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像传呼机的玩意儿 黎阳 下午三点钟是我一天中最难过的时候,我坐在那儿不住地瞌睡。而这个时候,我的主管正坐在那儿虎视眈眈。搞得我闭一下眼就拧自己一把。这种感觉真的很苦,我有时想干脆睡过去算了。但我又不得不提醒自己。我的女朋友伶子本来就嫌我没出息了,我要是因瞌睡被炒了鱿鱼,她不是更看不起我了。 神情恍惚中电话响了。我精神大振,接过来却是朋友皮皮的。他问我晚上有没有空?我找你有点事。我说你他妈的能有什么事呀,大概又想让我请你吃饭了吧。告诉你我这个月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皮皮一下子笑了说看把你吓的,我请你还不行吗。我拒绝了,我不相信他真能请我客,就算是吧,也是一碗拉面就把我打发了。 皮皮说我捡到一个呼机。你知道呼机在我们这个城市才刚刚流行,腰里能别一个这个东西很是炫耀。老女人就有一个,有事没事的总爱给人家说有空呼我。那神气样儿甭提了。我想我一定要把呼机拿到手,因为皮皮还欠我三百元钱没还呢。 我给伶子打电话说我晚回去一会。她一反常态地说你回不回来管我什么事。好像谁欠了她钱似的把电话挂了。 皮皮果然要了两碗拉面,我顾不得吃就把呼机别在了腰里。感觉上好极了。皮皮说这可值老些钱了。我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我那钱你可是欠了大半年了。这样吧,今天这饭我请了。皮皮一咧嘴说:就一碗拉面?我觉得这话很不中听,把皮皮的碗一下子拔拉过来说:不愿意吃拉倒。你他妈的也不想想哪次不是我请你。皮皮看我生气了讨好地说诺哥我给你开玩笑呢。 皮皮说昨天我做的梦好,梦见了很多鱼,今天我到市里很仔细地转了一圈。一毛钱也没有捡到。我就有点泄气。在华东路上厕所时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小玩意儿。我一下子把呼机拿下来说:原来你在厕所捡的呀,该不会掉到屎坑里人家不要的吧。皮皮一下子急了。说诺哥,我发誓呼机决不是在屎坑里捡的。我估计是别人在解腰带时掉的。 我说好了好了。今晚我还有事先走了。皮皮说这样就走了。我实在没钱了。我甩出一张给他说皮皮你也该找点事干了。这么混下去总不是办法。 这个城市的夜晚到处充满烧烤的味道。大街两旁摆满了烧烤店。人们坐在那里吃得快乐。走调的歌声,浓妆的女人。我怎么看都不像我们以前的那个城市了。这条街还是原来的街。这儿的人却不是原来的人。我拿着玻璃弹儿在这儿跳来跳去的时候决没有想到它会变成这样。那时我们这儿还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地方。上海来的小女孩曾经说它是一个大农村。当时的我很不服气。说不出十年我们这儿肯定变得比上海还上海。 我从来没有到过上海,所以也无法知道它是不是比上海好许多。我们这个小城伴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像个没发育好的孩子一下子四肢丰满了。如雨后春笋的酒楼、舞厅一下子充斥了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我们在激烈又浮躁的生活中学会了抽烟、喝酒,玩女人。我们一点儿也不觉得我们的城市比哪个城市差多少。我们坐井观天地到处炫耀我们的城市是如何的好,比如我们的城市与韩国一衣带水,比如我们的城市是国家首批卫生城市,比如我们的城市有一个写了很多诗却没有发表过的皮皮,比如还有一个在报社干校对工作又有一个女朋友的程诺。 这曾经让我向往的一切现在却压抑着我的神经让我难受。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不是这样。我实在是听够了强烈的迪斯科,看够了描抹得和大熊猫一样的女人。我渴望着我们的城市再回到以前的平静。从单位到家,短短的一段路,我总要走好长时间。我要和不喜欢的人说笑。我也想办法让自己不下岗。我也要让朋友高兴。我要让爸妈不后悔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还得让我的女朋友不埋怨是个窝囊废。这一切的一切让我失去了自己,我像戴着一副面具,从心里感到累。 我喜欢早早地回到家里。伴随着那扇门一关,我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我的女朋友坐在那儿织着一件毛衣。桌子上有几盘做得色味俱全的饭菜。她兴奋地扑上来。先亲脖子再亲脸,说亲爱的咱们吃饭吧。我们亲亲热热地吃饭。看电视,做爱。这是我们的生活。虽然平淡却充满了幸福。 皮皮说我被社会淘汰了。现在的男人哪有和我一下班就往家里窜的呢,不过夜生活的男人还叫男人吗。皮皮天天叫我去怡街。那里有许多漂亮女人,全国各地的都有。她们站在那儿,等待着客人。这些女人大部分是东北小姐。皮皮说东北的小姐棒极了,东北的女人都那个。这话我不爱听,我女朋友就是东北人,但她一天到晚地守在我们的小家里,虽然这个家是我们临时的,虽然我妈一直不肯接受她,在没有任何结果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了爱情。选择了我这个穷光蛋做丈夫。这让我很感动。我欠伶子的太多太多了呀。 屋子里一团漆黑。我喊了声伶子就发现不对了,她竟然没在家。沙发上还摊着一本书,和那个织了一半的毛衣。我很奇怪,伶子从来没有这么晚出去过。她在这个城市没有一个朋友和亲人。现在她到哪里去了呢? 我看了看放存折的地方,我不应该怀疑的我女朋友。伶子自从认识了我就被我关在这个小屋子里。她从来没有向我要过一分钱。但我还是看了看存折。我想如果存折不在的话她就是真的离开我了。存折在,我想她可能去找我了吧。 时间到了十二点时。我的女朋友还没有回来。她除了带走我给她买的布娃娃外,家里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带走。我着急了。一个人在街上呼喊着伶子。 皮皮住的地方是在怡街后面的一个草厦。我怒气冲冲地踢开门时。皮皮正和一个女人在床上缠绵。我说你看没看见伶子。皮皮说她怎么到我这儿来呢。我说她就认识你一个朋友。这么晚了她会到哪儿去了。皮皮冷笑着说我怎么知道。我早说东北女人靠不住的,东西少了没有?我说操你妈。你今天不叫我出来伶子绝对不会走。我要找不到她跟你没完。皮皮也恼了,说就算她死了又管我屁事。神经病。 我想我是疯了。我和皮皮厮打在一起时,我的脑子里全是仇恨,就好像皮皮把伶子拐走了一样。 我躺在那儿,脸上粘乎乎的全是血。我听见人们在议论我们是为了一个女人。我还听见妈哭泣的声音。我就觉得委屈,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伶子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我在希望中度过了秋天。又在失望中度过了冬天。我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目光盯住我要校对的稿子。心思却在电话上,我多么希望伶子能打来电话。哪怕是骂我也好啊,电话始终没有响过,就是响了,也是我校错了稿子。老女人说我越来越不像话了,出错率竟然一次比一次多。如果我不想干趁早滚蛋。 我在这种心情下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我提笔写了第一首诗。为了让读者朋友明白我的心情,我决定把这首诗公布如下: 等 书摊开。笔握着。 眼睛盯着电话。 铃响之前是希望。 铃响过后是失望。 失望中有了希望。 希望中有了失望。 我写这样诗时完全不知道老女人已经在我的身后了,我边写边哭。我写完哭完就从校对室滚了出来。 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这诗,我越看越觉得写得太好了。我曾求皮皮把诗发在报上,以让伶子有一天能看到。她一感动就回我身边来了。可是皮皮说我写的狗屁不是,花钱也没有人给我发。我就把诗复印了十多份,我准备把它们贴到大街上去。我一直相信伶子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她只是生了气暂时躲藏起来了。 我已经没有了单位。我留电话时突然想到了呼机。我把它从床角里找出来。伶子一有消息我相信人们会呼我的。 传呼台的小姐很热情,她拿过呼机时一下子变了脸色。愤愤地骂了声神经病。小姐说这分明是个表嘛,你开什么玩笑! 我一下子呆了,这怎能是表呢,分明是个呼机吗。一个中年男人看了看说是表,现在南方这玩意可多了。十块钱买一个。 皮皮的诗终于发了出来。而且还获了奖。他写的是这个像呼机却是表的玩意。他兴奋地说拿了这个奖一定买两个真正的呼机,你一个我一个。 在我们这个城市飘起雪花的时候,大街上就有了这种和表差不多的玩意。我每天很早地起床,披上我的军大衣去火车站等。我不知道这样等下去有没有结果。但我相信只要伶子还活着,她肯定有一天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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