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公 何伟峰 我认识一位卖肉丸的老人,童颜鹤发,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特别的和蔼可亲。老人的家在县城城郊的小村里,每天挑一个肉丸担到街口摆档。大家都称呼他“酒公”。 我很小的时候便吃过酒公的肉丸,那时我大概只有五六岁吧,总喜欢跟了父亲到他的摊档买肉丸。父亲唤他“酒公”,我躲在父亲的身后怯怯地叫一声“酒公公”,他就摸摸我的脑袋,说我乖。 酒公先前是个泥水匠,据说手艺还相当不错。卖肉丸时酒公已是花甲之年,其时他儿孙满堂、不愁衣食,卖肉丸大抵是老骥伏枥发挥点余热罢。 酒公的肉担里总搁有一壶酒,买卖之暇便开壶小酌自得其乐。每至酒酣耳热,往往击掌高呼:“何等化乐!何——等——化——乐——”继而醉卧于地呼呼大睡,置肉丸担于不顾,唯酒壶在手。—如此的醉态可掬,于是乎,“酒公”雅号便为人叫了开去。 酒公为人和善,一生少与人争执;虽贪杯中之物,然借酒撒疯打骂他人之事却绝对没有。念初一那年,有一回我到他那里买肉丸,见到一个流气的小青年在买了一斤肉丸后,便说酒公短斤缺两,又从肉丸担里拿起几个肉丸,然后吹着口哨扬长而去。酒公不急不恼,只是鄙夷一笑,哂曰:“化学!”我问他“化学”是什么意思,他笑笑说,化学是一种千变万化的现象,以之谓无常世事、莫测人心最是恰切不过,加上他向来不喜欢对人粗言恶语相加,所以,每每遇到蛮横之徒无理之事皆谓之“化学”矣。 我肃然起敬。从此后,我那一声“酒公公”也叫得盈满了敬意。 后来,酒公的一个孙子在街上开了一家肉丸店,酒公便不再在街口摆档了。我于是很少再见到他。 又几年后,我参加了工作。一次与同事们闲聊,聊的是肉丸的话题,我于是自然地谈及了酒公。同事中有一位是酒公的邻居,他说酒公一年前逝世了,是绝食死的。我当时惊骇得很——达观的酒公竟会绝食而亡,这是我无法想象的! 尔后,那位同事有些黯然地述说了酒公绝食的原因——原来在酒公80岁生日之后,子孙恐其饮酒伤身,便劝其戒酒。酒公不允。子孙们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不给他酒饮,强行戒酒。无酒可饮的酒公郁郁不欢,日渐老态龙钟。某日,索性绝食,三日后辞世…… 我所认识的一位慈祥的老人——酒公,终究以绝食的途径辞了这人世,不能不令人喟叹、唏嘘。 愿酒公在天之灵永享快乐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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