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之魅力 作者:司马计訏 “世界上的路都通罗马。” 世界上的路也都通重庆。“圣地重庆”这几个字,是用眼泪和钞票连缀起来的,其间也还有血。像麦加朝圣一样,各式各样的人物都投身到这个舌形的半岛上来,类如,实业巨子、皇家名厨、电影商人、卡车大王、迎接熊猫的生物学者、找寻题材的美国作家。还有一个著名的内科医生,在病人的血液里发现了“缅甸疟菌”。重庆的成为国际都市,多少已经渐近事实了。 生活在重庆的人们,很少留意到重庆的山水。然而罪不在人,应该由山水负重任。 白屋诗人以“山色绕城青不断”的名句,把重庆的山渲染得很出色。然而,重庆的山是为开防空洞生长的,用不着多余的赞赏。音乐家用小提琴的长音表现了嘉陵江的水声;然而最受感动的却是棉纱庄客,他记起了他的纱船的保险单了。 重庆也许使人厌恶。但这并不要紧,居留重庆的人压根儿就不欢喜重庆。 假如你拿这样的话问人:“你为什么要呆在重庆?” 那么你得到的回答一定也是:“你为什么要呆在重庆。” 林语堂先生欢喜重庆,但他更欢喜纽约。他的《瞬息京华》,就不是重庆可以孕育、产生的。诚然,重庆的雾和伦敦的雾已经打成一片了,《新双城记》已经是散文家预定的腹稿。 但在白布缠头、凉轿、老鼠没有完全消灭以前,重庆还是重庆,伦敦还是伦敦。 另一方面,重庆的魅力却大得惊人。 试说重庆的吃。地无分南北,味无分东西,天下名厨都集中在重庆。东京吃狗肉香肠是引人发笑的,我们的经理先生细细咀嚼的却是烧烤乳猪和巴黎冷盆。红毛大蟹是乘坐道格拉斯巨型机飞来的,五十八年老窖白兰地依然高踞在高贵的饭厅。文化战士在参加座谈会口干舌燥之后,一边喝着菜汤,一边交换着新闻。尽管有人在高嚷着“一寸香烟一寸金”,然而“大炮台”、“吉士牌”,仍然是高级社会的交际品。 表现在商场中的,是一种凄凉的繁荣——纵然凄凉,也是繁荣。“闪电削码”的号召,撕破了乡绅先生的钱袋;名门贵妇只消看中了一根压发小针,其价值就足抵一个八等文官的月薪。发明家今年发明的雪花膏,多到十七种,因为重庆是多风的山城。 影片商翻箱倒箧,从历史的尘埃中,牵出一群艳尸来,要我们把历代兴亡的责任,都交卸给古装美人。 重庆有点矛盾了么?然而大家正爱这矛盾。 雾季似乎应该称为“复活季”吧?虽然还有永不复活的良心。基督在十字架上睁开眼睛一看,重庆的瓦砾都变成了黄金。残砖断瓦填肥了营造商的肚子,地产商人口中的露天花园,其实就是炸弹坑。一幢大楼是三天三夜落成的。旅馆老板把煤炭间改成头等房间,还分一半做客厅。重庆的地价涨了一千多倍了。重庆的身价,已经不止是“寸土寸金”。 “东亚灯塔”的美誉是动人的,可惜的是,灯塔太高了,照得见旁人,照不见本身。一批棉纱可以赚得一家银行,一 夜之间可以造成一个富翁。重庆是暴发户的天堂,冒险家的乐园。重庆有无比的魅力。憎恶她的人尽管憎恶,留连她的人却留恋愈深。 一九四○、平安的雾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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