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四愿 林白 第一愿:希望绣花布鞋不要成为时尚。 在去年十二月之前,我完全想不起来时尚这个词,时尚对我来说,是一头恐龙,或者是一枚月亮 ,跟我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当然这并不等于我对时尚有偏见,我从不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怀 抱偏见。我在视野窄狭的同时心胸开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时尚中人是井水,我就当河 水,如果他们要当河水,我当井水亦无不可。 在这种通达的状态下,我去了湖南湘西,在一个石头砌成的古老寨子里,细雨蒙蒙,石屋乌黑, 我忽然感到眼前彩光四射,一片斑斓,赤橙黄绿青蓝紫金乌,各种颜色奋不顾身地开放在屋子 中间的一张大床上,它们英姿飒爽,搔首弄姿,胸凸腰细,走着猫步斜着眼,似笑非笑,风情万种 。 当然就是绣花鞋。 色彩嘹亮,鞋底铿锵,襻扣丁丁当当响。 鞋面是绿,就要绣上红花,大红浅红深红,描上金线,配上鸟,配上凤,配上鸳鸯,脚丫子就这样 一片灿烂。如果鞋面是红,就更要绣上红花绿叶,浓红堆积,层层叠叠,像着了火,这火却是由 不同燃料烧出来的,有松木杉木樟木楠木(后二者是不可能的),有木炭,有稻草,有花瓣,花瓣 既出,火焰就更加香艳婀娜了,菊花瓣、兰花瓣、月季花瓣,火的形状比金陵十二钗还柔软。 脚丫子就这样一片辉煌。 鞋头有圆有方有尖,鞋底针脚有疏有密,绣工有粗有细,价钱也从六十元到三十元不等。如此 尤物,岂能错过,我扑上前去,一把抱了三四双,同来的上海小姐比我身手矫健,已经揽住了五 双,她一边付钱一边说,这种绣花鞋在上海要一两百块钱一双,很时髦的。 很时髦,这就是说,接近时尚,在时尚的边缘,或者已经是时尚了。很快,满大街就会出现无数 绣花鞋,就像黄头发和露脐装那样,臭了大街,变成臭大粪。 绣花鞋无辜地变成臭大粪,真让我痛心疾首啊! 我沉痛地捧着四双湘西绣花鞋回到北京,在街上没有看到一个人脚穿绣花鞋,这才放下了心。 现在,我衷心希望,绣花鞋永远不要成为时尚,这一想法虽然自私自利,但也算是一个人对美好 事物的一份心愿吧。 第二愿:希望美女们不用香水成为一种时尚。 我跟香水没有仇,跟狐臭人士也没有仇,但我觉得香水并不是一样好东西。女人天生的体香 ,是天地万物赋予女人的精华,用人造的香水加以遮盖,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十恶不赦。 一万个女人一定是有一万种体香的。 有的像麦子,浓黄中有太阳的气味;有的像麦苗,一靠近她你眼前就会出现一片青绿的芬芳。 像甘蔗,像牛奶,像草莓,像饼干,树叶青草苹果面包米饭蜂蜜,夏天的风春天的雨,沙漠的沙天 上的星,假如你们能闻到它们的气味,在某一个女人的身上也是生下来就有的。 就算有的女人身上不那么香,发酵过了头,成了隔日的豆腐或陈年的咸菜,即便如此,也是人间 烟火啊,尤其是,特别的够“个人化”,胜过那些工业化的、主流社会的、抹杀个性的香水外 衣。 以上所说,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去掉诗意的惯性,去掉并非初衷的火药味,就是 我对于时尚的特别恳切的愿望。 第三愿:希望“狗浇尿”成为一种时尚。 在青海,那个遥远的地方,一个坏人(不是真的坏人)告诉我,“狗浇尿”这种东西跟一条患有 前列腺炎的狗有关。 我就相信了。 在贵德黄河边上,长河落日圆时分,我被“坏人”领着穿过田野和村庄,穿过麦秸和土豆,像鬼 子进村一样摸到一家农户,农户的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一棵梨树,但是没有狗。灶间有油香 飘出,农妇正在揉面,她一边揉一边往面里浇油,直到面变成了饼状,又放进油锅里炸了煎,煎 了再炸,然后端上来,撒上白糖,说:吃狗浇尿吧,趁热。 原来狗就是油瓶,尿就是油。此饼其香无比,香且酥且脆且甜且润且柔,是所有状态之综合,是 我所吃过的饼类食物之第一。 狗浇尿难得,在青海就已经领教,贵德之后,到了互助县的一农家,我又强烈申请此饼,结果未 能如愿,这才知道,狗浇尿就像爱情一样,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物之一。 所以我特别希望狗浇尿成为时尚,以慰我口。 第四愿:希望在街上骑羊成为时尚。 当然不是西宁的大街,而是北京。骑着羊从平安大街的东头到西头,谁要是想成为时髦女孩谁 就来吧!你们穿着超短裙穿着短裤,把头发染蓝,把鞋穿够七寸厚,把金粉涂在眼皮上,把耳环 戴在鼻子上,然后你们要选一只毛色雪白的羊,头上要长着角,角要拐着弯,弯上要挂上一串风 铃,然后你们就跨上羊背吧,挺着胸,露出肚脐眼,从东四十条立交桥出发,潇潇洒洒,风光无限 。如果运气好,被什么导演相中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以上所说,实在是一份环保的心愿。只不过幻想坐在家里就能看到半人高的草原,想到草原 我的心情更加像闪电,在一秒钟之内同时想到羊和骑羊的女孩。 当然与时尚无关,只是一个人的时尚,一个人的时尚并不是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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