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意象 作者:黎一赋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当醉人的清风,吹皱芽儿草生的第一池春水时,你的脸,你的心,你的情感,该会漾起如何的涟漪呢?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面对风扫落叶的秋景,你是否也会像宋玉一样发出“悲哉秋之为气也,潦栗兮若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的感慨呢? 一年四季,无论春秋,还是夏冬,我们都用耳目去观察、聆听风之形、风之音,用肌肤、心灵去感受、体味风之体、风之韵。风是流动的空气,它永远新鲜。我们时刻都生活在风中,呼吸着它,把各自所感知、体悟到的风的各种音形、体韵抒发出来,谱之成文,于是便有了丰繁多彩的风之意象。 我们溯着话语的流程,回到庄周的时代。那时,礼乐虽已崩坏,神道也有所离逝,但,毕竟距那万物皆神的上古不远,由于人类自身弱小而对自然劲力的敬畏,风也就显得神圣而威力无比。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溟;南溟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 鹏之徙于南溟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之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溟也。“(庄子?《逍遥游》) 鹏者,凤也;凤者,风也。庄子的大鹏,就是大风。它起之于幽溟的海洋,如一条海鱼翻搅起巨大的旋涡,挟裹巨浪而上,直扑云霄。那种吞天扫地的豪迈,令世人为之震撼。“大风起兮云飞扬,”风起云涌,变幻多端,茫茫天地都被它囊括其中。这样浩然为大的胸怀,怎不令人为之敬佩,为之倾倒!所以,古人把风敬为神,尊为伯。风伯作为天帝出巡的先锋,负责扫尽路上的一切障碍。每当天帝出巡,总是雷神开路,雨师洒水,风伯扫地。古人相信威力无边的风伯一定能帮人类解除一切困难,所以把想象成一只美丽而又硕大无朋的凤鸟,它带着上帝的福音,从天而降,播撒幸福与快乐。那就让我们来听听它的声音凤鸟的鸣叫吧。 “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而独不闻之寥寥乎?山林只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 者,叱者,吸者,叫者,嚎者,突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则众窍为虚。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庄子《齐物论》) 文言的奥涩,让我们读之如隔靴抓痒,并未能令我们为之震撼。然而,把庄周的描绘转换成今天的话语,那大风之盛况就更显得直观和壮美了。 不管是在极乐光明的白昼,还有在阴森恐怖的黑夜,壮丽的地球,总是以不可思议的神速旋转。被阳光鼓胀的大气,也随着他迅速回旋。急速旋转的气流,扇动拍打着巨大的翅膀,从海洋到大陆,从大陆到海洋,狂飙竞相怒号。洪涛冲击着岩石,岩石粉碎着洪涛,遍四周连锁般地咆哮猖狂,发出无坚不摧的音响。盘纡崎岖的矗矗崇山,岑参差的隆隆巍岳,有翁翁郁郁的深林句木交错纠杂直抢青云。它们就像无数千奇百怪的洞穴,回环转折,周周匝匝,节节高起,忽大忽小,纵横散乱。这些洞穴,形状万千,有的像鼻孔,像耳廓,像口腔;有的像肺叶,像气管,像食肠;更有的像水洼,像石臼,像栏圈……飓风如蛇群一样在其中盘旋穿插,翻滚腾跃,冲撞跌打。这里有血口喷张体若庞龙的巨蟒,也有尖头细脑身似铁丝的红水蛇所有能想象得到的蛇类都赶来参与这狂乱的舞会。它们肆意狂欢,尽情疯扭。百禽齐鸣,千兽同啸,万虫并叫,或哭或嘻,或怒或笑,嘤嘤嗡嗡,呼啸唱喁,嘟嘟囔囔,叱咤喊嚎。于是笛箫声,笙哨声,唢呐声,钟鼓声,铙钹声,琴筝声,各种乐器交杂击奏,叮呤当啷,铿锵铳镗,汇聚成的声浪飘飘泼泼,激激荡荡。 朋友,听到了吗?这就是大风的声音,凤鸟的鸣叫!假如你是一位古人,在荒蛮的山野,倾听这大风的呼啸,凤鸟的鸣叫,你能不为之震憾而倾倒扑拜么?你能不相信它是一个威力无边的大神么?你还不相信它能扫除人类历史前进的一切障碍么? 庄周所描绘的上古之风是吉祥的象征,它作为中华民族族英的图腾,骄傲而又自信地临受万众的膜拜。 神道渐逝,要事萌兴,风之意象也慢慢地转向复杂的社会现象。气流为风,人类的精神民在不断的流动之中,因二者之似,人们把这精神之流亦称为“风”,《诗经》中《国风》之“风”即采此意。而此“风”之意象,则在宋玉的《风赋》里有着形象鲜活的体现。他把风分作两类,一曰大王之雄风,二曰庶民之雌风,图形慕状,作了绘声绘色的描述,极尽其讽谏之用意。他说:“夫风生于地,起于青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澎滂,激扬飚怒。轰轰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绚焕灿烂,离散转移。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抵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衡,概新夷,被荑杨。回穴冲凌,萧条众芳。然后倘徉中庭,北上玉堂。跻于罗帷,经于洞房。乃得大王之风也。故其风中人,状直惨凄凛溧,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醒。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风也?quot;万里荷花,伞伞清萍,有风从这里氤氲而生。它浸着清凉的溪水,在山谷中咆哮。从那泰山的顶端俯冲而下,旋舞于蓊郁的松柏之间。飘瓢泼泼,松涛如浪般汹涌澎湃;噼噼啪啪,柏浪像烈焰似的激扬飚怒。巨大的音响,如雷声轰隆,在林隙间呼啸,从涛面上滚过。巨石乱走,大木腰折,莽莽林海如盆水东倒西泼。风力一衰,嘎然而止,就像团团焰火,如怒放,的花朵向四下离散。这浩然之雄风,托送起万千蹁跹的少女,舞袖长裙,飘飘袅袅或升或降,扭着细腰,婀婀娜娜地拐过高高的城墙,走进那深幽的宫廷花园。娇喘着香气,跟艳丽的花朵窃窃私语,在玉桂兰椒之间流连忘怀,在粼粼水面上缓缓翔凌。皱皱高挺的玉鼻,嗅嗅荷花的清香。提起长裙,于青青的草地追打嬉闹;披着轻纱,于芳香的林木荡漾秋千。搂着莘荑的腰儿撒娇,牵着杨柳的小手儿跳。摘几朵鲜花插入青髻,折几片香草系上罗带。追追打打,蹦蹦跳跳。玩耍够了,都拖着疲惫的身子,懒洋洋地来到中庭,磨磨蹭蹭地走进华丽的厅堂。拉下各自的罗幕帐帷,就象一个个别致的洞房,等待着大王的幸临。那风中的人,看上去个个都冰清玉洁,多愁善感。她们清爽而有温柔,能治愈百病,能提神醒酒,能聪耳明目,能安体利人。这就是大王? 男鄯绨。? 紧接着他又描绘了庶人的雌风:“夫庶人之风,嗡然起于穷巷之间,屈果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果,吹死灰。骇浑浊,扬腐余。邪薄入壅牖,至于室庐。故其风中人,状直浑郁邑,驱温致湿。中心惨淡,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蔑。嗽镬,死生不猝。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臭老百姓的风,就象无数绿头苍蝇,“嗡”地在穷街陋巷里突然起飞,尘土飞扬,如地震前的老鼠,急得东撞西撞,见孔就钻,见门就挤,乱糟糟地一塌糊涂。搅动风沙,吹散死灰,卷起破麻烂布,飞扬腐尸臭肉。打扁脑袋钻进破窗子,跑到茅草屋里耍赖撒野。那风中之人,看上去个个都面黄肌瘦,愁眉苦脸。它挟裹潮湿和阴冷,把最后一丝热气都赶跑,令人心情苦闷,风热感冒,烂唇裂面和红眼青鼻等等疾病缠身,如阴魔不散。整日里咬牙切齿,大呼小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就是那些臭老百姓的雌风。 这里的“大王之雄风”,就是上层统治者,精神之流。他们躺在刀与剑构筑起来的温床里,飞扬跋扈,肆意妄为。为了抖显自己的威风和填壑自己的贪欲,他们穷兵黩武,横征暴敛,视江山如己物,践百姓如草莽。从来没有想过为民作主,只有做不完的声色犬马之梦。而他们却并不引以为耻,反以耻为荣,觉得自己形象伟大,只有如此才算作英雄豪杰。 再看那老百姓的精神之流,就是“所谓庶人之雌风”,跟前面“大王之雄风”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他们被压在重重大山之下,艰难于呼吸视听,目光短浅,气量狭小,愚钝懦弱而又脾气暴躁。他们不是想着创丰功树伟绩,而是肚子里打着小九九,老盯着鸡毛蒜皮之类的事不放。这样的人,是天生做奴隶的料,任人欺压,不图反抗,永远都只能在艰难的生存条件之下悲惨而又痛苦地死去。 从中古的风中,你能闻到血的腥味,听到竭嘶底里的狂笑和悲天动地的号叫,被它运送到酒缸中的水,都是眼泪蒸发而成的。 花缘 “黄四娘家花满溪,千朵万朵压枝低。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杜甫《江畔独步寻花》) 读着唐诗,我的眼前涌现出嫩绿如蓝的春水,鲜红似火的鲜花,翩翩起舞的彩蝶,∏」短涞慕枯骸U庖换ㄖφ姓梗?渎???拇壕埃?醪涣钊俗で樯裢?兀? 窗外,风很萧瑟,秋雨拍打着梧桐,抖索着室内不安的鸣虫。而我心中,却想着春天的鲜花,因为那是温暖的希望,包蕴着长久的梦想。“春花秋月”,月是秋天最消魂的物,花是春天最驻情的景,故而月既是秋,花既是春。几十年来,我总是在自己的心理种满鲜花,不竭地浇灌,让它们艳丽而永不凋零,渴望在某个时刻,推开心窗,让风夹着阳光飘洒进来,同时来的还有蝴蝶和黄莺,它们在我的心中欢唱,蹁跹起舞,不分季节地酿造浓醇的春意。 我生于江南的一个小山村,那里虽然没有如花的风景,但季节暧昧不分,似乎总在春夏间徘徊,难于体味秋的凄凉和冬的冷酷。山村泥厚水深,人虚屋少,所以也很少经验夏之火热。在那里,我所感受的是春天那融融的温暖。春暖花开,山村的田野散布着鲜花,在一年里继连开放,天色浅灰,云雾温吞,水光山色中,是遍地野花。童年时,总爱赤着小脚,踏着柔嫩的青草,沿着河沟水潦,田塍山路,采撷时新的野花,或插在头上,或佩于腰间,甚至编织成花圈像绶带一样挂在身上,把自己打扮的像一个小女孩,连头顶路过的飞鸟,也要笑我的娇艳。 我北上流浪京城时,心里仍对花儿念念不忘,走在街上,觉得眼前还是野花遍地,尤其是在梦幻的夜晚,神志就更加不清。城市的高楼彩灯高挂、霓虹闪烁,犹如千万朵鲜花在春风里争芳斗艳、随风摇曳。车流的灯光编织成条条长长的交杂的花带,在如岩崖的楼群间盘缠。这是少年时的读物所展示的美妙图景,曾让我做过许多彩色的梦。而这花海中之突出者,当然是风情万种的女人。你看那儿有一朵小女孩儿,穿着红色的裙子和白色的上衣,骑在她父亲的头上,笑脸绽开,就像雨后的山茶花;还有一簇少女,素脸长发,蓝裙白袜,气质清淡典雅,如山溪水仙、空谷幽兰;一束束穿着时髦的妇人,或绸或锦,或绵或丝,赤橙黄绿,青蓝黑白,有的穿旗袍,有的穿长裙,有的穿工作服,有的穿牛仔裤,秀发如墨,柔胰似雪,娇艳欲滴如红杏,春光怒放似黄菊,像招展的芍药,像盛开的莲花,桃英缤纷,杨花万点,她们是唱春的主角、风景的焦点;慈祥的婆婆,迈着庄重和缓的步子,像牡丹一样雍容富贵。她们好象是《镜花缘》里贬谪下凡的花仙,怎么都不肯回去。 在京城这文明的堡垒的万花从中,忽然一天,我发现一朵雅艳的百合花在金秋里开放,她就是女孩儿吴缘,那年她十八岁,比我小一岁,正是含苞欲放的年龄。她的出现令我大为兴奋,因为想不到在喧嚣躁动、风沙漫天、天气干燥的京城居然会有江南山包里静静生长的百合花,她的清甜,她的温润,都让我回忆起童年那漫山遍野、鲜花簇拥的童年以及童年时无尽纯真的梦。为了这,我几乎每日里都送她回校,如童年时揣着鲜花骑在牛背上,小心翼翼、心情兴奋而又激动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整整走过了京城一个秋天和一个冬天的风沙雪月。 后来,现实的无形重压使我黯然地消腿退,回到了江南。因为我的贫寒无力让这朵花在京城美丽地开放,我不愿毁了她。没有了花,我便只有跟诗词为伴。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的《声声慢》,浸润了我几多愁苦的泪水。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女孩儿吴缘已经怎么样了。这几年来,我都把她藏在心中,不停地浇灌,不让她败落。因为我怕落花,那碎落于烂泥中的残红,败落的不单单是鲜花,更还有那流逝不回的青春 雪之恒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令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毛泽东《沁园春·雪》平展展的黄土高原,弯弯的苍穹冉冉升起,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地狂泻,一切都被冰雪封冻得寂然无声,只有思绪的飓风从原古的时空黑洞里呼啸地碾滚过伟人的心胸。一九三六年二月,毛泽东站在古久苍茫的陕北清涧大塬上极目远眺,思绪汹涌澎湃,气贯古今。这千万里大雪冰封的黄土,厚实而又凝重,中华五千年的文明,都沉淀在它古朴的胸壑里默默无语,等待着伟大的灵魂将其激活。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都曾在这里叱咤风云,活着的伟大灵魂唤醒了沉寂的伟大灵魂,他们进行着无语的对话,一起指点江山,一起追问大地。 毛泽东脚下的大地,不单单是日夜风沙所积的厚厚黄土,更是千万年来中华文明点滴汇聚的文化海洋。炎黄联盟在这里议定,中华文明的雏形开始抽花;原始的周部落在这里孕育,中华文明的宗法文明酝酿放香;强悍的秦王国在这里盘踞,大一统的伟业萌兴勃发;炽炽强汉,巍巍盛唐,中华民族的文化以这里为核心沿着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远射光芒。东夷南蛮,北戎西狄,与这光芒熔融一体,使其更加灿烂辉煌。无数散落于四面八方的人类小族体,经过几千万劫,汇聚成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就象毛泽东身边的黄河一样,蜿蜒曲折,征途漫漫,却气势磅礴永不可挡地奔向化融万物的人类海洋。 中华民族,是华夏部落、苗蛮部落和东夷部落,夏、商、周各部族,汉民族与其他民族在不同时段里打磨整合而成的,而其中最漫长、最艰难且最惨烈的磨整,是南方的农耕民族与北方的游牧民族之间的磨整。他们的差异确实太大了,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生活方式或是意识形态。磨整的地理边界,就是长城,毛泽东所极目远眺的长城;磨整的方式,主要是战争。发生在长城内外的战争,对于南方农耕子弟来说,最刻骨铭心的,是那冰凉的雪。从唐朝的边塞诗歌中那意象鲜明的雪,我们就可深深体味。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李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挚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路回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岑参《白雪送武判官入京》 雪,见证着中国两大族体板块南方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民族共熔成中华民族的伟大进程,它把磨整所带来的残酷净化为悲怆的美,无数岑参们遭遇过雪,到了毛泽东时,终于陧盘了。 雪,是中华民族形成进程中牺牲品的净化物。在考察者的心目里,它已从自身的现实品相里抽象出来了,成为天、地、神、人四者浑然一体的胶液。浑阔的苍穹,苍茫的大地,肃穆的神明,追问的灵魂,都置身于飘飘扬扬的大雪当中,真理就在那一刹那澄明,一如鲜花灿烂地开放。 噫,“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月亮大杂烩 正值南风北进、梅雨潇潇之际,天地四周,时时雾锁云结、难见天日。昨夜忽逢雨霁月出,晴空新碧,华光皎洁。心中不由大喜,乘月而出,蜘蹰山间,恍乎忽兮,心摇神漾,耳边似乎响起了瞎子阿炳所奏的《二泉映月》。天目既已点开,有关月亮的各种思绪情怀,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来。忆及幼时习诵课本,有一篇关于贝多芬《月光曲》的逸事,说是贝翁某夜演奏完《月光曲》踏月而归,至一民居前时,忽然听到楼上有人正在奏着自己的《月光曲》,非常优美,便循声而上,乐曲却停了。细听,是一个盲目的女孩在叹息自己演技不臻难现月色,遗憾不能亲听贝翁的演奏,用耳领略美好月色。贝翁听后大为感动,便进去她亲献一曲,。盲女孩儿沉浸在乐曲之中,柔和的月色飘落下来,滴在她紧闭的眼帘上,点开了她的心扉?quot;看到了“明媚皎洁的月亮。是什么使她如此迷醉?是对月亮的渴望。而月亮,它又蕴藏着怎样的神力呦!连那从没见过它的盲人都如此沉迷。这似乎只能从人类文化积淀中的月亮情结去寻找答案。 在神话中,月亮是最大的天神。她主宰着万物的生与死、繁茂与衰败,是万物的孕育者,又是万物的收割者。她慈穆安详,却又变化无常,给人以希望,也给人以迷惑。她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母亲。中国的神话传说当中,月亮里有座广寒宫,广寒宫里住着一个名叫嫦娥的仙女。而嫦娥,学者何新认为,就是那位造人和补天的女娲人类共同的先祖(常、尚古通用。尚,古人的尊称,最大的意思;娲、娥,古韵同属歌部,亦通用)。美国的一位女学者在其著作《月亮女神》中,不单考证了月亮在许多民族中都作为母神,更从心理学的征象意义上探幽发微,找出许多月亮在人类文化遗传基因上打落烙的情结印记。 让我们回望一下蒙昧蠢动的人类之初,那漫长的没有人造光亮的日子吧!当太阳这个百猫之王的脚步声刚刚远逝,黑夜这群老鼠就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胆小而又狡猾的黑夜,小心翼翼地等到太阳鼾声如雷时,便肆无忌惮起来。这些面目可憎的家伙,成群结队、张牙舞爪,狰狞地笑着倾巢而出,黑压压的,像潮水般前簇后拥、铺天盖地。他们那腥臭的湿绒毛下的赘肉,如蛀虫般蠢蠢蠕动,赘肉里飘忽着的小眼睛,射出贪婪寒冷的绿光,无数咬牙切齿?quot;咯吱喀嚓“声和追逐嘶闹的尖叫声时起彼伏。我们能否想象一下,我们那手无寸铁的、十人一伙的柔弱先民,面对着这黑暗,感受会是如何呢?这时,月亮出来了!不生病的时候,她总会参与这魔鬼的欢宴。她穿着漫发幽怨和哀伤气息的青裙,淡淡的、薄薄的,风过时,雪白润泽的肌肤时隐时现。在这魔鬼的欢宴上,唯她声色不动,目光是那么温柔、那么娴静,脚步是那么轻缓、那么细碎,可又白如霜雪、拒人以远。暗夜里遥望这样一轮明月,原始先民的心里又是如何的呢?亲切而又敬畏?欢愉而又心秫?那复杂而又难于名状的感受,人类又怎能忘记! 古人已经远逝,我们也不能穿越时空的隧道,亲身地体味到月亮在远古的人类心中播撒的是什么征象。我们只能从残缺不全的神话片段当中作一些盲人摸象的臆测。随着识智的增广加深,人类逐渐走出黑夜的困惑,对月亮的那种钦敬爱畏的原始情感,也渐渐地淡漠,然而心理的文化积淀性,却把这种复杂的情感滥觞为绚丽灿烂的月亮文化,沉甸甸的人文之花,压底了那棵砍不断的神奇桂树。 一 在浩瀚的中国古典文学典籍里,现今可考的咏月诗,最早的当是《诗经·陈风》中的《月出》。 月出皓兮,佼人浏兮,舒忧受兮。劳心蚤兮。 月出照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皎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 译:月亮出来了哟,她是多么的皎洁!那俏丽的美人哟,身段是多么的苗条!我的心哟,是多么的哀愁! 月亮出来了哟,她是多么的皓白!那亮丽的美人哟,神情是多么的温柔!我的心哟,是多么的烦忧! 月亮出来了哟,她是多么的明亮!那艳丽的美人哟,姿态是多么的娇羞!我的心哟,是多么的焦躁!] 《诗序》说这首诗是“刺好色也,在位不好德,而悦美色焉。”但朱熹却认为“此亦男女相悦而相念之辞。”毛公似乎也太古板迂腐了,任何一首诗都要牵强附会地解释为“载道”工具,明明已经看出了月隐美色,却还偏要往“刺在位不好德”方面钻,自然会令人反感,这也就难怪《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听得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正如今天的中学语文课本,几乎每篇课文都要挖掘出一点“党性”、“人民性”来,把一大群祖国的花朵摧残得像老头一样蔫儿叭叽的。不过没料到跟他唱反调的不是老庄之徒,竟是鼓吹“灭人欲,存天理”的朱老夫子,看来《孟子》里“食、色,性也”、“后妃之德”的言论也还是要倡扬的。 《月出》虽然古朴得有些寒伧,可也把月下美人姿态翩翩、痴情男子焦躁不安的形象简明地刻画了出来,并一唱三叹,乃至四叹、五叹,回环反复,哀叹不绝,那相思之苦的煎熬之状跃然纸上。月亮在这里跟美人溶为一体,月即美人,美人即月,看到皎洁明亮的月轮,怎能不想起那明眸洁齿、细皮嫩肉的美人?自这一首咏月的诗歌,自然的把因月思人的相思之情作为了它咏叹的基调,从而开辟了一条源远流长的咏月之河。 《古诗十九首》有“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帷。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稍后的曹植有《七哀》:“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欢有余哀。”都写月下美人、羁旅之客顾影自怜、哀怨难眠之情状。而在多灾多难的中国,这羁旅之客往往是边疆戍卒,因也表现出了征戎之苦。如李白《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愁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上面所列几首可以说是代他人言,怨妇既然思羁客,羁客当然也念家人,故而还有直抒自己胸臆的。杜甫的《月夜》,感人至深?quot;今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长安忆。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男人四十一头家的诗人,漂流在外,前景暗淡,落寞之时,忽然抬头望月想起另一个看月的人,正在伺侯老小、望夫以归,心情不禁更加沉重。想起了家人,自然也会想起久别的故乡。”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的这首《静夜思》,是七岁儿郎也能背诵的了。相思之苦,源自离别,所以离别时的月亮,也就更使人觉得凄凉,刘三变的那一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杨柳岸,晓风、残月。“道尽了离人心肺! 在众多描绘离别相思之苦的咏月诗歌中,写得最出色的,恐怕莫过于有“一诗盖盛唐”之誉的张若虚的那首《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处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诗首先展现出“春江花月夜”这一幅壮阔而又神秘的图景,然后依景而发,“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时、空的跨度鄹然猛扩,诗人的思维超越即景现世,展开对宇宙人生的质疑和探讨。一番议论感慨之后,不禁长叹千秋万古的离人那绵延的相思之苦,哀哀怨怨不尽。着笔由虚而实,又由实而虚,虚实相错,疏密有致,细腻的情感在虚实之间或扬或长、回环游荡,味之不绝。 当那秋风萧杀、万木凋零、地远天高的时节,你若仰望一下寂寥广阔的万里长空,一盘雪白的惨月孤独地悬吊着时,你是否会发出“秋月颜色冰,老客志气单。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孟郊《秋怀》)的悲吟呢?我想应该是会的,“春女动而秋士悲”,触景生情,乃避免不了的事。那么此时的月亮,则不用隐喻美人,亦即让人感慨不已了。而此等感慨,又饱含着多少血泪辛酸!所以,咏月的诗歌除了咏叹那虽苦犹甜的相思之情外,也有咏叹人生命运多桀的。“春花秋月何时了,今夜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quot;亡国君主李煜后期的词中,几乎篇见秋月。从万人之上一夜成为阶下之囚,这巨大的落差,使他近乎疯狂,因而凄凉无限地望月悲吟就成为他唯一的主事。柔弱的李后主望月而更加消沉,也是性格所至的了。但文章谈吐锋芒毕露、豪气冲天,自命”五百年一遇之圣人“的韩愈,既然也在《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里慨叹宦海仕途的艰难险恶和人生起落的变化无常。”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起句虽然雄浑,而结语却不免消沉低落,曰,”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韩愈既然如此”多愁善感“,也就难怪那些浅斟低唱的文弱书生了。 诗歌中既咏叹相思离别,又慨叹人生无常,两线合二为一、交积相成的,为数也不算少,而能超凡脱俗,在众多咏月诗歌中脱颖而出,可称为“极品”或曰“顶峰”的,就只能是苏轼那首《水调歌头》了。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称,“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时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问破题,笔墨便纵横裨阂、波澜迭出,如万斛之泉一经捅破,便喷涌而出,一泻千里。他化用李白《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跟屈原一样仰望苍穹,拷问宇宙本源的真理。接着乘势而下,展开奇特而大胆的想象,“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远离凡尘俗世,与日月齐寿齐光。然而那“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的“广寒清虚之府”,嫦娥且应悔偷灵药,何况我苏东坡呢?于是逸飞和壮飞缓速下来,云吞于“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一句。情感水流继续缓缓前进,只是细小缓和多了,在幽谷间潜行。到了“何事长向别时圆?”一句,有是一个问句,避开了层层重山阻隔,驰骋于开阔的平原,滔滔汩汩,据事议理,以达观的人生识见抒解自我。最后泉归大海,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祝愿话语作结,希望大家都与天地齐寿,永远地共守着这千古的明月,由对自我的抒解上升到普通意义上的人整体理解。全词收纵得度,顿挫中情,如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浩然之气氤氲其中。它把月亮这一现实之事通过奇妙的联想展示其深邃的内在本质,从而寄托情思,阐发哲理,反映作者由超脱尘世的思想转化为喜爱人间生活的过程。 江边,高楼,独望,秋月,引发起几多的感慨,然?quot;素月分解,明河公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月亮除了给人联想起相思离别之苦和人生变幻无常这两种凄美的诗境之外,她的冰清玉洁,还有不加丝毫粉饰的天然纯净,又使人感受到她恬静温柔慈穆的另一面。在一轮月下,自然也没有了凄楚,而只有轻松自然温馨浪漫的了。”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幽美的乡间夏夜,因丰收而心情喜悦的农人,三三两两,摇着蒲扇,或坐或躺地在晒谷坪上,就月乘凉说笑声里,还有青蛙来凑热闹。这一活泼的生活气象,虽然没横生的机趣,深寓的情理,却是多么的淳朴可亲。这样的月亮,就是在仙风道骨的王摩洁居士笔下,也有着温馨的生活气息的。他在《山居秋暝》里写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月亮、空山,清泉、溪竹,还有浣女和渔舟,共构成一幅明净和美的图画。在这一幅图画里,你除了感受到诗人的俊逸之气外,难道不能体味到它透出来的温馨与浪漫吗? 新月如眉,残月如钩,皓皓满月,像金镜玉盘,在地上仰望着这千古依存的月亮,人们因着自己的情绪,把唯一的月亮铺画得五彩缤纷。可是,你是否想过,在月亮上俯视地球,那又将是怎么样的呢?quot;诗鬼“李贺和词人刘克庄便展开其大胆而奇特的想象,展示月视地球的奇观和由此而生的奇感。 其一 李贺《梦天》 老兔寒蝉泣天色,六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其二 刘克庄《清平乐·五月十五夜玩月》 风高浪快,万里骑蟾背。 曾识 娥真体态,素面原无粉黛。 身游银阕珠宫,俯看积气蒙蒙。 醉里偶摇桂树。 人间唤作凉风。 于是我们的咏月诗歌,无论是情感的还是实质的,都从时间和空间立体地呈现出月的奇美来了。 上面笔录的咏月诗歌,只是浩瀚文学典籍中的几滴水罢了,这些诗歌,只是构成月亮文化的其中一扇墙,许多直接与月亮有关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更使其与人类的生活紧密关联,可以说,以上的许多诗歌,都是情缘于这些神话传说或民间故事。 月是水气之精,而水乃阴之寒气之所积,(《淮南子·天之训》:“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月之寒冷至极,乃是可想而知了。月性本冷,因而常令人联想起凄凉的事,即使是想“乘风归去”的苏轼也因恐“高处不胜寒”而回向人间。 月是水气之精,那里面的建筑也自然地“成为”广寒清虚之宫“,住在广寒宫里的嫦娥,也必定耐冷,所以李商隐《霜月》里说”青女素娥俱耐冷“,然则虽然耐冷,这里面的寂寞也该是够难受的冷了,何况嫦娥是曾经有过夫婿的女子呢?所以李商隐又推测”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关于嫦娥奔月的事,《淮南子·揽冥训》记载:”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高诱注云:”嫦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嫦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张衡《灵宪》则载:”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之以奔月。遂托身于母,是为蟾蜍。“对于这一故事,民间传说更为全面和详细。 羿原是天帝派下来射杀十日的英雄,因恃功自傲,做了一些坏事,被天帝贬为凡人,隔绝于天。跟他一起下凡的妻子嫦娥也因此受了连累不准上天。后来羿改邪归正,获得掌握生死权的西王母的不死之药。但嫦娥早就对羿怨恨有加了,所以趁羿外出打猎之际,把两份灵药全部吃了,立马就飘飞起来。等羿赶回来,她已在半空。可是由于药吃得太多,药性剧烈,所以在升空的过程中,她逐渐变成了一只丑陋的蟾蜍。一个美人变成怪物,她已无脸回天宫,无奈之下,只好投奔无人居住的极寒地带月宫,再也不敢离月半步,永远帝承受孤独。 由此,诗人们由嫦娥的孤独想到离人的孤独,又由孤独想到相思离别之苦。 不过后来,嫦娥有了一个伴,段成式《酉阳杂殂·天咫》里载:“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砍之。树创即合。人姓吴刚,西河人,当仙有过,谪令伐树。”学仙有过的吴刚也被流放到了广寒之地。这吴刚不知是男是女,据名而猜,该是男的。这对孤男旷女走到了一块儿,想必也减少了不少寂寞吧。同是这一部书,往下翻又说:“太和中郑仁本表弟,部记姓名。常与一王姓秀才游嵩山,……,见一人布衣洁白,枕一补物,方眠熟。即呼之。……,问其所自。其人笑曰:' 君知月乃七宝合成乎?月势如丸,其影日烁其凸处也。常有八万二千户修之。予即一数。' 因开补,有斤凿数事。”月中的修补之匠既然达八万二千户之多,住在里头的人,当然旧更不止这个数了。那么,这样看来,月亮里边不但毫无寂寞,倒是热闹非凡的了。 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传说,所以旧有许多人想奔月一看,如李白就“欲上青天揽明月”,《龙成录》更说唐玄宗游过月宫,这一段逸事后来还衍化成一出戏剧。 在传说里边,不仅人们能登月,月亮里的仙人也常下凡来。记得幼时看过一本连环画,印象颇为深刻,主人公好象就是“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李白。一天李白偕朋友在江边高楼上饮酒作乐,突发奇想,把酒临风,仰望明月,说遗憾,遗憾,真遗憾,要是能上月宫看望一下嫦娥就好了。座中一客,抚掌大笑,说?quot;上天我倒没法帮你,但我可以请嫦娥下来为我们伴舞。“众皆不信。客人往空中一招手,只见月亮慢慢地降落至半空,硕大无比,里面琼楼玉宇,灿然映见,街道上灯火通明,行人如鲫。在众人惊愕的时候,客人又拾起一支竹筷,往空中一抛,只见一绝美女子,婀婀娜娜地自月中飘然而下,来至楼前,躬腰笑脸,自称嫦娥,奉命前来献歌舞一曲。于是边歌边舞,霓裳羽衣,舞袖长风,清歌一曲,婉转亮丽皆是见之所未见,闻之所未闻。歌舞终了女人纳腰远逝。众人如饮酒,久醉不醒,而李白,更是迷痴如狂。 如今美国的阿波罗Ⅱ号航天飞机早已于1977年登上了月球,神话似乎已经废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某些学者的手中,这些神话或传说或故事竟成为了人类与月球交往的“资料”,因为他们认为月亮是太空人的宇航船,它是中空的。 根据现有资料,月球寿命为43亿年,而地球寿命只有36亿年,更老的月球怎成为更年轻的地球的行星呢?且月球离地球的距离太“怪”,是行星应该没有那么远。更怪的是它到太阳的距离与它到地球的比例为8 ∶1 ,跟它的直径和太阳的距离比例一样,恰好能成为月全食和日全食,使它看起来与太阳一样大。还有,月球岩石密度很大,若按实心计其质量所产生的重力应比地球上重力大,事实却相反,只有地球引力的六分之一,月震波于1/3 月壳处纵波消失,所以月球很可能是空的。而月自转周期与月绕地球公转周期相等,好象是故意跟地球作对,永远不让其看到它的背面,背面月表跟照地面月表地形完全不同,还有一处大圆面的溶流岩,似补锅之溶铁。还有其他种种难解的疑惑,于是有位前苏联科学家干脆断定其为太空人的宇航船,并建议炸掉它。 于是便有位中国的科幻家展开一系列的想象。 一群太空人驾驶着一艘由行星挖空改造的飞船,穿越了宇宙许多星系,于某一天降临在太阳系的地球上。他们把自己的基因移植到地球生命上,克隆出新的生命,使其具有智能。经过无数次试验之后,与猿类克隆出的“人”获得成功。后来由于一场星球大战,是内乱还是与另一星系太空人之争不详,飞船被破坏,修补之后,被迫升离地球,逐渐至今天的位置。而飞船降落的地方,就在今天中国的北方。这艘飞船,就是月亮,原始人称之为天堂,即“天”。 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上升,上浮为天;浊气下沉,沉实为地。盘古则是“糊涂”,盘古开天辟地,乃是猿类受太空人基因后“顿”获智能,天目开放,认识自然的隐喻。女娲造人,女娲,据前述,即嫦娥,就是月神,月神则是飞船里的太空人,女娲造人,就是太空人造人。共工怒触不周山的那场战争,则是太空人所遭遇的那场破坏了飞船的战争。这是一场核战争,核辐射使许多动物变种,鼠大如猪,蝇大如鸟,侵害人类。所招致的后羿射日除害,乃是其中一派太空人替人类射杀这些怪物。女娲补天,就是太空人补月球,嫦娥奔月,乃是留守地球的太空人驾小飞船回月球,另一部分无法回去,就是羿。羿,遗也,则遗留之人。飞船升离地球后,仍常回家看看,故有神仙下凡之说。那些得道成仙的人,或许就是太空人那去做实验,看人类不同时期身心的发展变化如何。而人类中的某些特意功能者,或许就是太空人的伪装,比如那个帮李白召唤嫦娥的客人。《酉阳杂徂》的补月者,就是太空船的修理人。据说阿波罗II号和其他卫星图片还发现了月球上有生命活动其上的迹象,月球也时不时隆出一块来。那月球里面,说不定真是灯火辉煌,琼楼玉宇,像个城市呢! 一笑,一笑,胡思乱想而已也!只是神化的产生,也源于胡思乱想;而今天的科幻,不也跟古代的神化一样吗?形虽不同,其实一也。不管是科幻还是神化,它们都因月而产生,都是因为我们头顶上的月亮跟我们人类的关系太密切了。而它那不同于太阳的神秘兮兮的光亮也太容易使人浮想翩翩了。人们对它比太阳还亲,是因为太阳会灼伤人,而月亮不会。或许我们不爱晒太阳,但不会讨厌晒月亮。由月亮能产生出这许多的诗歌或神话传说,亦也理所当然了。 月亮既能让前人生起这许多的联想,我作为他们的子孙,身上继承着他们多愁善感的基因,今天晚上,独对着这轮难得的圆月,联想和感慨也是在所难免的了,自然地,也就想起了自己跟月亮的情源。 记得幼时家乡的月亮特别地亮似乎比别的地方所看到的要大许多。家乡是山间的一个小盆地,人烟不是很盛,那时还没有通电,昏黄的油灯,连萤火虫发出的荧光也掩不住。那清冷的月色,便从屋顶的几片明瓦上泻了下来,注落到水缸里清澈透亮。然而我们并不因此而吝惜地围留住她,因为,外头的月色更明亮呐!待晚饭过后,村人们三三两两地来到晒谷坪上,懒懒散散地,或坐或躺,晒着月亮,相互谈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等无关痛痒的话,晒谷坪旁边的芋菏丛里,不时有蛇儿吞吃青蛙的惨叫。情景很像辛弃疾那首《西江月》,不过还要活泼得多,面对着月亮,大人们常会教我们这些小孩唱些关于月亮的儿歌,讲些关于月亮的故事。如“月光光,照柴廊;柴廊背,种韭菜;韭菜花,结亲家……”“月光姑,月光姐,快快下来喝酒咧……”“月光华华,照到我家…?quot;等等什么的。若是农历八月十五,村中的女人们还会请月神下来”扶乩“呢。用簸箕铺一层面粉,系上一根木棍,让一个小女孩握着,再唱咒语,若月色淡了,说明月神就下来了,这时,小女孩就会不自主地写起字来,那是月神开的话语。 那是一个多么古典的乡村啊!弥漫着唐诗宋词里浓浓的田园气息,也许就是在这田园氛围里浸泡成长的缘故,使我今天这样沉迷于诗歌不能自拔。只是现在,电气化的进程太快了,我们那原本古典的乡村,已经变了许多。不少人都迁到城镇里了。人烟更加稀薄,就是留下来的,也都一头钻进了各自的家里,被电视剧牢牢锁住,不再出来一起玩月了。那曾充满欢笑的晒谷坪,已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积物。只有当年的月亮,还一如既望地在天空行走,只是被孤零零地晾在一边了。 于是我常常回忆起儿时的月亮,那月亮温馨如梦的童年,尤其时那一年远离家乡的京城流浪,我就更怀念起儿时家乡的月亮。可是,当我一个人在高楼林立的大街踽踽而行时,却看不到月亮。高楼的阴影割据了天空,仰望只有璀璨的无数华灯,那灯光与地上的车灯浑成一片,泛滥这茫茫的人造之光,无论你怎么照,也照不着那月光。 如今,无论时在乡村,还是在城市,月亮都被人造的光亮给取代了,忙碌的人们疲累地躺在家中,早已忘记了还有个月亮,那关于月亮的神话和传统,或有关月亮的文化,也都渐渐地在人们的头脑中淡忘了,在这过分关注现实时代,似乎只有海子这样的纯情诗人还热爱这月亮,可是,就连海子也死了?quot;江上与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我们苦苦地追求着物欲的财富,积心处虑,甚至尔虞我诈,弄得身心疲惫,可是身边放着这样巨大的宝藏,也不懂得去挖掘。而这宝藏的拥有,又是多么的简单。”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你只要偷闲一刻,便可拥有。呜呼!”谁共我,醉明月?“回到斗室,只见月光铺桌,三尺见方,为窗棂分作二十四格,若每格是一部历史,正是二十四史,那人间千古,亦由我任意翻阅矣。 末按:录旧诗一首,为旧日京城寻月所作。其时正以刷盘子营生,亦以记之。 盘子 盘子 盘子 美丽的海子死于车轮下 美丽的安娜死于车轮下 向左转 向右转 母亲的脸升起于海的彼岸 一盆脏水就是真理 下水道里有我的祖国 姑娘在这里安睡 女人在这里安睡 一盘沙子爬过她的膝盖 听说过荆轲秦王 那柄匕首仍悬在颈背 昔日的太阳早已沉落 它的风吹着它的脊背 妈妈姐姐胡子真的好看 你看那耳朵轮廓弹珠飞转 向左转 向右转 月亮的背从没有旋转 妈妈 妈妈 妈妈 你为什么教我脱下袜子 其实灵魂一直都在哭泣 向左转 向右转 没有人说月亮的背一定很美 一九九九年六月于黄畲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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