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绍连诗选 苏绍连,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八日生,台湾台中人。台中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浪》、《诗人季刊》创办人。现任沙鹿国小教师。着有诗集《茫茫集》,曾获《创世纪》创刊二十周年诗创作奖,时报文学奖叙事诗奖、新诗评审奖及首奖,国军新文艺金象奖新诗铜象奖等多项。
异乡人 一个人,也许是姿势难看,才成为一支拐杖 行走时,两边的手流着眼泪,也许是一种疲惫 也许那人是一条漫长的路 看看天空 总在翻起破旧的鸟声 总在一架飞机下 听到婴儿的脸 向自己的眼睛里掉落
路上连绵的鞋印 也许是那人的姿势的 繁殖 开满 沉重的嘴唇,垂倒下来,吻着衰退的泥土 垂倒下来,深深埋入故乡里
同情 1
长久没有写信的 两颗眼睛,长久都是干燥的 一件变黄的白衬衫 伸出左袖子 狠狠地挥向我的右颊 拍地一声,使我昏倒于信封里 不知被谁贴上邮票 向眼睛里投入 千里外 有一株树,终于接到我的 眼泪
2
长久 没有落叶的 两颗眼睛,用一排睫毛 来栖一只乌鸦 从千里外 伸过来一张有手的信 猛摇 一株树 终于落下不少眼泪
福寿螺的自白 阿根廷是我们的老家 可是我们选择了肥沃丰美的台湾 这里的人们给了我们一个吉祥的名字 “福寿螺”——多福多寿多子孙 正如这里的人口一样 吃得好穿得好也生得好
可是,经济不景气正如地球的风暴 许多东西都遭到滞销的命运 我们的身价直落千丈 就把我们从养殖场倾倒在错综的沟渠里 我们迷失了方向,到处流浪 却发现河川沟渠地塘沼地水田 由南往北,处处都可以栖息 太美好了,我们就加速繁殖 没有乐普也没有狄波 卫生署长从不替我们烦恼
既然让我们来了,就得让我们生存 给我们食物吧,我们饿得发慌 田里的稻禾蕹菜甘薯叶满江红 都是美味可口,给我们吃了再说吧 每晚,老家的夜空在这里倒转过来 我们就流着泪爬在水面上 在沟壁田埂草叶间拼命地产卵 只因为卫生署从不替我们烦恼
而这里的人们开始后悔了 说我们的肉质软而有洋泥土味 说我们不如本土的田螺和非洲籍的露螺 说我们为农作物带来祸害 好吧,就来杀害我们吧 把水位降低,让我们丧失活动能力 把一串串的卵摘除,让我们痛失子女 把进水口加装细网,让我们找不到食物 把水质调酸,让我们四处迁移 好了,太多杀害我们的方法了 但是,总不如请请卫生署长 立刻给我们乐普或狄波来得有效
岸,你沉沉的睡着 在海边,一个深夜, 我悄悄的下水, 向最透明最清醒的海外游去。 我游泳的技术熟练,姿势优美, 星星睁开了惊羡的眼睛, 月亮也露出了圆脸观赏, 我,是夜空中泅泳的灵魂。
不会有人类发现我, 我不必有身世, 也不必有姓名。 我不必有衣物, 更不必有包袱。 只因此刻,我离了岸, 母亲,我离了岸。
象我这样的青年,是多么的多啊! 我的四周 浮游了一具具的尸体, 有我的同学, 也有我的朋友, 我与他们在一起, 泪一直流成水, 水一直流成无限的思念。
岸,我离你已远了, 你要沉沉的睡着, 我恳求潮水不要拍击你, 贝壳不要传递我的讯息, 灯火不要摇醒你, 你一定要沉沉的睡着, 因为你拥抱着城市和田园, 然而,这些我都离远了, 包括你,中国的岸。
我漂得多远啊, 在地球的旋转中, 天空永远沉默, 我也不能说什么。 做为一根浮木, 或一个空瓶, 这并不是悲哀, 我要远去, 向一片处女地登陆。 海水愈来愈冷, 然后停在我的鼻尖结冻, 我含笑的沉下去, 中国的岸,你又失去了一个人。 你不必惊醒,只要沉沉的睡着, 因为你的上面, 还有我的亲人。
月,在黑夜中的光芒 小时候,我喜欢躺在草席上, 听着民间传说的故事, 传说中国有许多 夜夜都要发生的故事。 草席上头,是夜空, 夜空里,就是那张脸∶月亮。
那张脸注视着我, 我注视着它。 它的四周还有小小的脸∶星星。 瘦弱无奈的藏在夜空里; 我的四周只有小虫、小油灯、小村舍, 这些沉寂了的大地。 唯一的故事, 就在夜空与大地之间流传。
小小的我,忽然注意到那张大脸∶月亮 从有中国开始, 它就喜欢了中国, 从有黑夜开始, 它就喜欢了黑夜, 从有故事开始, 它就喜欢了故事。 但我发现∶ 它的光芒是假的, 我的心里就忧郁了起来。
我偷偷的转头, 告诉弟弟∶月亮的光芒是假的。 它撒下来的光盖住了我们的想象, 还盖住了我们的身边, 使我们不能成长。在这里的孩子 发育不良,在这里的孩子 要坚强的爬出它的光芒。
我爬起来,在草席的一端, 告诉了爷爷∶月亮的光芒是假的。 爷爷话说从前是真的光芒, 只因为它不知要看什么就转了方向, 那个方向虚无而缥缈, 空洞而遥远,没有人肯定 走到那个方向是否就是我们的希望。
我走到屋里去,打开窗口, 告诉母亲∶月亮的光芒是假的。 母亲说∶孩子的话是真确的证言, 但是不能讲出来,万一 它听到了,它那一张脸生气起来, 就不再流传中国的故事了, 中国就到此为止。
我到处奔,在整个村庄里, 告诉了任何人∶月亮的光芒是假的。 有人把头探出黑暗的门口, 又缩了进去,象天上的那些星星, 有人整个身体冲出屋外, 惊慌而逃。我发现的, 难道不是真象?
月亮的脸跟踪着我, 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整个晚上,只要我一抬头, 就可发现它的脸挂在深邃的夜空上, 用它昏黄的光芒, 默默的注视着地球上的我, 如何变成冷冷的瞪着我。 我发抖、畏缩, 趴在草席上挣扎, 中国,我不该是一个懦弱的发现者。
我在故事中睡着, 故事掩饰了它的一切, 母亲抱我回安全的梦里, 虽然黎明把黑夜洗白, 我还是忘不掉那永恒的发现∶ 月亮的光芒是假的。 太阳啊, 你快把借出去的光芒收回, 因为,我夜夜都会发现∶ 月亮借了你的光, 迷惑了整个中国。
我遇见了一只蜘蛛 父亲,在门口送我远行 我要到山上避难 避感情的灾难、思想的灾难 然而,这种灾难父亲不知 父亲挥一挥手 不知我已化成一片停驻山中的云
在一座无名的山中 我忙着,忙着人类的本能∶求生 我找到一个潮湿的山洞 那个山洞称它为大饭店 里面黑暗,各种野兽和我住在一起 我们互相吃着对方 吃至对方只剩一身骨骼 包括我,我的骨骼 洁白得如一块玉 在山中发出慑人的寒光
我仍然活下来 在山中分散身上所有的牵挂 头发丢在草丛里,任由它生长 眼睛嵌在石壁上,还睁睁的望着 耳朵贴在松树梢上,终日聆听着 鼻子吊在洞口,无力的呼吸着 嘴埋在泥土坏,挣扎的说着 牙齿葬在野兽的身上,愤恨的咬着 脚掌,掷进山谷里,又往上走着 一步一步的,它走了上来 我活得多快乐啊 这山中,是我的乐土 我称这块乐土为台北 我把心抛在这里 也把脑抛在这里 我就没有感情和思想 也就没有这些灾难了 这一座山,它收集了 我最痛苦的一切
我在山中,快乐的走着 和豺狼握手 和蟒蛇拥抱 我的父亲,他一定不知道 我已改变,他认不出我 我活得多快乐啊 我舒适的走着 忽然,我发现前面 有一张晶莹发亮而巨大的网 网中有一只温柔的蜘蛛 它招着手,叫我进去
在网中,我成为它快乐的俘虏 它给我甜蜜的唾液 给我一丝丝不尽的情话 它说,它要织一张结构精密无比的网 网住这座山 我说这座山叫台北 它笑了笑,它说它叫中国蜘蛛 原来是这样的一只蜘蛛 我不得不杀了它 我遇到了这样的一只蜘蛛 使我明白了 我必须找回我的感情和思想 在山中,我从豺狼的肚子里 从秃鹰的肠子里 努力的找着……
飞越心中的海洋 我的手从右胸抚慰到左胸 胸口一阵痛楚 手,要飞越心中的海洋……
一只白色的海鸥 轻轻拨开衣襟上的一排钮扣 俯冲而进入那裸露的 胸怀,那浩潮无垠 澎湃汹涌的 我的肉体
岸和岸之间 正飞行着一只海鸥 前方,睁开的眼凝睇 前方,潮湿的翅膀飞扑 在远离彼岸的背影后 前方遗失了
右岸是我的右胸 左岸是我的左胸 中间是一个伤口 血象海洋 海鸥拼命的飞 它要往上飞起,只有天空 天空永远空洞了 没有岩壁可为它写下脚印 它只好低低的靠着血 血的海洋 为它送往前方
而前方遗失了 我用高频率无线电机呼叫 那里有塔台啊 伤口七千余英里 造成血液的海洋 海鸥,你努力渡过吧 象白色的一团棉花 轻轻的擦拭着伤口 而伤口愈来愈大 忽然,它看见
我的心脏是伤口中的一个岛 正是它栖息的终点 它往前飞近了 在一串橘红色的导航灯中 徐徐降落
布袋戏偶 他仍然温文儒雅,躺在 箱子底层,一见到我 脸别过去,避开我的眼光 我伸手抱起他 空虚柔弱的身体 在我手中,是 唯一可拥抱的亲人
带他飘洋过海已数十载 让他孤独,坐在人生的角落 看我由年轻变年老 他似乎期望,肯定我能 带他回去故乡庙前 走上阁楼式的镂金小舞台 演出未竟的戏码
是啊,我今日就要带他回去 在梦中飞回去 我的手舞起了他 悄悄的从黑色布幕后上场 流露出以往的风采 向着空无的广场、腐朽的板凳 滔滔不绝的道出开场白∶ 妈妈,您在何处? 妈妈,您可知我想您好苦?
在梦中,归乡时 他的衣冠仍然熠熠生光 他穿过舞台的门帘 门帘上绣着“出将”“入相”四字 正是他的写照。而我 怎可不为他操演 他这样光荣的一生呢
我的手愈来愈熟练灵活 他在我的手中,举手投足 实在象是我唯一可拥抱的亲人 我看见他开口说话∶ 你带我回去好吗? 你让我找回过去的舞台好吗?
我紧紧的搂住他 搂住他的一生 他的孤寂 我的手从他的衣袋中抽下 他消瘦了,空虚柔弱的 躺回箱子底层 头垂下来
现代诗的岛屿 在现代诗的岛屿 岛屿上唯一的一棵槟榔树 突然忘记自己是移植的 还是土 生土长的 也突然忘记是自己散发的光彩 还是披上夕阳的余晖
只要入了夜 一切都黯淡,都看不见 我是侵入这现代诗岛屿的 第一万个人吧 在我前面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诗人 怎么不见了?我突然忘记 他们是怎么来的 而我又是怎么来的 入了夜的,就永远是夜吗? 在现代诗的岛屿入了夜 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唯一的一颗星,在夜空独自蓝着 它能照亮这座岛屿吗? 它能让我看见什么吗? 它摇摇欲坠 我的眼睛,仍是一片黑暗 我也忘记这是什么世纪 是梦魇的世纪吗?今夜的岛屿 是逃避的世纪吗?今夜的岛屿 黑暗,在黑暗中找到了我的眼睛 然后把我蒙闭!
在现代诗的岛屿 岛屿上只有诗,没有生活 而诗愈来愈多,象不断涌来的黑色 几乎要把我掩盖了 我也快不见了。救我…… 我不要成为诗人!我不要……
入了夜的,就要被夜吞噬 在现代诗的岛屿 它等待着阳光和火炬 它等待着海和天空 岛屿上唯一的一个声音 “救我……”即将消失
诗人的绝版 ——给曾经结社的现代诗人
我已经决定,不再保留啊 朋友,帮我的忙 把我丢掉 真的,把我丢掉吧
我住的地方 其实是很贫乏的 你们来了,没有椅子可坐 只能坐在那些卖不出去的一叠叠诗刊上 没有话题比生活重要 只能谈着事业名利金钱儿女 没有什么可请你们 只能请你们多年来共同用诗 所酿成的酒啊 ——存在我这里的,它已变苦了 但愿你们能喝得下 这酒,竟是非常猛烈 我自己也不知道 比当年大家的心还猛烈呵 当年大家穷苦 紧紧的以手握在一起 象缠绕打结的绳索 而今,大家各自解开了 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问题 我决心把它丢弃 你们来了 我请你们动手 我身上所能遮掩的衣裤,已陈旧 把它撕烂,拿去丢掉 我的头发已变白 拔下来,你们拿去丢掉 我这身皮囊,松垮垮的 剥下来,你们拿去丢掉 我这张嘴也说不出话了 我的胃,什么也消化不去 我的眼睛,没泪水可流出 我的心,也已够伤痛了 这些,都可以拿去丢掉 别留什么 都丢掉吧 让我一片空白 别为我叹息 辛辛苦苦建立的诗社都可不要了 何况是我一副脆弱的身躯 当我丢弃了一切 我住的地方 不会再留下我的名字
你们未来之前,知道吗 我的诗稿以焚毁的方式在火中发表了 没有读者,熊熊的火光独自熄灭 我就把笔丢弃 把纸丢弃 把思想丢弃 让我失去一切所能写的凭藉 象一块贫瘠的土地找不到雨水 找不到种籽
朋友,在我住的地方 你们看到我都没有了 就可回去,去完成你们的诗集 千万别从此在泪水中 象我一样 绝了版啊
扁鹊的故事 1
A 扁鹊
昨天的夕曛,到了早朝时 还留在一缕缕未梳的黑发里 昨夜的睡姿,也到了早朝时 才转过来如一幅人体挂图
我发现齐桓侯站在人体挂图里 掩不住他裸露的身躯 我说∶“陛下有病,但尚在皮肤 赶快治,还可以治得好。” 齐桓侯有点愤怒∶ “我的身体沐浴着晨曦, 那里的病?”
我只好走开 退到群臣之后 远远的,有一只蜘蛛 爬到人体挂图上,撒下了一张网 齐桓侯对左右臣下说∶ “做医生的就是这样图利 把我无病说成有病 好让他给我不药而愈 以要大功……” 众臣遥望宫外 宫外又被今天的夕曛侵袭了 蜘蛛网投落了网影 使那幅挂图上的人体 不禁地颤抖
B 薇薇
这时,谁在悄悄的退出这世界啊 一朵小小的白玫瑰 凋在被荒草侵袭了的花圃上 好似我第一次上那恐怖的“刑台” 可以极目之处皆白 那个叫“扁鹊”的医生 是极目之处唯一的影子 从影子里流出一声声∶ “不要怕,放松,不要怕,不要紧的……” 我就埋入了他那逐渐消失的声音中
扁鹊的故事在病房里流传着 小雅笑着说∶ “薇薇哪,可不是齐桓侯啊!” 扁鹊说∶ “我也不是扁鹊,更不是先知。” 我说∶ “不要暗示什么。”
可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怎么都是未来的我 我的体重怎么一天天减轻 我的形容逐渐枯槁 有一天,未来的我 会不会象一具骷髅 在消失之前 仅是遗照一张?
“做医生的就是这样图利 把我无病说成有病……” 然而,小雅是击碎镜子的人吗 我感到非常的疲倦 甚至连捡起碎片的力量也没有了
C 小雅
踩着自己在烈日下绉缩的小影子 我在“H”的牌子前 停下来,体内的生命仍然在前进 展望四周,体内的生命仍然未睁开他的世界
福马林的味道 绕了绕 冲上鼻子 屋顶上排排的日光灯 照着闪亮平滑的磨石地面 我即使十分小心,也还踏出 很恐怖的回音,也还得经过 一扇扇的玻璃窗 把磨石地面照得象一片冷冽的冰 我在冰上滑行,如一支冰刀逐渐破裂着 也还得转弯 把时间都带过去
一间间相同的房门 透出惨淡的药味 使我想到 薇薇 她仿佛是浸渍在药水里的一株胎生植物 我会铲除她的根吗
2
A 扁鹊
夕曛投照出齐桓侯长长的影子 他的鞋,还在他的影子里闲踱 我痛心得想一走了之 但想到齐桓侯尚有救 因此我每隔五天谏劝一次 “陛下的病一直往身体的内部深入 赶快治,还来得及……”
齐桓侯不等我说完就大喝一声∶ “给他四十大板!” 我急急忙忙退避到群臣之后 看着齐桓侯站起来又倒在座椅上 他的愤怒激起了宫殿外的夕曛 来围击他的脸,他的脸转入黑夜里
B 薇薇
我数不清自己耗在病床上的日子 象躺在俎上似的 今天切片检查 明天切掉一些肉 后天切得更多更多
我发现是一只瘦弱的虫 有一只吃虫的扁鹊,只在小雅出现时 才来讲他的故事,企图引发我的快乐 虫有什么快乐?
我好象毫无复原的希望 看着父母沉浸在痛苦失望之中 加上我自己的恐惧与苦痛 构成了绵密的压力啊 我仍装得快快乐乐地和小雅说笑 小雅那里象怀了孕的人 她的脸庞、身段仍然 好 那个扁鹊看了她 眼睛都会发亮呢
她和扁鹊的对话 各自上着锁 我知道我能打开他们话中的含意 从这边搬到那边 让他们的话去纠结吧
C 小雅
我有点害怕地踏着闪亮的磨石地面 上次,我不小心滑了一跤 会不会影响到胎儿呢 不知道是否该检查看看……
“来看薇薇?” 那只扁鹊放低声音说∶ “我刚为她再做了一次检查 唉,薇薇啊 她的情形愈来愈坏了……”
我离开了扁鹊,他岂能楼息在我肩上? 转进薇薇的病房里 看见薇薇对我笑 那是一种白色的笑 我想,薇薇细瘦而透明的手臂 才是扁鹊可栖息的枝桠
我有点害怕的拉开窗口的布幔 阳光已过,黑夜自地平线下涌上来 一朵小小的白玫瑰 凋在被荒草侵袭了的花圃上 不也正如我吗?
3
A 扁鹊
有一天我发现墓在齐桓侯的眼中形成 心里一冷,我不敢扫墓 回头就跑 哦!太可怕了 一国之君就快要……
埋入多曛里 是一颗将逝的星星 用最后的光圈 俯照着宫殿的上空
齐桓侯派人来追问 我答来者∶ “贵君的病已侵入骨髓 我再也无法进谏了……”
这一天,满天满地都在夕曛里 我突然象一只乌鸦哀叫了起来 齐桓侯大概已开始感到不舒服了 我打点行李 冲进黑夜里隐藏自己 在逃走的路上 我得知齐桓侯派人四出找我 但…… 唉!铁窗外 黎明在另一端等我
不久,钟鼓数响而沉寂 我听到齐桓侯不治的消息 使我化为千千万万只乌鸦 在世界各地哀叫
B 薇薇
我不能很顺心地做我想做的 我只能在呼吸器械、氧气瓶以及 一些更冰冷的机械交替使用中 度着经常是昏迷状态的漫漫岁月 这些人为的科技,是一种丛林 只能消极地用失去叶子的枯枝构图 延迟我的死亡形象 而不能积极地促使我生存 我知道,野兽只要摆脱这些构图 就可解除一切痛苦 就可宁静,尊严如人死去
而我无处攀爬,弄乱整个构图 野兽飞禽往外奔窜 扯开那些折磨我的管子吧 我拚着最后一口气 背向那些支撑我的冰冷器械 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在多刺的梗上 白玫瑰 向床下翻落
C 小雅
推开吧,一直到世界的最外一层去 然后回头,在世界的最里层有 好渺小的一个人 那是薇薇吗
那个扁鹊不知何时进来∶ “你这个女人 你凭什么拔掉 那些支撑薇薇活下去的管子 她即使再痛苦 你也没有权利结束她的生命!” 一只突然变大的禽类 直奔向我 用扩张的双翼拍击着我 用硬刃的嘴啄着我 我往上冲 到最顶楼的阳台上 楼外有深空的感觉 一只弱小的蜻蜓 在深空里 忽上 忽下 停不住一个位置 就如我眼里的泪 这时,我的肚子隐隐作痛 孩子,这是第几层楼啊 从我身上站高一点 看远一些 这广大的城市和土地
“你这个女人 你疯了 你不要命吗!” 在扁鹊逼近时 我翻过栏杆 向下跃落—— 进入世界里 用我另外一个生命
三代 第一代 向墙壁说
你们是一道一道的墙壁 我整天面对着你们, 接受你们的监视, 你们的冷漠, 永远建立在这世界上。 你们联合的方式, 除了公寓, 还有监狱。
我前面的墙壁啊, 我要穿过你们, 已努力了好多年呀。 我曾经挂上一本日历, 一天撕一页,撕至最后, 墙壁,就连同你们一起撕下, 好让我有个窗口出去, 然而,我把你们撕下了吗?
也曾经挂上一面镜子, 每日对着镜子走进去, 虽然又走了回来,
墙壁,我仍要走过你们, 好让我有个门口出去, 然而,门在哪里? 我能从镜子走出去吗?
墙壁,听我说∶ 你们一定要开个窗, 窗不会是你们的伤口, 是自由的伤口, 自由的血从伤口流进来了。 你们也一定要开个门, 门要宽要大, 让鲜花和绿草 一大群一大群的走进来。 墙壁,让我亲手为你们开辟门窗吧! 我用精神的凿子, 意志的锤, 一阵一阵的敲击下去, 你们疼吗? 忍耐一点, 只要有个小洞就有希望了。
我要把双手传递出去, 去晒一晒阳光, 去淋一淋细雨, 可是,我的双手先要穿过你们, 钢铁一般的墙壁。 我失败了,你们胜利的站着, 而且越站越高, 把天空顶在世界的外面, 中国,我的世界已没有了天空, 只有一道道 把我包围的墙壁。 墙壁,我的双手敲击着你们, 十指已流血和发霉。
让我出去…… 我恳求你们,人类的墙壁, 你们倒下来吧, 躺在地上,接受泥土的芬芳, 躺在地上,瞧瞧天空的湛蓝, 你们倒下来吧, 舒解你们坚硬的筋骨, 忘记你们愚蠢的姿势, 你们完完全全的倒下来吧, 让世界一片空旷。
第二代 时间,壁上的钟停了
入夜以后,我守在孤灯下, 认真思考着明天即将要发生的事件。 明天,是一个决定性的日子∶ 妻子要临盆, 杂志要出版, 选举要投票, 父亲要出狱, 我要上街贴海报, 天空要放晴, 这些都在明天,明天是一个好日子。
可是,我的心里很紧张, 入夜以后,我守在孤灯下, 我翻开自己填写的备忘录∶ 三日向老板借一万元, 四日交给妻子三千元买婴儿备品, 五日杂志社开会,交同仁费五千元, 十一日L从南部带消息到中部来, 十三日L上北部,车祸死亡, 十四日C作家回国, 这些都是昨天以前的事,又近又远。
今夜,我一个人守在孤灯下, 手中握着一份杂志的宣传海报, 想到日后,日后的幸福∶ 二十五日公司要改组, 下个月七日纪念馆要破土兴建, 十日乡土文物展要揭幕, 十五日我的孩子满月, 二十一日C作家要上电视台讲演, 二十八日我要回家乡和父亲种田, 过了明天以后,这些事都要实现。
我在灯下穿好衣服,带好装备, 可是时间还早,时针指九点, 我该去坐在妻子的床边, 不,我要擦亮我精神的剑, 让它闪闪发光,时针指到十一点, 我该去躺在妻子的身边, 不,我要写封长长的“与妻诀别书”, 一字一句从头写起,时针指到二点了, 我该去观察胎儿的动向, 不,我要等待黎明, 黎明时我就要 和所有关心前途的朋友, 一齐出发。
我静静的守候,象一艘 暴风雨前才要起锚的船, 但我相信,冲过暴风雨 就可到达幸福的岛屿。 我抬头望一望壁上的钟, 哦,壁上的钟停了, 时针仍指着二点。
两点的时候到现在,我做了什么? 窗外没有星没有月没有动静, 不知是否快天亮了。 天亮后,妻子可以到医院去待产, 她要为我诞生第一个孩子, 一个中国的孩子,善良的孩子, 强壮的孩子。 她的阵痛一定已经开始, 她躲在床上用棉被蒙住头, 她不让我忧虑,可怜的妻子, 因为我肩负了任务, 她要自己去医院生产, 她说,我平安回来时, 就有一个可爱的婴儿叫我爸爸。 可是,壁上的钟停了, 时间似乎也不再向前走了, 那么,一切的事情都要停留在现状。
天亮后,杂志要出版, 就有许多人读到我们描述的真相, 还有C作家的文章, 这一期,一定畅销, 它的精彩,完全表露在读者的脸上, 然而,时间不再向前走了,天永不亮。 假如天亮后,选举要投票, 这次是最重要的选举, 民主,进步的选举, 谁会当选,早在预料之中, 然而,时间不再向前走了,天永不亮。
假如能够天亮,父亲就要出狱, 这事已在报端对国内外发布, 我要找出三十年前遗落的围巾, 为他系在盼望自由 而变成细细长长的颈子上, 然而,时间不再向前走了,天永不亮。 假如天亮了,我要上街贴海报, 从城镇的这一端,贴到 希望的那一端,从市场 走到车站,我要认真的贴, 让所有的人都看得到, 然而,时间不再向前走了,天永不亮, 这一切事情都停止,无法实现。 我站在门口,迎着风雨, 前面的路在黑夜中消失。 我回过头,发现灯下的我衰老了, 我从三十多岁的青年 变成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我相信这一夜的守候已过了三十年, 没有人来通知我出发的时间已到, 而且,天永不亮, 妻子仍未临盆, 杂志仍未出版, 选举仍未投票, 父亲仍未出狱, 我仍未贴出一张海报, 明天的日子仍遥不可及,只因为 时间,壁上的钟停了。
我在房间里来回走着, 我要脑中的石磨加速运转, 只是时间,你为什么要停止? 我走出去, 向东方的天幕敲门, 中国,为什么曙光不露出来? 我一直敲门, 一直敲。
第三代 童年,你要藏起来
时间释放了我的童年, 一双赤裸的小腿, 一双细嫩的小手, 一对乌亮的眼睛, 一对雪白的翅膀, 从记忆深处缓缓飞出来。 凌晨,时间 释放了我最美的一段年龄。
我刚从睡眠中微微醒转, 童年象晨曦 从天窗照进来, 我立即惊惶忧虑。 只怕时间 到了黄昏, 夕曛落在我苍老的脸上, 就要把我 长着翅膀的童年 召回。
童年,你要藏起来, 我起床思索, 看看卧房四周, 哪个角落 可以藏得住你?
藏你在梳妆镜里, 但那镜面有裂痕, 你会露出来; 藏你在衣柜里, 但那衣柜的锁已腐朽, 你会被抓出来; 藏你在床下, 但那床下全是老鼠的屎, 你会被老鼠赶出来。 藏你,我的童年, 我怎么藏你?
我害怕,那知识的帽子 戴在你宽阔的额上; 我害怕,那感情的面具 罩在你稚气的脸上; 我害怕,那文明的衣裳 穿在你纯净的肌肤上; 我害怕,时间召回你, 把你妆扮成今日的我, 我老了。
童年,我怎么藏你? 你对我微笑, 记得,三十多年前, 你还带着银铃一般的笑声, 可是,你现在的微笑, 只是默默的,持久的 象挂在壁上的照片。
童年,我皂中国童年, 你的声音竟然没有了, 而你现在对我的微笑, 仍能使整个世界 在一瞬间都成了天堂。 所以,我一定要把你藏起来, 啊,时间已在屋外慢慢的走来了, 他带着历史的影子, 要把你召回。 中国啊,给我一个地方, 让我把童年藏起来。 从凌晨到正午, 我寻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里,都被政治的手翻过了, 这里,一切都是赤裸裸的, 时间就要来了, 童年,我怎么藏你?
只能注视着你, 双手把你抱起, 小小的身躯 带着翅膀, 在我手中飞翔; 童年,你好象一片阳光 在我十指间闪耀, 虽然我好高兴, 可是你的肌肤寒冷, 时间就要把你召回。 假如生命的童年可以藏起来, 中国,给我一个安全的地方。
从正午到黄昏, 我把门上闩加锁, 在房屋的四壁涂上黑影, 好让时间找不到你。 我不再出门,全心全意 守着你,童年 我从小就要守着你, 三十多年前的中国, 我当时就应该守着你, 我一生一世都应该守着你。
童年啊,他们来召回你了, 多么简单的 一寸一寸的从我脸上召回, 留下许多扭曲的皱纹; 一寸一寸的从我脑中召回, 留下许多空白的回忆, 我老了, 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时间召回了我的童年, 留下一双赤裸的瘸腿, 留下一双干枯的瘦手, 留下一对凹陷的盲眼, 留下一对光秃的残翅, 我,缓缓的飞向明天。 中国,我的童年中国, 我怎么找到你?
台湾镇乡小孩
——为生活在台湾土地上的孩童而写 1
林宇彦∶成衣加工区富商的儿子,就读于某大学附属小学三年级。其母亲严 厉好胜,常要求孩子事事不输人。
小孩穿着西装样式的红色制服 在校园的树林里疾走。地上的落叶 仰望着树梢,曾栖息过的地方 又冒出嫩绿的新叶,是他的弟弟。
小孩跑累了,跪倒下来 地上的落叶在风中依偎着小孩的脸颊 接受一丝丝呼出的气息,渐渐 凝聚在枯黄的叶片上,成为一颗水珠。
2
纪南裕∶家设电动玩具游乐器。读小学四年级,常借口不上学,功课差。
小孩背着书包,要回到家里的萤幕上 一个人走着,途中有许多陷阱。 他去寻找一位蒙面忍者 树林里,寺庙里,还有学校的围墙下 他都找到跟从他的脚步声。
小孩一个人走着,象面对写不完的作业 他拼命的逃避,在萤幕上奔跑。 脚步声又来了,小孩回头一瞧 果然是忍者,却是老师的面孔。
3
蔡民志∶父亲在市场卖菜。有兄弟妹共六人,每日清晨,需帮忙搬运菜篓。
小孩蹲在市场里,凝视高丽菜上的 一只白色虫子的蠕动,象老师的一支粉笔 在黑板上写字,看不懂的字 愈写愈多,小孩真想把它擦掉。
小孩只用眼睛凝视着高丽菜,直至 那只虫子穿破第一层叶片,钻下去 吃第二层叶片,再钻下法吃第三层叶片 吃到中心最嫩的一叶。小孩眼中的泪就掉下来。
4
李芝玲∶某镇长么女,读小学二年级,曾练舞蹈,参加县赛获第一名。患癌。
窗台上有一个会旋转舞姿的机器娃娃 跳着一再反覆的十九世纪的曲子。窗外 阳光照进来,扎住了小女孩的两条辫子 原来小女孩只是一张相片,在相框里。
老师带着一群同学 从遥远的地方来唱歌 小女孩用全身仅有的一点点血液旋转 苍白的脸微笑,绽放色彩……
这是一张相片 小女孩留了什么,竟然阳光不忍离去。
5
叶诗蓉∶读启智班,父亲是大陆来台退役军人,在学校当工友,兼营小吃店 ,母亲是台湾人。
小孩是海峡那岸的种子,落在这岸的泥土里 虫蛀食种子的时候,农药还没喷洒下去 然而她还是生长出来了 站在任何人面前,她总是低着头。
小孩是一棵长不高的植物 在风中低着头,在雨中低着头 也在阳光中低着头。有人看见她的脸 是一朵花,为什么不能抬起来点缀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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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薇云∶容开理发厅,父亲曾妨害风化。理发厅数次更换店名。
小女孩今天又编织了另一个发式 是妈妈、阿姑、阿姨的手交替在她的发中 每天所做的功课。
小女孩去瞧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发 在灯光下集合,解散,集合,解散…… 和今天在操场上排练队伍一样。
那些爸爸、伯伯、叔叔唤着她的名字 她从镜中转过身来。跃起 一只暹罗猫,跳入 一个接一个的男人眼里,最后才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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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金盛∶父母分居,跟母亲住,母亲在旅社上班,甚少回家。
小孩拿着一枚硬币到走廊尽头的电话亭下 拨转着0至9中的六个数字。等待声音出现 258241吗?他把号码重新组合 因为家庭破碎,这个爸爸为什么 要和那个妈妈组合?他再把号码拆散 284512吗?等待声音出现。
挂在廊柱上的电话机默默注视小孩的离去 忍不住的电话机终于出现声音 大声喂——也唤不回那个失望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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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珊春∶读五年级,有偷窃习惯,曾偷走教师宿舍前校工饲养的一只小羊。
不要再看小女孩一眼,她的仓惶 最怕眼光强烈的照射。她的心 在黑暗中跳动,并在深密的草丛里 找出口。给她一个机会 回到母亲的子宫中,重新怀胎十月。
她是洞穴中老鼠的朋友 出入时,总怕踩到别人的脚印 忽然,老师叫她名字 她要绕过许多有光的地方 到讲台上,把脸埋入黑板里 再用板擦,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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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木龙∶读小学六年级,身材肥胖高大。三年级时曾留级重读,父母与邻居 不睦。
厚厚的云从天宜中垂入乡镇里 阴冷的白天,灰色的空气在砖屋背后 集合,并包围一个男孩 不敢敲门进屋内,他才和人打过架 歪肿的脸颊,撕破的外套 还有受伤的童年,伤口淌着血。
一个男孩仰着天空。快打雷了 要为他下雨吗?先把云涂黑 也把天空涂黑,再把世界涂黑 一切都看不见了 直到闪电时,才看见他的眼中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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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华绫∶小儿科医生的长女,十一岁,即将随母移居至美国就学,但父亲仍 留在台湾执业。
露营那夜,小女孩在星空中 发现流星划过一座山谷 她就举起双手指挥,指挥 一个好几千万颗星星皂合唱团 唱着一首悲伤难过的歌曲 为了那颗流星的离去。
在夜空中,星星的眼 因为泪水盈眶,一眨一眨 就流成一条河了。
小女孩在银色的河流中 流往梦的境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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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孟玉∶小学四年级,右颊眼睛下方有块褐色胎记,是养女,喜欢唱流行歌 曲。
小女孩站上台,努力地把以前的声音 再找回来时,灯光都熄灭了。
她的母亲来看这一次的表演 寻找脸上有褐色胎记的女儿 如果灯光听到她的歌声 就会凝聚,照亮她圆圆的 一张缺陷的脸,象有腐斑的黄叶 怕被人用手刻意地摘去。
她的歌声在黑暗的风中来到母亲的耳旁 一句一句呼唤∶ 妈妈,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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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志成和高志仁∶为双胞胎,父亲是船员。兄弟俩常带一些国外的小物品到 学校把玩。
一对双胞胎小男孩,默默的 在教室的课桌上摆设异国的玩偶 还有一些陌生的钱币,古老的音乐盒 时间在盒里运转,发出三拍子的舞曲 戴眼镜的女老师正对着它沉思。 暑假都过去了,教室窗外静静的 只有教室里的玩偶唱着歌 钱币上的肖象对着全班学童讲述历史 双胞胎小男孩互换了位置 谁是左?谁是右?学童都不明白 钱币上的肖象突然问了女老师 女老师说∶大陆在左,台湾在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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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益∶三年级,父亲是零售店老板,并从大家乐起至六合彩,均做组头, 曾被警方抓了两次。
小男孩正用影印机复印今天的日子。 印了好多张,没有一张是清楚的 今天是一个灰蒙蒙的日子 再怎么复印,也印不出 云雾中的太阳。
白纸上污黑了一片,有一些字迹 可以读出它的意思 断断续续,象小男孩的日记∶ 早晨阴天……老师……电话通知…… 不……签另一支……警察到家…… 搜查……爸爸跟着大雨走……
这是一架疲惫的影印机 无力地,想把消失的太阳 印在小男孩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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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显南∶七岁,家设神坛,供人祭拜,父当乩童,招揽信徒,捐献进香,并 为人收惊解厄。
小男孩的衣领口挂着一条红线 红线端系了一块翠玉。他的手腕 套上一串米色念珠,口袋里还有 一叠符咒。他好似一尊小神象 脚步下,影子会爬起来。
许多人都来围观 绕着小男孩旋转 烛火在眼睛里摇晃,掉泪 光,走在一条黑暗的路上 一炷香通知了另一个世界 小男孩就带大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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