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亚兵诗选 席亚兵:曾用笔名席药林,北大西语系九三级研究生。
忆旧随想 1935年甘肃的一个庄院过境的队伍 带来了战火、鲜血 震裂了 “形式与本质一样本质的地志学的景观” 给打麦场留下弹坑 把结满黑苔的椽纹墙熏得更黑 让多年来的这个唯一的黎明 没有接上后半夜天籁般的深梦 围攻者向土围子发射炮弹 催促被围困的南方人赶快突围 路口燃起熊熊大火 机枪对准火焰横扫
每一个南方战士记得清狂奔时 脚下的每一条车辙里面的积水 在这之前的一天他们藏身一个土堡 从一个小穴孔看到歪斜的天空 交汇的坡线一群当地的士兵 排成稀稀拉拉的一列纵队经过 吓坏了坡地上的牛羊和民歌
每一个突围出来的战士如果重新 汇入被打散的队伍 刚才的战斗就不只是一场恶梦 他的身后还有一百场战斗 队伍行走不远,突然地断路绝 一个大峡谷披着晨纱薄雾 座座村庄就像在水底摇曳飘荡 苍黑的槐树溶解敷上色彩 他们就像莅临一个天井
每年正月我们向北穿过由山东而来 向偏西北摆动的那条著名的苹果带 爬到山谷前的最高点上,大汗淋漓 这是哪一条已沉入地底的河流的旧巢 我们能看到对面山坡上姨婆家的黑色大门 许多层架板上的一只黑罐 阳光温热地抚摩着那未凿的士、塑造的土 十点钟后对准这宁静开始锋利 鸡又跑又叫 亲戚到
1996.5
模拟的记忆 那些夕阳模糊的夏日傍晚 将我理出来,定格在 路人深深自责的目光里。 就我的资质,一切都算不上疯狂,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这 也并不是非常难以忍受。
我屈从了谁的召唤,他 还是远远赶过去时的漫长时光, 如果那是一种享受?小矮山 向外伸出一个鼻梁,引起 公路急剧转弯, 一下子辨不清了正东与正西。
也许他们就是一体,可又像 只是互相熟悉而已。 老林子里,稀烂的浆果弄脏了 路面。翻到阳坡, 短小的人工林犹如一大片木桩。 他仅用文字做过拘谨的观察。
在一切事情上都顺利,又脆弱, 这也很了不起。话说回来, 我也不敢把自己看成 感受力很强的那种类型, 虽然表面看上去完全吻合。
这种不求甚解的恬静 才显得恬静。满目柳树 没有那么高深纯粹。 桃园扑向远方怀揣喜庆。 我们脸上的激情 明灭不定地熟悉,在 老交情向浪漫转化之际。
98.6.30
使用邮政业务的人 在南方 你曾有过 与一小块色彩四处沾染的背景 共存的时刻 我能在照片上感到阳光的凉意 完好无损的视力屏着息 想潜入眼前的那层明亮
就是她胳膊白里透红 象鸡蛋皮 尚不知下一个动作 看不出那次夜间匆匆的赶路 离开此地密如席纹的灯火 在归途中 刚刚放松 正好赶上年龄 给一个人的胃第一次制造压力
我过来以后 感到似有整个一个省的人 在青黄桔红的山林中出没 这样的事我已无心向往它 驱不散一段黄金街面涌动的阴霾 长不出五官的人们引爆一个个云纹气团
我穿街走巷 想到将此时的状态 加以打量 临近一座摩天宾馆 四周奢侈的空地让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的时间是停滞的 就象 人们每在山路边建起一座石屋 又将它废弃完成了一次无匠心的 对时间的垂吊 在一个落满松针的山脊上 我们渡过了一人停滞的夏日中午
邮政大楼将它门前的实景 微缩成墙上的灰银浮雕 返回又是相机连续卷带的嘶嘶声 我灌满了整条街 我控制不住速度 我坠入门中 日复一日的房间的深井
96 10
春山 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枯等时, 都有这样荒唐。 我隐约辩认出了以前的一些处境。 山,很高大,但被中午 消磨得丧失了气韵。 油菜花服着站刑, 白色的菜蝶无声地翻飞, 远处拉着一副电线。
当我闭上眼,充耳不闻的鸟叫声 开始浮出来 ,不倦地破碎。 阳光已很厉害,春天还不能 压住浮尘。也许偶尔过一辆车, 都会给我多一层覆盖。
我需要改正,不能 被惹得一味松懈下去。 同事们,只有你们在按部 就班中开始得到休息。 我躺在路边这绺破旧的茵毯上, 并不惬意, 实属被困不能早点离开。
这是旅游的大省、年龄、心境—— 远游无处不消魂 ——陆游 这是旅游的大省、年龄、心境, 都是最合适的。 它们结合的每一个视野都像 是我一定不能错过的, 每个都像对我是唯一重要的。
乘火车进入,它能将可以一次 满足我的东西重复一千遍。 新春过后的丘陵只用菜花设色, 其它地方都还发黑,展览它 口琴孔般的二层楼房。 碰上一个大矿,像巨桃 被咬去一口,露出雪白的岩芯。
等转入公路,油菜花已在几日内衰老。 萝卜花正素雅。 春光明耀,使山岭驯服, 使沿路居住的人家懒洋洋 无所事事。让我们 只顾计算道路怎样盘旋到山顶 又盘旋而下,再上,再下, 即使闭上眼也觉得不会将什么遗漏。
偏远到一定程度它不通车了。 落地间我们的步履和心情开始失重。 它以前方迷人的转弯 渐渐推出宽敞平浅的田野, 垂首静立着一些嘴唇触地的畜牲。 天黑前我们只需到达那个散发着余热的村寨。 如此闲情让女人们大为伤感, 好象想到了恩爱及它的残酷。
每次我们都不信任名胜, 每次它们都是空荡荡的。 哪里想到那是群山在奔驰中 突然停住,汪洋成湖。 再被夹紧,一直向那 曲折冱寒处纵深。 枯柴般的山岩,狰狞的石穴、莽藤, 犹如进入孟夫子竖排的五古诗行间, 虚无之感我真的开始感觉到了。
山县 我们的漫游自有它的潜意识。 表面上看,我们更容易被表面的东西吸引住了。 每到一个县城,这是在山区下车 休整的最小单位,你会仅仅因为 初来乍到而获得长足的目光,自大的 野心,想把它们最宝贵的东西 都置于你的征服之列。
它们的确是。美味 和郊区清澈旺盛的河流都代价很低, 因此很容易让你深入到它的最深处 或许那是它们以简洁的人口排演的各类故事, 少许多顾忌,且有那种貌似荒谬的 很快全城都知道了之类的效果,多得会溢到 赶完场懒洋洋走在城外山路上的农民身上。
头一遍穿越它的主要一条街道, 我感到到处都是甜蜜诱惑。仿佛这儿 美好的事物都对需要它的人不制造压力。 许多人已经以他们朴素的成功拥有 宽敞的空间,以及跟每个人都象是熟人的老练心理。 我们也可以闯过临街售卖的拥挤地带而内心平静, 这给我们莫测的身份把快乐暗示。
我抄写各行业门上的对联,大大地 娱乐了一把。我没有洋洋得意,深知 他们这类天真下面布满心机。 我害怕这也包括大街上那些给人频繁打击的女人, 也许都有恃无恐,在散漫和刻薄上面 叫人捉摸不透。还有那些 快要长成的更迷人更毁人的新一代。
只要我们不溜一圈后继续乘车, 我们就住下来,心提得高高的。 这在下午过后街道顿然变空的时分尤为强烈。 我们会朝着它尽头的夕阳一路漫步,将 该翻找的都翻找一遍。 相形之下,当地人对这些已非常熟悉 而且没有经历我们这么生硬的渴望。
山村 一个已进入民间文学的清代才子,某部 大型字典的主持者,还用他的 踪迹和事迹统治着他的祖籍,出生地, 早期学术活动的场所。 在一片川地的中央,一个小山丘 专门辟作他少年时的读书处。无论 远看近看,都相当灵秀。 披满植被,石材构成小拱桥, 台阶、走道在山上任意伸展, 像几道黑烟,几株古柏腾空而起。 原先那里只有几间瓦房,毁于近代。 门框上每逢过年却仍被贴上红地浓墨对联, 成为相机取景的绝佳点缀。 另一边,一个新修的纪念馆连接着雅致的 庭院。他的八世娣孙在此工作。 平日的访问量为零。多的时候可以 来几辆大车。因为在远祖时代, 越僻静的乡村越比城市高贵。
这使他那位远祖到老都长着 怯弱呆板的娃娃脸,完全不是 馆内悬挂的工笔肖像画的拙劣所致。 旁边他的那位诰命夫人也墨线幽古, 脸色蜡黄,恰当地传达出遗像的 死亡气息。横幅手迹 字体纤弱,毫不怀疑地套用前人的视角, 描摹川地里的风光及农耕图景。 他浩瀚的书卷已无从搜寻, 博古架上摆着几本薄薄的佛经——消闲类书籍。 纸张混浊,有着尘土般的颗粒度。
转完一圈都不需傍晚到天黑。下来后, 我发现这少年的诗歌是纯粹的 现实主义,历代也只有这一种风格。 这整块地方仍只有农业。小河,村庄 的确抒情,并非我们轻浮,土地 只像风景的要素。人也像,比如说, 古代大多数诗人出游时遇到的那类,让你 进屋借宿,出具腊酒腊肉。 他们都还储存已搞不清楚的记忆, 很容易把所有的话题都集中在这位先人身上。
到夜深关于他的故事还讲不完。 当我到屋后去解手,深不可测的漆黑 与寂静。空中略感雨意,一丛修竹微微摆动。 早晨,我们就河水洗漱,铅云 过阵。整个川地显出了气韵。 我们迫不及待地出发,将 村庄人烟甩在身后。 这个早晨行走在山路间的清旷之感, 惹人长啸,想起来让人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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