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梅诗选 铁梅,1969年出生于黑龙江,有满族血统。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和辽宁文学院作家班,曾就学于北京大学。从事新闻工作。自1990年起发表过百余首诗作,散见于《诗刊》、《中国诗坛》、《诗神》、《诗潮》、《诗林》以及港台《创世纪》、《诗双月刊》等杂志,有诗作收入《最新当代大学生诗选——红钥匙以爱情的名义——中国当代女诗人100家》等书中。
爱人 他们分别叫作男人和女人 他们走到一起 前世和今生 舞台显得空旷 荒凉 他们的舞姿象空气 一寸寸地填充无名的虚空
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和她仿佛已经死去 或者还没有诞生 无论生前还是身后 他们的处境已经被确认 他们叫做爱人 相依为命 代表世界的两极 一个人的激情撞击另一个人 在彼此的身边旋转跳跃 生生不息的爱 推动时光永不磨损的车轮
当他们分开 象两片树叶迎风飞舞 当他们合拢 象大地所收获的果实般成熟圆满 互相渗透着芳香 其中的一个人醒了 而另一个人还在熟睡 他的睡眠象一只手 轻轻抚摸身边的人 醒来的人 不安的人 重新变得宁静 安详 投身于大地
没有雪花 但比雪花更轻更透明的东西 将他们疲惫的身体轻轻覆盖 没有歌声 但比歌声更缥渺纤细的声音 合上他们的眼睛 象拾起一片羽毛 拾起他们结晶为一体的灵魂
印象 穿葡萄紫连衣裙的女孩撞了我 她眼中的青白部分飘忽不定 她是谁派来的 我独自一人走了这么久 她把夏天冷落在一边 小辫子一甩一甩 象要甩掉上面青春的颜色
她不停地接电话 牵出一些易逝的声音 我确信她的来历 她气度优雅 是一个熟练的纺织女工 把有关命运的消息 象绳结打开又系上 我把舌尖轻轻抵在镜子背面 我知道她会在其中出现
她还喜欢剪纸片 她剪在我眼睑上 我醒了看着她 一些老鼠在我周围 她在剪一些报纸 她剪碎字迹象昆虫的翅膀 剪子一闪一闪 我在里面微笑 泪水一闪一闪 我看到了我的灵魂 在十二岁的龋齿中复苏 咔嚓咔嚓 来不及喊痛 我感到在飘荡的词语中站立不稳
月光 夜以继日 衔接我尘世幸福的爱人 不知疲倦 在时间的另一端 赐予我完整与缺失 每夜我都如约 将光明之水洒在他的床边 观看他阴影中的睡姿 他如何在梦中察觉我 移动在他生命中的步履 以及我此刻注视他的表情 日复一日 我在他的思念中取暖 并取得我美貌的理由
蝙蝠 一粒黑夜的种子 夏季 它黑色的头怎样孵出 被赋于自由之翼 在人间来去自如 它的叫声象水 一滴二滴 溅湿了睡梦的单衣 除了星星 它没有对话者和听众 无需去观察他物 也早已摆脱了人类的视线
在我寄居的房间里 窗帘裹紧了夜幕 各人面前一杯清茶 蝙蝠的声音在两座楼的缝隙中被磨擦 象是一种极佳的幽默感 一句玩笑从另一个世界抵达
蝙蝠的命运过分被简化 身体被抽象 一个视力衰竭的女人看见 它刚刚飘过 象一片烧焦的纸 象爱情和工业灰蒙蒙的天气
蝙蝠曾化妆成我的情人 脸贴着玻璃窗 鼻子被挤压 瞪大他假想中的眼睛 注视我的裸体正如我识破过我自己 他的经验与我相似 双手捂住眼睛 看见上帝替他看到的一切
出生 天空布满星辰的时候 我走出母亲的身体 并躺在她的身边 她的泪水还没有干 双眼不知疲倦地望着夜空 我出发的地方
母亲失去了重量 象树叶停留在空中 她是多么年轻 眼睛亮若宝石 微笑如沐春风 身体匀称结实 充满弹性 对生育儿女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是她为自己制造的亲人 她一生崇拜的明星 我看见黑暗深处 别人 看不到的事物 在重重光阴之外 那天空中的福祗 指示母亲成为我的恩人
我使她的辛劳得到报偿 使她的衷老还掌握着青春 我永远可以重回母体 和她相亲相爱 听她倾诉苦衷 我永远是她的骨中之骨 肉中之肉 拥有快乐的瞬间 胸怀崇高的理想 经我们的双手所传递的人类的爱情 因苦涩艰难而更接近于一种信仰
好地方 它并不比梦境难以抵达 当你置身其中 想象力受到了挑战 美如此不真实 却已经被你把握和遭遇 在一条修在天堂的路上 天使以多种面目面现 不是为了你的莅临 而是为了它自己的意愿
当你置身其中 一条修在天堂的路上 云刚刚出生 最轻微的触动 也会引起他的初啼 也许它的双目还未睁开 阳光是他的母亲 他的雪山之父 裸露着肩膀 仿佛刚刚成年并显示出生殖的力量 乐观地送他的孩子去远征 目击他们象鱼群 消失在天空
这些放荡不羁 短命的孩子 制造阴睛和沧桑的顽主们 任世纪的风把它们撕碎 多么遥远 他们留给大地的身影 象造物主所创造出来的时间 涂抹每一寸世神灵的花园
当你置身其中 你发现美是由高度造成 由于疏远和隔离 和大多数人的置若罔闻 那啃食白云和牧草的牛羊马匹 不对异乡人施舍一个词汇 那水中的天鹅真切地 守候自己的倒影 还有那为大自然所放牧的牧人 行走在生活中 如同行走在某句祷词的核心部位 这是个好地方 我们边走边擦去了自己的足迹
空房子 时间在这里被腐蚀 被水 血管和养分切割 时间从他四周掠过 没抓住他的任何把柄 因为他年轻 年轻得几乎没有特征 他甚至还没有长成—— 一个人 时间的猎物 他没有思维 能反抗物质体的引力 他是一个“零”在走向“一” 他尚在途中 而它的出发之地 是一所空房子
这里充斥着发光的石头 被夜晚当作星星 还有风 是一切事物的衣裳 一个女人赤身裸体 不为了任何理由歌唱 她的塞王之歌袭扰理性的城堡 她的内心空空荡荡 她是梦和幻想喂养大的 但她孕育一切真实 景象 人及其一生 一个房间中的房间
马蜂 ——你从哪里来,想到哪里去,你行走的方式多么可怕。
它走几步就会以背着地、四脚朝天、仅仅移动了一两厘米而已。它四脚朝天在地上旋转着,翅膀吃力地振颤着,帮助它翻过身来。翻过来,再跌过去,每一次似有作弄人的风吹翻了它,又似它自己失去了平衡身体的能力。
我看不出它外表受了什么伤害,我最多能猜测到它的眼睛失明了,我弄不清它的意图,想这样行走着去上地方还是想最终能振翅高飞。
我只想这小小生灵的上方,也悬着它的命运之神吗?还是命运之神借这小蜂来警示谁?
这是一种惩罚。
让飞翔的物种爬行。
它无疑迷路了,可不迷路它又能走到哪里?这北京大学门口的水泥马路对于它无异于人所面对的宇宙。
它只能走,象在执行一个判决,一种不死然而改变了其存在性质的判决。
它唯一的路在天上。
那么再美再宽广的土地都只能是它逃不脱的囚室了。
爬在我脚边的马蜂正在辨认地狱之门的摸样,它一副倒霉相,它失魂落魄完全无视世界摆在它周围的喧嚣与繁华。
唯一属于这只黄色马蜂的,可能只有我的目光。所以它毫不掩饰它的挣扎,它的绝望和没路,它一个人急匆匆、跌跌撞撞,不停地翻滚着,把一切都甩在了脑后,象去赴一个什么约会。我仿佛听到了它的哭声,它用它身体的语言嚎啕大哭。是的它失去了它的群体,它们都去了宇宙,与星星们站在一起,只留下它一个在迈着近似于无的步子。
我相信在它身上有一扇门,也有一把锁,有一条长长的通道和一个完整的虚空。
你不会因为冷,因为天气才至于此的吧,我也冷。寒冷会改变一个人的生存方式,你呢?
我难道不知暑往寒就来,季节是一个圆你妈没告诉你。
你那个集体的秋天是怎么过的。
你是第一次作为一个符号被神拿在了凡人的生活中吗?之后你还会继续你那阳光之下飞舞的天使般的生活。
你不是作为一个演员来搞一种行为艺术吧,那该是一门多么伟大的技艺!或者你只是一个导演,调度那没有背景与解说词的挣扎试图摧毁观众迷惘的心。
色彩与时间 这些色彩的枝条与木棍 象彩虹光顾我们心灵的家 这些在目光中竖起的栅栏 和横空出世的雨 排列有序 向未亡的人走来
谁能够把握 一个季节仅仅由色彩构成 谁能够说清 他紊乱的不朽的统治 一个天才儿童的画笔 他真诚的泪水 和对世界短暂的爱 我看见一些颜料成为石头 在生活的岩面上凸起 而另一些隐藏在它的深处 没有一只尺子可以量出 二者的距离 时间的深度 没有一种人生 不被一误现误
这些是它的本质 你说 红色的岩石和陶土 黄色的嘴唇和木头 以及绿色的乳房和青铜 而水已在其中充分地融解 在我们的声音里被发出 这就是美 组成天地之物 当它们运动 在我们的内部 这些就是光阴 把我们邀为过客 无限地延长 我们追求完美所需要的痛苦
星辰 离我最近的一颗星辰 在尘世迫降 在我虚无的怀抱里 放射他的光辉
他将从不同的角度 启示那最初的距离 他的柔情被贯注以 人类的血肉和体温
我将高举 这一超出我姓氏的荣誉 通过灾难过后的废墟 脚上不沾一粒灰尘 心中没有一丝怨恨
我为爱找到一个新的出发点 为他奉献保存多年的虔敬之心 象对待每一个非凡的同类 和接受过土地恩惠的亲人
前行并尽可能地走远 保持完美的步态 让时间圆满通过 让梦境到达彼岸之前 依然可信和真实
一封信 一封信在时间中被发出 会落回时间中居住的 另一个人的手中吗
谁将它传递 在干燥或潮湿的空气中 在尘埃上升或洁净多雾的早晨 在嘈杂人群的深处 和夜半垂泪者的岸边 它来自必然的世界 却长着一副偶然的面孔
它来自过去 信封上面那个少女的名字 奔向今天 奔向 在文字之外被她拒绝的人 被思念抛弃的人 如同明珠 回到了淤泥 最好安身之所 大风吹落了人间的无数重梦境 一封信在遗忘中穿行 携带着预言和回忆 却不在风中坠毁 它抵达了目的地 疲惫地 在我正在欲离开的书桌上打盹 它是否想修改一下 理由充分的错误 我就是那封 被我自己 发出的信件 当我把一切的过失都丢在路上 就会回到我出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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