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球诗选 刘泽球(1971-),《存在诗刊》同仁及主要创编者。70后代表诗人。
赌局 第一幕 开局
时间∶午时 人物∶ A∶赌术研究者(位置∶庄家) B∶情欲魔法师(位置∶上家) C∶办公室幽灵(位置∶对家) D∶陌生流亡客(位置∶下家)
依靠酒精加速兴奋的手指 伸出吊绳、滑轮和传输带 熟练地把赌局变成一座井然有序的工地 四列牌 也许曾经是四支军队 四座城堡 四个帝国 对垒的虚拟 有如历史学放大镜下 十五或者更早世纪藏书里 乌黑字迹凝结起的血和铁的沙盘
空气里添加些沉重的成分是难免的 岩石状的铅云船队 抛锚在玻璃 和室内镜子的反影 “也许会下雨 这阵子总会闻到 腐尸般腥臭的气味” “柜子里的衣物都已经长出绿毛 春天还留在里面” “墙也开始渗水了” 几根焊条样的阳光直插向潮斑的领地
塑制牌提前将雨声送到桌上 而雨并没有来 把屋顶让给光 转身去了郊外
骰子跳着鞑靼人的小步舞 立方体的四肢在旋转中 显现出圆和点的视觉图象 而感官不会欺骗大脑 方也是圆 圆也是方 这和地面和太空的道理 同出一辙 (也和铜制的古代硬币一样) 它在熟稔的指间 宛如轻轻拨动的地球仪 无论怎么转动 总有一端始终朝向某个方向 (这意味着我们的心灵 也具有向日葵那样的植物学特征)
A掷出第一张牌∶白板 B掷出第一张牌∶白板 C掷出第一张牌∶白板 D掷出第一张牌∶白板 (A自语∶一个坏兆头。)
长方体塑料牌的车厢 载着货币和运气 在四个方向 交叉、往复地循环
A∶我的站台是莫斯科 陀斯妥耶夫斯基在此输掉了一生的货币 却赢得永世的荣誉 B∶我的站台是伊甸园 夏娃在此蔑视了上帝的规则 却赢得人族的欢乐 C∶我的站台在泰山 孔子在此结束了神怪者的历史 却赢得帝王的仰望 D∶我的站台在希腊 尤利西斯在此失去了虚伪的朋友 却赢得人生的迷宫
没准我们都会进入历史 当历史学习在我们身上复活 那些古来的教义和训诫 (或者是宿命。 或者是无常。 或者是混沌和歧义。)
下午的味道 有些变苦地 粘稠起来
第二幕∶垒局
时间∶入晚 主角∶ B∶情欲魔法师(位置∶上家)
滑腻的、甜涩的、浑浊的 暧昧不清的热 沿着拉开的胸链下移 在腹部底端 燃起火苗 A的、C的和D的斜睨的眼光 给那柔软地带加温 她索性将胸链拉得更低 乳沟起伏的线条 宛如塞壬嗓中婉转的音符 通过酒馆之夜行吟者的讲述 曾被传得比海岸 甚至那些表面发黄的世纪更远 几乎在一个夜里 勾走普罗旺斯所有骑士的魂 但她显然不及姑娄巴 在恺撒和安多尼身上干得漂亮 人们有时称她为“可人” 有时叫她“贱货” 而她最满意的称号是情欲魔法师 (勾引与诱惑。情色与幻美。 满头晃动的秀发 迷茫了蛙类心灵的扑空姿势) 当初 是谁打开了匣子 释放出潘多拉?海伦? 她的身体的被亿万伪道士、清教徒手指之箭 攻陷的罪恶之城 满罐香甜的蜜 也装满水手的船队 哈,瞧,伟大的希腊,雅典 那宽大的裙衩间 丢掉了最后一滴能量 而东方国度的君主们 也没有依靠方士彻夜熬炼的丹炉 恢复树起的能力 恶疾 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 将绞索环向人类无知昂起的颈项 欢乐的梅毒 纵情的爱滋 地狱幸福的病床 飘向末法时代俯冲的密云
显然 由各种窥视恶习培育出来的清规戒律 成就了旧式、新式道德审判所 本质而言 均未超出 那个名叫但丁的佛罗伦萨风流哥儿 在《神曲》中修建的第二圈地狱 所设定的区域 (……一处完全无光的地方, 它象汹涌的大海那样呼啸, 当大海和狂风搏斗的时候。)① 但无论如何 情欲之罪 远达不到锥底的深度 世俗学的鞋底 决定了你只能选择一个寺庙的门槛 去接纳践踏、磨平的命运 如同夜复一夜 不同类型气味的身体 从肮脏的枕边来来去去 是啊 夜复一夜 夜复一夜啊 时光因重复而漫长 因漫长而单一 一生仿佛只是瞬间 这个女人固执的错误 使她选择了那只红苹果 至今仍有耳鸣的痼疾 时时发作出撒旦的低语
B(玩弄着一张牌,宛如一枚钻戒)∶ 我也曾有过纯洁如玉的青春 在一所校园的操场中央 静静发芽 直到长成一株带锋利齿瓣的花 梦想超出邻近植物的高度 舞会上的氖光灯 将牙齿、眼仁、一切发白的部分 照得显出幽灵般的亮蓝色 但我的梦里 只生长绿 荧光闪闪的绿 多么令人惊悸、慌乱的色泽 绽放自一处人迹罕至的墓园 那结束少女时代的旧床单 也许早被人暗地里撒满了草仔 而月亮啃去边缘的彻痛之夜 草们 我亲爱的姐妹 焕发了最初的生殖力
镶嵌着点状图案的骰子 宛如艳俗的花裙 当它旋转 又盛开出流曳的狂欢日 哦,那兽面者的聚会 猫步舞 紧跟孔雀额的领队 蟾蜍念着赞美诗 黑蝙蝠衔来经血的灯 不断滴落的脂肪油 在乌鸦羽毛上凝结起蝮蛇的硕卵 而人 最后出场的面具 (有着上帝与魔鬼的双重特征 他给自己命名为“王” 那个左右对称结构的词) 让一切充血的歌喉噤声
(B∶我撞入的是否又一个 暗泉般没有止境的梦?)
这是邻街的五楼,这是三米外的浓荫 下面是出城货车不安的轰鸣 蜿蜒在一块酸雨蚀刻出来的城市模型 这是暗绿色、边缘带棱的赌桌 吊顶灯撇开阴影 如同聚光在舞台一角 四只眼中喷火的饿灵 在进行一场?跷板式的角逐 谁失误 谁就失足、跌出 远远离开中心的金苹果②
第三幕∶僵局
时间∶深夜 主角∶ D∶陌生流亡客(位置∶下家)
这空气含有一股有毒的幽香 过度吸入烟草的肺叶 犹如透明、漂浮的水母 只需轻轻一个波纹 就会弄碎幻觉般晶莹夺目的形体 伟大的尼古丁 远至印地安时代的头痛治疗剂 如今 也疗救愁苦的心灵 并且成为空气的有效成分之一 加上尾气、嗝气、哈气、屁气、硫气、碳气…… 混合着人造电波毫无秩序的律动 而一个乡下人 会在城里丧失呼吸的能力 除非 换上一副具有机器结构的肺
横亘在乌蓝天体上的星辰之图 宛如丰收后醉人的盛景 在酒坛似的建筑顶端 放飞出旧书月相中 群集的夜禽 而云影筛选出的细光 将淘空内脏的城 化成鞋底走形的沙
D∶但我看不出一点奇异征兆 除了胸口不是发作的隐痛 是不是长久以来的逃亡 紊乱了本已脆弱无比的神经系统 必须保持狗的嗅觉 才能分辨 杈形分开的下一个转弯口 (“如果不是出于一次意外 我的命运肯定会走上另一条路”) 蜡笔绘制的路灯影子 从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墙缝隙之间 机警穿过 偶尔你会踩到一根发财梦的尾巴 让它在扭头的瞬间 不得不吞下又一个失败日的苦水 上帝如此教训过诺亚的妻子 所以 我从来不想知道 背后发生的一切 “命运的追击不会放过我 正如我不会放过任何人”
多么令人憎恶的夜晚 又闷 又热 又漫长 尽管无边无际的黑幕 曾将你安全藏匿 但那些可疑的劣等旅馆 但那些拾荒者聚会的铁皮筒 但那些午夜起身将半空划出口子的疯子的尖叫 但那些长着触角的残墙徐徐吐出的喘息 但那些彩灯茂盛的交欢 但那些永远通往深处的省际公路 哦,但那些无以名状的夜啊……
假使上帝许诺的寿限为六十年 那么我刚好穿过人生中途 或者还可以再迟一些 品尝到阴冷、潮湿的地狱味道 从幼鸟啾啾的丛林 到水泥敞开的通道 我都不会计较 跌入睫毛之间的是远东曙光 或者北欧流星 罪孽感培养出仰望的习惯 如同尤利西斯被固定在一团星辰下的航程
但此刻,我终究相信人都将穿过 那被称为中途的地段
D保持诡异的出牌风格 使他几乎没有和过一次牌 也没有点过一次炮 仿佛他有着同A一样高超的技巧 (D∶其实我并不熟悉赌技 我所擅长的是逃遁 对我而言 它是一种下意识的人生哲学) 这让A十分恼火 他用雷达的双眼 小心翼翼追寻着D的行牌思路 企图在要害之处 给予重重一击 但D总在最后关头失去踪迹 (有时,D的嘴角会飘过一丝嘲讽的微笑) B和C却茫然不觉中被屡屡误伤
A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挑战 这让他感到既刺激 又心烦意乱 他把内心里的赌术之书 已经检索了无数遍 依然弄不清身边这个略显邋遢的人 到底在使用什么样的邪术 和自己周旋 (D下意识地摸了一下 脚边的提包 匕首、刀、手枪、尼龙绳、毒药 一一露出凸凹的锋芒 而底部是一本恐怖份子手册 印在他大脑里的漆黑封面 那些物件的价值远不低于 一个帝国的武器库) 有一刻 他想也许是对赌术沉湎太久 以至接近上帝亲手创造这一游戏的核心秘密 所以上帝派出这个人 来找出他的致命弱点 以粉碎他借助赌术之舟 穿过时间波涛的妄想 一场久违的大病 将火与冰交替 投进他的颅骨 那间小黑房、那具蜷曲呻吟的灵魂
(《赌经》∶最高境界的对奕 或者无法逾越的境界 是对奕者与看不见的上帝对奕 上帝从不出场 他只在你的内心悄悄布下对手)
A的周身剧烈跑过一阵眩晕 而腕上的五点钟 将一列火车的颤栗和惊悸 抛在城边的铁轨上
第四幕∶混局
时间∶微明 主角∶ C∶办公室幽灵(位置∶对家)
他恹恹地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报纸 不经意重复了工作日养尊处优的闲适习惯
领袖一边咀嚼人民赞歌的晚餐 一边观赏拖着节日礼花尾迹的导弹 以惊人速度建起一座座废墟花园 披白衣的人 带着蚂蚁的惊慌 寻找经书中的藏身所 铁血之爪 爬上落日笼盖的帕米尔高原 而巴尔干半岛的火药桶再一次飘起浓烟 窜上数字经济的巨幅显示屏 红绿交替的箭头 指示出世界公路延伸的下一个出口 末版下端 讨嫌的小知识分子高举的STOP符号 淹没在整块一次性治愈广告中间 …… …… …… ……
他从报纸头版转回赌局 眼前依然有些闪烁的亮点 让他怀疑这幢寓所的电压不太正常 桌上的形势继续恶化 他最需要的关键牌 刚好被下家碰走 “劫持。绑架。” 他的齿间轻轻迸出 饿兽悻悻的低嚎
国土东端正渐渐变浅 他不耐烦地弹出一张牌 局中的牌 越来越少
“胡。幺九。缺一门。四番。” A保持不动声色的水泥墙脸 吸没了顶灯投下的光 显出一个无面人深杳的黑洞 (早在数年前 他就通过一个朋友 从死刑犯身上 搞到一截绳子③ “手气比技术更重要” 知识是没用的 对赌徒而言 我们只需要一些对线段、圆点 和少数汉字的直觉能力 关键是 你得有起码的经济意识 “和自己的经济开玩笑可怎么行” 他藏着这个秘密已有多年 并且赢得赌神的小小名誉 朋友喷吐的酒汽 吹来那个下午凉飕飕的河风 死刑犯高度紧张的神经 在枪响之前就绷断了 但他的气夹得太紧 直到五枪之后才缓缓吐完 枪手则换了一个又一个 “好多血泡泡,象节日的灯笼。” 警察握杯的手还在发抖 那个下午的故事 成了邻县一个月内的传奇④ 他在《赌经》某页写道∶ “瘟疫。护城河上的瘟疫 跟着方形的船队进城”)
抽屉底部明显地薄了一层 他恹恹的目光已可以看清 印在窗帘上的树条 “总之,是要输掉的 大不了象个中东小国 暂时放弃现在 甚至未来 或许到最后 还可以从头开始” 他听见自己这样和自己说 同楼下早起守门人 竹扫把拂过水泥地面的声音 一样轻 微微泛起灰土 他恹恹咽下的冷茶 唤起几年前一个梦的冷战∶ 那也是一场漫长得没有边际的赌局 无数眩白的麻将牌 将眼球挤胀得象堵车的高峰时刻 当他抬头 猛地发现赌桌上的另外几人 变成短须闪闪的褐鼠 带钩的手指 让他暗暗发笑 卑琐的形象 找到了赌局中的具体位置 甚至可以辨认出办公桌内隐蔽的交谈 而另一次 他梦见一条狗 大头、肥硕的斑点狗 从桌子对面频频点头 说∶ 一位熟识之人已于某日死于一场车祸 它的态度无疑十分诚恳 “节哀顺便。 生死有命。”⑤
墙上挂钟手术刀般交叉的指针 锋利地削去又一个小时 “钟声为谁而鸣? 钟声为谁而鸣?”
不,这不是巴格达 不是巴尔干 不是喀布尔 今天也不是9月11日 而三十年前的9月12日 雪皑皑的屋顶下诞生了风箱般的啼哭 那个老人见证了一个生命 对苦世的第一声叹息 当她离开时 我的眼泪却干了 象小镇集体熄灭的炉膛 噢,一生中有多少难以挽回的悔恨之事 故乡的芭茅须子开满梦境的河 缤纷绚烂 如同此刻推倒满桌的牌
不只一次 我习惯车轮的双脚 在攀援而上的运动里 踏入虚空 在漆黑的时辰 保持半伸向空中的僵硬姿势 那截似乎可以看见的梯子 仿佛是灰做的 跌落在一片失眠的深深忧虑之中 “是不是有些缺钙?” 划满狂草字体的药方 从医生手中到柜台 又断线般划向废纸篓 抽筋的痼疾仍然夜夜追上你的小腿 “阳痿是不是因为缺钙?” 嬉笑声在牌局中散开 混合着饥饿的洪水 在身体里泛滥 起初 它是一条细流 逐渐裹着深不见底的泥石流 撞击胃壁的山体 将虚脱垮堤的信号传递向 大脑皮层储存了各种香味和美色的中枢
或许 一支旅鼠的拾荒队 已从事物的酣睡中出发 强忍着身体里缓缓扩散的孤寂 如同曾有过一两位精神诱奸者 在视觉前方 秘密布下悬索 那是你靠退休金为最后承诺 支撑起来的生活 正如卡夫卡所预言∶ “一条路其实就是绊倒你的那根绳子” 流涎的口舌 又在谋划另一晚的免费宴席 衰弱的神经 在金属音响对流行音符 发动污辱的一根将断之弦上 颤动着末日受刑般的嚎叫 惊醒 不知身处噩梦 还是早晨八点钟上班途中的疾行 撞上谁人急匆匆的脚踝 哦,那唾弃灯光的 将垃圾变成餐桌的老鼠兄弟 你又啃掉哪一个白痴的耳朵、下巴 营养丰富的好下水 反正,只需要一个念头 就可以消灭一个人 或者 成就一个人
第五幕∶残局
时间∶午时(第二日) 主角∶ A∶赌术研究者(位置∶庄家)
多 是少的累积 而少是极少的重复计算 从某种意义讲 赌博是对上帝思维的一种隐喻 类似于诸种古老的游戏之术 比如魔方 万花筒 多米诺骨牌 乃至铅笔下迷宫路线的交织
当你闭目、摒气 沉浸在那些玄机骤化 简单又复杂无比的组合、排列形式中 宛如一滴水与无数滴水的媾和 嗬,多么美妙的瞬间 在一场漫长得没有尽头的赌局里 整张牌桌 突然 装满浩瀚的银河星系 每颗亮点 都代表一只赌具 一个符号 从一到九 却衍生出数字的无限 而你从中窥见亿万空间和时间 缤纷表象下单一的造型 也许 赌术最初缔造者 本身就是一个宇宙秘密的梦想者 绝对数理的揭示者、发现者 但他忽视了金钱力比多 作为内驱力对这秘密研究的世俗改造能力 正如人们感觉离天堂很近的时候 其实离地狱也不远
无数次 他在赌局中 陷入迷惘 发现自己根本与货币的输赢运动无关 而是冥冥中 接近某个秘密 有如一个黑房间里藏着一只黑匣子 黑匣子里又藏着无数只 一只套着 另一只的黑匣子 似乎 他就要在其中一只里 触到怦然跃起的幽光 一张重重砸向桌面的牌 总会将他惊醒 一个业余赌术研究者的命运抓住他的手 悄然继承了无数消失年代 传递下来的心灵游戏
赌术,是一种智力之美 象征之美 变化之美 虚境之美
附录∶赌局的象征(或谱系)(摘自《赌经》)
筒字牌(母性象征)
一筒∶阴性之泉 二筒∶日月之恒 三筒∶晨星之相 四筒∶内城之合 五筒∶祝祷之塔 六筒∶纹枰之奕 七筒∶储谷之仓 八筒∶午夜之棺 九筒∶沙砾之海
条字牌(父性象征)
幺鸡∶阳性之根 二条∶运河之流 三条∶权力之极 四条∶并行之轨 五条∶祭祀之火 六条∶移动之林 七条∶锋刃之芒 八条∶饕餮之盾 九条∶狂欢之雨
万字牌(变化象征)
一万∶万物之初 二万∶阴阳之分 三万∶变化之机 四万∶四方之离 五万∶五行之转 六万∶轮回之辐 七万∶宫商之律 八万∶通衢之途 九万∶以太之渊
文字牌(人界象征)
白板∶无门之门 红中∶禁城之门 东风∶青龙之门 西风∶白虎之门 南风∶朱雀之门 北风∶玄武之门 发财∶众门之门
A∶其实 赌局无所不在 任何场所、任何心灵 只需将穿礼服的规则稍稍换个角度
B∶一枚硬币可以显示为正面 也可以亮出反面 这取决于那只掷下它的手 所给予的难以测算和重复的旋转力 情欲之火 会将爱的能量升华 也会因为过于炙烈的光和热 变成灼伤自身的坩埚 情欲之赌的唯一赌本和规则是情欲 高潮的车厢运输来现金、美食 销魂的时髦皮肤 以及情感不忠的小小报复欢乐 并掀起生活的九级地震 来吧,让赌局再持久些吧 我有足够的精力加倍下注
C∶一扇门可以表示为入口 也可以表示为出口 权术是更高级、更隐蔽的赌术 我不敢说已经深谙此道 只是那种规则化的行动方式 已长出习惯的毒瘤 植入大脑神经元堆砌的圆桌 将内心一切隐秘冲动 变成言说滔滔不绝的奔涌 以洪水之姿占领 头颅最上方的位置 来吧,让赌局再持久些吧 我有足够的疯狂催动热情
D∶一个日子可以从白昼一端升起 也可以从夜晚一侧启程 时间不只在钟表里才具有意义 逃亡是一场赌局 绝非游戏之事 这条路和那条路的长度 永远一样漫长 向南、向北、向东、向西的路 都是同一条路 来吧,让赌局再持久些吧 我有足够的麻木忘记过去
A、B、C、D∶ 来吧,让赌局再持久些 让我们打开骨节的驿站 让我们发动血管的马达 让我们砸碎大脑的囚笼 让我们挥霍时间昂贵的馈赠
第六幕∶结局
时间∶深夜(第二日) 人物∶ A∶赌术研究者(位置∶庄家) B∶情欲魔法师(位置∶上家) C∶办公室幽灵(位置∶对家) D∶陌生流亡客(位置∶下家)
雨点此起彼伏的手指 一弹到屋顶的琴键 就变成一种旋律 而无数建筑的合鸣 构成一首闻所未闻的乐篇 “听,这雨和牌的击打声 多象拉威尔的《勃德罗进行曲》” “是啊,很动听 但更象《拉德茨基进行曲》” “你的意思是该到谢幕的时候了” “但赌局刚刚才开始” 哦,听啊,继续听 小麦田抽泣般的生长 灰鼹鼠触电般的尖叫 好象有谁已经走到我们中间 “我曾经可能认识他 他披着一件半夜似的黑风衣 轻轻一挥 就收走一两个渺小的灵魂 除非 你已在地面最后一线光里 学会跳着圆圈舞的技艺”⑥ 有时他是马路上佩带礼帽的天使 有时他是脸孔印在玻璃上的窥视狂 有时他是热衷饮血的蓝毛怪物 有时他是火堆上布道的圣徒 有时他是心智矛盾的疯子 还有传说 他是一个面具人 受到某种秘密暗示的指使 伪装到我们中间 用赌博来赢取别人的欲望 (有时是一两个怪异重复的梦) 他可能是你 也可能是我 甚至偷偷栖身在每个人的内心 宛如寄生的变形的虫子
B∶我已经输光全部 C∶我写下成叠借据 D∶我本来一无所有 A∶我并没有赢到任何东西 钱对我而言 只意味虚无 但我现在连虚无也没有赢到 (在A打开的抽屉里 显出一层火 相互吞噬的火 彼此企图消灭掉对方形体的火) 多年以来,我的奋斗目标 其实就是用虚无去战胜虚无 如果最终 我赢得了一小匣子虚无 那么实际上并没有赢得什么 超出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墙和墙上的日历 瘫软下来 裂开旱季沼泽的蛛网纹 辨别不清的甲骨文般深奥的日期 既象是23年 也可能是203年、2003年、20003年 许多东西自动复活过来 象涤虫 悄悄爬上时间的手臂和嘴脸
而赌局已经停止 骰子跳累的四肢 沉睡在塑料牌 以名词形态呈现的静默中间 事物内部的雨正渐渐变成沙漠 “那另一个人已经暗地里 加入进来 那被大脑中的西比尔⑦逼疯的人 来向我们 寻求无穷和有限的答案”
A∶如今,我在以抖索的手指 向你们解释 早已冷透的纸烬上 文字黯淡的亮光 B被我埋葬在一块梦的青草里 C被我抛弃在一根梦的梯子上 D被我摆放在一条梦的马路边 而我用那些赌术之书的火焰 结束了走向上帝的痴想 他的身体透明 一片薄影子 仿佛在火的内部获得些微重量 比灰烟还轻
B∶如今,我在以青草的嘴唇 和你们说话 随风舞动的叶子 让这些词语显得絮叨 A消失在我点燃的火堆里 (他终于和他的书结合成为一体) C跌落在我松手的楼梯上 (他终于失去梦中的梯子) D横卧在一滩泥地中 (他终于在我勾动的扳机下找到回去的路) 而在青草深处 我嗅到发霉的子宫气味 她身体土壤孕育出的 疯狂生长的草 让大地升高了几厘米
C∶如今,我在以空中搭设的讲台 对你们布道 假使不想满足一个亡魂的最后虚荣 就当转述这一切的是无人 A被我以鼓惑之罪施诸火刑 (多可惜的读书人啊) B被我以淫荡之罪施诸埋刑 (多美妙的小可人啊) C被我以流浪之罪施诸枪型 (多厌恶的流浪汉啊) 而我在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审判中 因兴奋过度从梯子坠下 摔成一掊无法拼成人形的土 他偶象的身体分解为一阵尘沙 这里和那里 到处都是 被风吹散
D∶如今,我在以一朵云的额头 与你们告别 过于稀薄的密度 仿佛记忆空无一物的躯骸 A在被我点燃的书籍里 卸下已经厌倦的幻想的枷锁 B在被我轻轻盖上的青草里 遇到梦境多年前长出身体的枝叶 C在被我推下楼梯的万丈深渊中 粉碎掉煤矿般丰富的脂肪里废渣的骨头 而我似乎回想起一条熟悉的路 人来自路上,也必将归于路上 他身体的流水 漂向一路上重复消失的景致 那只带血的手 疼痛着古老的伤口
石灰质化的人物 渐渐明白了背景的涵义 当午夜瞳孔 释放出乌鸦的信使 我们都知道 所谓第二天永远都在路上
(《赌经》∶无论怎样千变万化 赌术作为一门学问 或者一个智力结构的迷宫 其终端始终指向虚无)
二00三年一月至五月于旌城龙井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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