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骅诗选 马骅(1972-2004),天津长大,1991年~1996年就读于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大学期间开始创作诗歌、戏剧和小说,是复旦诗社的中坚力量,组织过多场大型诗歌朗诵会,并担任燕园剧社社长、编剧、导演并主演了多部戏剧,2002年起一直担任《诗生活月刊》的主编,因车祸遇难。
雪山短歌 山溪 石头的形状起伏不定,雪水的起伏跟着月亮。 新剥的树木顺流而下 撞击声混入水里,被我一并装入木桶。 沸腾之后,它们裹着两片儿碧绿晶亮的茶叶 在我的身体里继续流荡。
山雨 从雨水里撑出一把纸伞,外面涂了松油,内面画了故事∶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通往云里的山路上。 梦游的人走了二十里路,还没醒。 坐在碉楼里的人看着,也没替他醒, 索性回屋拿出另一把伞,在虚无里冒雨赶路。
初夏 夏天来得比春天还早,早过被草尖戳破的第一颗露水。 日头从碉楼背后的山里飘起来, 又沉入楼前两座山间的草坝。 干地,枯草,被溽热榨干了白晰的姑娘 都还幻想着来自雪山和恋人的滋润。
冰川 闷声闷气的冰崩炫目得仿佛一切如常,只有淡蓝的阳光 从冰缝里渗出来。 香柏燃烧的烟雾与清香给了它生机, 让暗哑的土石突然消失,让我的身体和它由浅至无的肤色一起 突然在山间颤抖、游移不定。
野兰花 满山紫色的小火苗 烫不伤草龙浅绿的舌头, 却烫伤了牛、马回家时凌乱的蹄子 和散漫贪嘴的蝴蝶们 那鲜嫩的唇。
雪山上的花开了 山上的草绿了,山下的桃花粉了; 山上的桃花粉了,山下的野兰花紫了; 山上的野兰花紫了,山下的杜鹃黄了; 山上的杜鹃黄了,山下的玫瑰红了。 偷睡的年轻汉子在青稞田边醒来,雪山上的花已经开了。
小学生 凌乱的合唱歪歪扭扭,在澜沧江西岸蜿蜒。 鲜艳的四年级学生在旧客车里向往着暑假和两年后。 二十张脸一起在风里滑动,被细沙粒儿蹭出火星儿。 落日恍恍惚惚,淡黄的晕 罩着云里的雪山和强忍啜泣的临时乡村教师。
明妃舞场 最初跳舞的人去了罗刹土,和她的佛一起。 后来跳舞的人都回了家,带着 细竹竿、柏树枝和来世的幸福。 一只宝蓝色的松鸦留了下来,和冰凉的泉水做伴 合唱莲花颂歌,唱了一千年
秋月 湿热的白天在河谷里消散,天上也随着越来越凉。 四个年轻男人在雪山对面枯坐,等待积雪背后 秋天冰凉的满月,有水波流荡其间的满月, 如天缺,被不知名的手臂穿过; 如莲花,虚空里的那道霹雳。
风 风从栎树叶与栎树叶之间的缝隙中穿过。 风从村庄与村庄之间的开阔地上穿过。 风从星与星之间的波浪下穿过。 我从风与风之间穿过,打着手电 找着黑暗里的黑。
夜晚 肆意驰骋的老鼠嘲笑着木楼里孤单的人类,嘲笑着他的 懒惰和大度。仿佛是 另一个世代的谶语,他数着异类的脚步 比照着自己的心跳和冲动—— 居然如此切合又不可琢磨。
旋风 刚刚转暖的流水裹着两岸新放的桃花 从积雪深处游弋到山脚,把落石碾成细沙, 把细沙搓成尘土。 飞尘里的花瓣却亮得耀眼,让贪睡的人 在梦里仍然睁不开双眼。
雾 一百五十步外的山时隐时现,最终带着满身发黑的绿消失。 十二里外的江水把明朗的波声甩过来。 世界只有三百米高,三十步远, 被雨水从四面挤压。 两匹褐色的骡子浑身发亮,在懵懂中从世外返回。
在变老之前 远去知了在枝上一叫,天就凉下来 寒气涌上树冠,肆意删改 凌乱成本地的秋天 衣襟上的松针越来越多,嫩得尖锐 在温凉的乳内寻找着对应 裙摆却执意扭身 在夜色中驾着剩下的夏天远去 夜莺在梦里一唱,人就老下去 暮色铺满被面,左右翻滚 合拢了起伏的屋顶 幻想中的生活日渐稀薄,淡得没味 把过浓的胆汁冲淡为清水 少年仍用力奔跑 在月光里追着多余的自己远去 日子在街头一掠,手就抖起来 文字漏出指缝、纷纷扬扬 爬满了将倒的旧墙 脚面上的灰尘一直变换,由苦渐咸 让模糊的风景改变了模样 双腿却不知强弱 在变老前踩着剩下的步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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