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渠宋炜诗选 宋渠(1963- )、宋炜(1964- ),1984年与万夏等人发起整体主义运动。
大佛 不会在冬天的寒颤中离开家离开柔和的面孔谁也不会 这个下垂的黄昏沉寂而贫血 象一只暗哑的铜钟飘忽如梦幻 大野中旋转的树丛后面有被铸成口碑的灵魂 来到浑浊的江边 如梦幻 被萧瑟的风贴上僵硬的石壁 开始了一次模糊不清的沉沉大睡 江声摇晃 煽动起粗野的蝙蝠 这些蝙蝠已经提前染上了夜晚的黑血 一群灰蒙蒙的影子飞上空旷的太阳 这太阳在浪尖的荆棘上站着 骤然啜泣不止又躲闪不止 隐现在黑茫茫的原野上 和大块大块的冬天 发出低沉的光
北方的雪已经覆盖过了 马鬃拉着云幡 四处游方的车轮已经驰过了 在南方 黄昏的村镇和裹着雪片的薄暮 全都遥远遥远了 退向最黑暗的夜晚 为了游方或者居住着而不再流浪流浪 流浪人全都成了匠人 流浪的人群泊在水顶之屋 烟囱里缓缓升起水柱 拿着工具 驾着水顶之屋退向最黑暗的夜晚 然后所有的匠人开始歌唱 水,哦,天大的水洪水涨起来了涨起来了 星,哦,迷惘的星星升起来了升起来了 天空等着 一只只黝黑的眼睛一片片翘望黎明的飞檐在残破的空中纷纷飘落 雨水没有下沉 只有黄昏沉向夜晚 黎明被堵住了 洪水还在涨啊人们被呛住了 疲软的手象断落的桡片 而他们的祖先很久以前就在这里做了沉船 就是在那儿 就是在水底他们和走在前面的老年人意外相遇 然后掀起更大的浪头(每一柱浪头都是一只白骨) 迫使那些血气方刚的汉子跟踪而来又逐浪远去 尽管带着耻辱 尽管自己正尸骨未寒……
那群汉子逃走了 是丢下了暗淡的父辈带着只剩下惆怅的母亲和妻儿逃走的 来到一个没有雪从来没有雪的地方 (在那儿甚至没有水 河流在河神的袖口里变成了体温) 太阳每天都从山头升起 一块巨石每天都从山脚升起 (汉子们选择了这个吉祥的石头) 他们逃出来了然后是要回去的 然后还要占卜 (在虚幻的庙宇里他们是要占卜的) 他们重新做了匠人重新回到有水的故土 现在占卜之后是要回去了 从故土到故土 从故土到故土呀他们不知道 太阳和石头全都在那间庙里 在心上那个最深的地方
最深的地方是宁静的 远离之后的江水平滑而安详 于是匠人们全都成了哲人 那块巨大的石头上——-哲人说要有土——-就有了土 江岸上的卵石上刻着一块更大的卵石 在熊熊燃烧的野火中 他做了神奇的种子 在人群粗大的舞蹈中 他做了神奇的种子 石心里渐渐浮起的笑容是一个更大的笑容 石心里渐渐扩大的卵石是一块更大的卵石 在隐约传来的钟声中 (这钟声就是那间隐约记得的庙宇里传来的) 太阳升起来了——-是一个奇迹 森森的丛林在时间的硬翅下被拍打着 变成另一块岩石错动着岁月剧烈的——-是一个奇迹 这块神奇的石头在一只只没有知觉的铁錾上炫耀 在炫耀中开始了创造——-是一个奇迹 在捏得出汗得手心里流出一段不动声色的历史是一个奇迹 在沉默中也流出了原始的信仰 是一个奇迹 是一个奇迹——-他们是流浪人 是匠人是哲人 因为他们活下来了 是世人
中国人 一个空洞而抽象的面容吸引了每一个南方人潮湿的目光 太阳化了 北方 东方 西方的平原和大洋和荒漠被一个神秘的名字晕眩了 头抬起来了又终于垂埋下去 因为他有一个唯一上升着的名字 他是大佛 一个坐着的宁静 坐着的永恒 一千年一万年注定都会宁静而永恒的坐着 同时又仿佛有什么形而上在上升 太阳化了 雪也化了 江水依旧流着 依旧涨起三条河流的洪水 依旧让那些驾着独木舟的人们从陌生的地方载来了香火 依旧 载来了被水手们守护着的 一个晴朗的愿望依旧……
日子上升着 没有猜透洪水的密语 日子一天天上升 会聚在高大的山脉上面 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所默认的暗示 离不开退潮后的沙原上一片片聚拢的帆 补丁般宽厚的手掌上 对岸的树林就要生长 就要泛滥起巨大的南风 而铁栏杆的幽光仍然在串起脚印的栈道上 象一堆无力的篝火 曲曲折折的燃起 洞窟和暗道展开一片寂静 让每一个哭泣的女性听到婴儿的高叫从香烟的帷幔中传来
那些幸运的强盗带着他们黑色的月亮 遥远的离开 城墙下攒动的头颅的潮湿的墓地 坟头上 刺人的方尖碑举着飞散的血块 向山顶寺院白昼般灿烂的宝塔愤怒的开放 愤怒的奉献白骨 拳头早已牺牲 爆裂的牙齿被净界那双素白的佛手 托在玉盘里 为期待星辰般高傲的陨落而 奠土地 谁也不知道绿色的叶子怎样飘落 停在一个空荡荡的庭院里 鸟儿闪闪烁烁 谁也不知道灰色的船帆怎样在匆忙中垂下 停在一动不动的时间上面 Ω斯露赖 鸣响 谁也不知道空洞的眼眶怎样垒满了石头 象一长串发霉的经文 一长串连珠 倾听僧侣的布鞋铺成蓬松的石阶 蓬松的走来一长串微微散开的箴言……
亲近降临了 是一个永恒的触动 在黄昏的后面展开了夜晚他说 他说沐浴在尊严的背后 有一个声音淌过死亡的界限 唯一的选择在赞歌中洗濯着等待 在恐怖的旅行中道路倾斜了 只有沉默反射着记忆的白光照亮无魂的嘴唇他说 他说苦难的年岁从神圣的庆典中分离出悲痛 剩下柔韧的兽皮裹住酱紫的躯体 梦见节目在加冕中诞生 连那些晒黑的雪人也在北方的原野上狂笑 潮汐般带着朝圣的队伍在匾额赤裸的宣喻中穿行他说 他说最深的地方是宁静的 在空阔的庙宇里钟亭和鼓亭在洁净的禅房里是充满遗忘的人世 另一种召唤在沉淀在消融在静坐中 被木鱼敲在又矮又短的影壁上 召唤着震河的大神他说 他说为了无辜的孩子 潜伏的光最后一次洗劫阴影 最后一次把骄傲作为武器…… 如今这夜晚因为一个永恒的触动而发出光亮 超越从来的绝望他这样说 惟有善良在发不出声音的梦呓里闪烁出醒来的声音 超越无缘的施舍他这样说 他说在洪水之上 亲近降临了 他说在空旷的愿望之上 阴云已经离去 他说鱼化石的陶罐因为在炉火中接近了太阳 而吸引了成千上万双涂满釉彩的瞳孔啊他说……
说了些什么呢在古中国 原始世界的中央 仿佛生命就在这智慧聚合的瞬间壮大了无数个世纪 布满霉斑的破碎的平原 也许会在流走了的号子声中重新变得强悍 一只只灵巧而又有力的桨 仍旧在结满茧子的手中坚韧的划动凝固的晚潮 亲近早已降临 黎明却永远不会到来 象暗中摘下来的星星 压在低低的胸膛里 永远呼唤狂跳的心在酒后走遍沙哑的河岸 在陷入黝黑山影的角落 在刺激江涛的礁尖上那个巨大的阴影中 寻找着这弄不清来由的慰籍 哪怕是最微小的震颤 也在这迷惘中寻找着生长的根据 所有在心底涌起的悲哀 全都让这个被僧众守护的孤独捕捉了 于是把悲哀变成一片虔诚 钟声终于伴随着流离的沙石滚滚而来 在村镇遥远的岸边留下狼籍如贝的余音 于是把余音铸成树果 赤脚的孩子被晕眩的螺纹诱惑着 汗水发着热 犹如山上的树在弧形的风中渐渐弯曲 最先一只渔歌没有奥秘 只有在一场洪水之后才变成波浪 粗犷的起伏着一个干燥的季节 于是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看见石心中浮起的笑容 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意外的骄傲 是一个更大的笑容
水退了 在露出陆地上垒起石头的地方露出了黎明 太阳升起来了是一个陈旧的奇迹 伴随着钟声水退了 因为他有一个唯一的名字 唯一上升着的名字 因为他是大佛 一个坐着的宁静 坐着的永恒 而他又竟是如此虚幻如此渺茫如此狰狞如此威仪 面对芸芸众生 在充满遗忘的人世完成了最终的解脱
其实这块巨大的石头只是在冬天走来在冥想中走来 从奇迹到奇迹 永远都是开始
少小离家 远远的时候,离开村庄 少女的叶子遮盖我 芦花和淡水 养大了无数悲欢离合 尖锐的思念插进胸口 为了在秋天 听到持续的回声
故乡的一只竹箱 保存着从前那些清白的早晨 日子在里面静静安息 想让红润的手指打开 认出鸳鸯水草 认出青梅竹马 陈土和根
但我没有眼泪 去打湿那些钟情的花朵 围住水井长大的女孩 从不需要铜镜 我燃起一堆树枝 太阳在我身后蒸出蓝烟 一张雾气的手帕 包着几颗难忍的红豆
想起大雁南飞 想起骊歌长成河边的青草 想起一支乌亮的铜箫 至今还握在新娘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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