将军当场就委任诚实为上尉。于是,诚实就成了一连人马的统帅。做为一位上尉,诚实是可以带着菊内宫丹、老妇人、外加两个仆人和从庭长那骑来的两匹马上船的。在舰队驶向新大陆的航程中,诚实他们不断地讨论着旁可逻斯博士的教条。“我们将到一个新世界,”诚实说,“毫无疑问,在这个新世界之中,一切都将是美好的;今天,我不得不承认,在那个我们所熟悉的世界里,我所经历过的,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足以使任何人抖战。”“我全心全意地爱你,”菊内宫丹说。“可是,我还是不能够从我所经历的所有的触及我灵府的惊恐之中挣脱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看吧,这新世界的海不正显示着欧洲的海无可比拟的好处吗!新世界的海是平静的,新世界的风是轻柔的。确定无疑,迎我们而来的新世界将证明其自身为所有可能的世界中之最完美者。”“或是主的意志吧。可我,在那个正远离着我们的世界,曾经历了那样多的可怕,我心里的希望之门几乎都要关死了呢。”“您呻吟、您申辩,”老妇人道,“可您确还没遭受过我所经历的苦难的一半呢。”听到这种荒谬的断言,菊内宫丹完全不能抑制要放声大笑的欲望。“我的好夫人,”菊内宫丹说道,“除非你曾被两个保加利亚兵强暴过、除非你被人在肚子上扎了两刀、除非你家有两座城堡被夷为平地、除非你有两位母亲两位父亲被大兵砍断了喉咙、除非你曾有过两位爱人被在火刑场上打过板子,我完全看不出星点理由可供你宣称你曾遭受的悲惨会两倍于我的。而且,你不要忘了,我可是子爵出身,我家的家徽上有七十二颗小叉叉的,可后来我还做过别人的女佣。”“小姐,我从来没向您讲过我的过去,要是我曾告诉过您的话,您就不会这么快就下定语了。”菊内宫丹和诚实都很想知道老妇人的故事。于是,老妇人就对他们讲了起来。 第十一章 老妇人的故事(1)“我的眼可不象现在这样总是又红又肿的;我的鼻子可不象现在这般塌着都快触着下巴了的;我可不从来都是个佣人的。“我可是教皇乌斑十世和巴勒斯翠娜公主所生的女儿。直到十四岁,我都住在一座真正的宫殿里。我的宫殿完全不是你们那些德国小王子的破城堡所能比得了的,你们那些德国小王子的破城堡拿来给我做马棚用都不配的。你们西菲丽亚省全省的财产加在一起都抵不上我的一件浴衣。 “那个时候的我是多么的美丽、多么的优雅、多么的聪颖,所有的人都尊敬我,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的美丽会与日具增,我那时是多么地快乐。“我那时还是个少女,可我的美丽使所有见过我的男人都从心里生出爱之情。我的胸部--那是怎么样的胸部啊!白白嫩嫩的,又富有弹性,与美洛斯的维纳斯的完全一样的。“我的眉毛是乌黑乌黑的,从我的眼睛里闪耀出的光亮,就是天上的星星见了也会觉着不好意思的--诗人们都这么说的。“给我穿衣、脱衣的女子们,不论她们是从后面还是从前边注视着我的时候,她们无一不心醉神迷;所有的男人都期盼着与我的佣人们交换位置。“我还与马萨卡逻腊拉的王储订了婚。他是多么英俊哪!他长得和我一样完美,他又是那样温柔、那样有魅力,那么才华横溢。“每次我们相见,我们每次相见他浑身上下都满是爱的火焰。“我多么地爱他呀!就象每个少女都会有的初恋中的那种爱情--充满着盲目的不顾一切的热情。”“我的婚礼该是有史以来最壮丽、最豪华的了。我们叫来了好多说笑话的和说绕口令的。接连不断的是庆典。全意大利的诗人都写了十四行诗来赞美我。我可一点也不喜欢十四行诗。为什么要十四行呢?十三行就不可以吗?“就在我即将得尝人世之极快乐的前夕,一位老侯爵夫人,那老女人曾是我的王子的情人,请了我的心上人去她那吃巧克力,王子回宫后不到两小时就开始浑身抽搐,转眼间就死去了。“这,只不过才开了个头。我的母亲,绝望之余,尽管她所承受的痛苦远不如我的,决定要暂时离开那使人伤心之至的场景一段时间。她在离嘉依塔不远处有处住所。我们上了我们的那条镏金的大划艇。在我们国,镏金最时髦了的,那方法据说是马可波罗从中国人那学来的呢,罗马圣彼德大教堂里的圣坛就是镏金的。“航行中,我们的船遇上了撒利的海盗。我们的人象教皇的兵士那样地英勇战斗了--海盗准备跳过来时,他们就都扔下了他们的武器跪在了甲板上向海盗们乞求性命。“海盗跳过来我们的划艇,立即把我们的卫兵们给脱了个精光;我的母亲、我们的侍女和我也没能幸免。令人惊讶的是那些绅士们脱人衣服的技艺。让我更惊讶的是那些人还伸了手指去人身上不可以随意进的地方探索。一开始,我觉着这种行为真是非常奇怪--真的不可思意,旅行真的使人眼界大开--可我后来才得知,那不过是为了发现可能隐藏着的钻石。这种操作,其实,早在那些海上强国扬帆五大洋的时代就给发明出来了。别人告述过我,马尔它的宗教骑士们捉到土尔其人时,不论男女都要探的。在那些海上强国,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他们从来都没有把这一妙计遗忘。“不用说,你们也能想象得出的,对于一位年青的公主和她的母亲,被送去摩洛哥做奴隶是怎样的煎熬。同样也不难想象,在海盗船上,我们要承受怎样的折磨。我的母亲当然是风韵犹存,我们的侍女们,即是做粗活的也比他们全非洲最漂亮的还要漂亮。我,我那时是多么地迷人;我,我就是美丽与优雅的化身,可那时,我却沦为女佣。没过多久,原是要献给马萨卡罗拉王子的花朵却是给那海盗船的船长摘了去。那个海盗是个好丑陋的黑人,他还觉着他那样做是看得起我呢。“我和我的母亲真的是有非常坚强的姓格呢,不然,我们是支持不到摩洛哥的。好了,我也不想再去提那些我在那海盗船上的经历了。“海盗船回到摩洛哥的时候,摩洛哥正浸在血海之中。穆勒伊斯米尔皇帝的五十个省由他的五十个儿子分别统领着,也就是说有五十起内战正在同时进行着,黑人杀黑人、摩拉图[黑白混血]人杀黑人、摩拉图人杀摩拉图人。整个帝国就象是一座不停地运转着的屠宰场。“海盗船刚一靠岸,就有一队兵士冲了过来。他们与掠了我们的海盗分属不同的派系,他们是来抢海盗们的战利品的。除了钻石和金子,我们这些意大利美女就算是海盗们最值钱的了。于是,一场争夺就展开了,你们在欧洲是看不到的。北方的男人既无沸腾的热血也无对于女人的激昂的欲望,南方人就不一样了,而非洲人正是生活在最最南方。打个比方,就好象,在欧洲人血管里流着的是牛奶,而在那些在阿特拉斯山脉的非洲人的血管里喷涌着的是硫酸和火焰。为着确定谁可以获得我们这些美丽的意大利女子,他们互相拼杀着,象怒狮、象猛虎、象毒蛇那样。一个摩尔人抓住了我母亲的右臂,海盗船的大副抓着了她的左臂,另一个摩尔人抓着了她的右脚,还有一个海盗抓着她的左脚。几乎所有的女人都给四个男人这样拉着。“船长让我跟在他身后,他则手持一柄阿拉伯弯刀试图杀开一条路。到最后,我的母亲和我们的侍女都让那些魔鬼给扯成了碎片。俘虏与掠夺者,兵士与水手,黑人、白人与摩拉图人,我那海盗船长他自己,他们死了。我则躺在死人堆上奄奄一息。“那个时候,同样的情景在方圆三百里之内随处可见;与此同时,那里的人们从没忘记每天要向穆罕默德祷告。“我挣扎着从满是血污的尸首堆里爬了出来,来到一棵一条小溪边的大橙树下。那时,我已是精疲力尽,饥饿和恐惧使我完全绝望了,我几乎没有了知觉。要是给人看见了,会以为我只是睡去了,其实,我却是晕厥了过去。“在那样一种虚弱、知觉几乎全部离我而去的状态之中,在生与死之沿,我隐约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动着。挣扎着睁开了眼,我看到一个白人,说老实话,他还挺帅的,正咕咕哝哝地唱着:‘O Che sciagura d’essere senzacoglioni!’” 第十二章 老妇人历险记(续)1“听到乡音,我当时是又惊又喜,远胜那小伙子嘟囔过的话所带给我的不悦。我向他说:世上有比他那不幸更可怕千万倍的苦难呢。我又向他讲了我所经历的悲惨;我支持到说完我的故事,就再也不能感觉到任何事,我又一次失去了知觉。那小伙子抱着我到了一间小屋,把我放在一张床上,又设法弄了些吃食来。等我醒来后,他又一口一口地喂我吃他为我做的饭食,他又去拿了手巾,用温水湿了,轻轻地擦我的嘴角。他又轻柔地握着我的手,向我说: 他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未见到过如我一样完美的美丽。他还说:他从未象今天一样为着他自己已失去了那部分而悔恨。‘我生于那不勒斯,’他对我说,‘我们那,每年会有两三万小男孩给动了手术;有些死在了手术台上;有些,康复后,会有远比女士更优美的嗓音,真的莺声燕语;好些给送了去给各地的皇帝们、王子们唱歌听。‘给我做的手术很成功,我后来去了琶勒斯翠娜公主的教堂的合唱队。’‘怎么可能呢,’我叫了起来,‘母亲的教堂!’‘琶勒斯翠娜公主,你的母亲!’他也叫了起来,已是泪流满面。‘您就是那美丽的小公主?直到您六岁,都是我每天带您去花园里走的。您真的就是那美丽的小天使?’‘我就是,’我回道,‘我母亲的遗体就在离这约一百码的地方躺在死人堆里。’“我又向他仔细地讲述了我所经历的一切,他也向我说了他所有的一切。一位信奉基督的王子打发他去见摩洛哥国王,目的是要签订一项条约;王子打算着能得到足够的军需品和战船,以武装他的军团,然后好去攻打其他同样也信奉基督的王子们。‘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可怜的小伙子说,‘我从算去赛塔乘船回意大利,我一定要送您回您的宫殿。Ma che sciagura d’essere coglioni!’ 第十二章 老妇人历险记 续(2)“听着这样的话,我再不能抑制住两眼饱含着的热泪,我对他说:他是全世界最好心的人。可后来,他并没有送我回意大利,他把我带到了阿尔及尔,把我卖给了当地由奥斯曼帝国派出的省长。就这样,我成了奴隶。没过多久,黑死病经由亚洲、欧洲又回到了非洲,在阿尔及尔以更猛烈的凶狠发作了。你们是见过地震的;但是,请告诉我,小姐,你见过黑死病吗?”“没有,”年青的子爵小姐答道。“要是你见过,”老妇人接着说,“你就会知道,比起黑死病来,地震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了。在非洲,黑死病每隔几年就会暴发一次;那回,我也没能躲得过去。你们想想看,生为教皇的女儿,却沦到如此境地。我那时才十五岁,竟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经历了贫困与被奴役;还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给恶人撕成了四片;还经历了战争与饥荒;又在阿尔及尔得了黑死病,奄奄一息。可我,我还是活了下来;其他人,那个能唱歌的那不勒斯小伙子、奥斯曼帝国的省长、几乎其他所有的奥斯曼帝国的官员,都死于那场瘟疫。“那场可怕的瘟疫过后,省长的幸存的奴仆们都给公开拍卖了。一个商人买了我,他带我去了突尼斯,没多久,我又被卖给了一个的黎波里的商人;在的黎波里,我又被卖到了亚力山大;从亚力山大又给卖去了士麦那,从士麦那给卖到了君士坦丁堡。又被买卖了许多次后,最后,我成了一位土耳其进卫军将军的财产。没多久,有了战事,俄国人开始攻打亚速了,将军就起程去亚速上任。“将军特别喜爱女人的,去亚速统领千军万马,也不忘要带上他所有的妻妾。到亚速后,将军把我们女人们安置在一座坚固的小要塞里,并派了两个黑宦官照料我们,还有二十名卫兵来把守要塞。“大军初到,借着锐气,杀了俄国人一个人仰马翻;可没多久,俄国人搬了更多的人马来回敬。亚速很快就陷落了。俄国兵杀人杀得红了眼,不论男女老幼,他们见人杀人,后来又一把大火把亚速城化做了灰烬。可我们的小要塞上却依然飘扬着奥斯曼帝国的旗帜;俄国人久攻不下,就换了招法,他们想把我们饿毙了事。要塞里的二十名近卫兵立了血誓,定要与要塞共存亡,以不负将军厚望。可人饿了就想吃的,他们发现除了在两个黑宦官身上动主意外无它法可想,于是他们决定:吃了他们也不能不信守誓言。两个黑宦官的肉不能维持多久,英雄们就开始打我们女人们的主意。“就在这紧要关头,有位极高尚、极qian2诚的先生站了出来,讲了一通在那种情形之下可能讲的最出色的话。他说,不能把女人们一下都杀了来吃;‘这样吧,先从每位女士那各切半边屁股下来,’他说,‘够我们吃好一阵子的;若是我们不得不再求助于这一应急手段,我们也还有另一半可一切。如此,我们可以支持很长时间的。天国的主不会不高兴的,看到我们以这样的大慈大悲的心肠在这里为着尊严而战,他会微笑的。” 第十二章 老妇人历险记 续(3)“如此雄辩的言词,什么样的人能不被说服呢?于是,所有的女人都给动了手术。操刀的男人给我们每人的伤口上抹了些香油,就象他们给小男孩做环切术那样。“近卫兵们刚刚把从我们身上得到的美宴吃下肚,俄国人驾着平底船又攻上来了。“没有一个近卫兵生还。“俄国人见到我们这些还在流着血的女人们,理也不理,自顾退去了。都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不论哪个角落都有法国去的外科医生的。有个法国医生发现了我们,他治好了我们的伤。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我们的伤刚好,法国医生就说:我们应有所回报才是。他对我说:‘没有理由不振作些,一切都是缘于战争的法则,每有城池陷落,同样的事体都会重复的。’“我的同伴们刚刚能走动时,我们就上了去莫斯科的路。我去了一位俄罗斯贵族的家里,给派在花园里做事,并每天要挨二十下鞭打。“就这样过了两年。后来,那位老爷,为着某种阴谋,被彼得大帝赐了个分尸刑。彼得大帝余怒未消,又连老爷那个阶级的封号也一并废了。我趁乱跑走了。我在俄罗斯走了许多地方。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以在小旅馆做女佣为生,我去过里加,也去过罗斯托克,威斯曼,莱比锡,卡索,乌得勒支,莱顿,海牙,还有鹿特丹。“在艰难与耻辱之中,我变得衰老了。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的是:生为教皇之女,如今只剩下半边屁股了。至少不下一百次,人世间的冷酷使我几近生与死之界,我都快要不能抵御死亡之神的诱惑,可我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在心底里,我太热爱生命了。这,或许是我们人类的一种最可笑的脆弱之处了,可大自然偏偏植了它到我们心里边。我们如此固执地负着生活的重担,难道这不正是我们同时也想抛弃的吗?多么荒谬!对于生,我们为什么满怀的痛恨,同时又挣扎着要保有呢?难道这不正似去关爱终将吞噬我们的毒蛇吗?拥抱着它在我们的胸前,直至它把它的流着毒液的齿刺进我们的心。“在我命中注定要流浪过的那些国家里,我见到了无数的人,他们把他们的生活浸在仇恨之中,可我只知道有十二个人自愿地结束了他们的痛苦;他们是:三位黑人,四位英国人,四位日内瓦人,还有一位名叫罗伯克的德国教授。“后来,我到了那犹太人唐依萨卡的家里做佣人,他让我给您,我的好夫人,做使女;自此,我关心您的生活远胜于我自己的。要不是您激起了我内心里的苦楚,我是不会说关于我的故事的;在远航的船上以讲人生来打发时日并非习俗。长话短说,我的亲爱的小姐,在这世上,我见过、经历过太多,听听我的劝告吧:告诉自己,想法说服每一位在生活中不期而遇的路人,让他/她把他/她的故事讲给您。要是有一位没有诅咒过她/他的存在一次,并从未向他/她自己说她/他自己是世间最不幸的人的话,您可以把我头前脚后地抛进大海。”剑锋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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