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古琴大家成公亮先生长于江南水乡小镇,少年时期与音乐结缘,后从前辈古琴大师张子谦、刘景韶习古琴。“文革”期间,在北京中国京剧团、山东省京剧团参与《红灯记》、《奇袭白虎团》等京剧现代戏的音乐创作,经历了文革“样板戏”的起起落落。 本书是成先生的口述回忆录,叙述自四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中期的经历与耳目所接的当代中国社会,以及新中国艺术院校的师生们在艺术与政治中的选择。本书内容丰富生动,既是一位古琴家的个人回忆,也是新中国成长起来的一代音乐家经历的缩影。书末附录《人生就是一瞬间的过程——关于“口述”的对话》长文,可借以了解成先生做此口述的初衷,以及八十年代以来传承古琴艺术的经过。 作者简介: 成公亮,1940年出生于江苏省宜兴县,当代古琴大家。1965年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理论作曲系。“文革”期间在北京中国京剧团、山东省京剧团参与《红灯记》《奇袭白虎团》等京剧现代戏的音乐创作。1984年调入南京艺术学院音乐系工作,任音乐理论、作曲、古琴教师。1997年提前退休。2011年12月返聘于南京艺术学院之音乐学院,任琴学研究中心主任。著有《秋籁居琴话》(三联书店,2009年)、《秋籁居琴课》(三联书店,2012年)、《秋籁居闲话》(中华书局,2014年)、《秋籁居琴谱》(中华书局,2015年)等。 古琴先后师承刘景韶、张子谦先生,主要在广陵琴派传统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演奏风格,表达对大自然的感受和对人生的思考,或温润柔情,或炽烈深沉,具有深细的人情味。他修养深厚而又直接取源心灵的演奏,被认为是“内心情感的极致”。 严晓星,江苏南通人,媒体人、学者,近年尤致力于古琴文献的整理与研究。著有《近世古琴逸话》、《梅庵琴人传》、《金庸识小录》、《条畅小集》、《七弦古意:古琴历史与文献丛考》等,编有《高罗佩事辑》、《民国古琴随笔集》、《与古琴相遇》(将出版)、《徐立孙先生琴学著作集》(将出版)、《梅庵琴派史料》(将出版)等。 目录: 第一章童年 故乡 家庭 童年之一:初上小学 童年之二:“拆天了” 童年之三:大中街 童年之四:看戏 童年之五:胡琴、丰子恺的画和小人书 童年之六:小镇风雨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听的音乐!” “汤渡人” 考进上海音乐学院附中 第二章上海音乐学院附中高中部第一章 童年 故乡 家庭 童年之一:初上小学 童年之二:“拆天了” 童年之三:大中街 童年之四:看戏 童年之五:胡琴、丰子恺的画和小人书 童年之六:小镇风雨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听的音乐!” “汤渡人” 考进上海音乐学院附中 第二章 上海音乐学院附中高中部 课程 金村田先生与“学深学透学到家” 从二胡到古琴 “资产阶级象牙塔”里的风波 初学古琴 乐观豁达的张子谦先生 副修古筝 音乐会 当音乐家也不容易 “与生产劳动相结合” 贺绿汀、孟波印象 同学们 毕业 第三章 上海音乐学院 改学作曲了 饥饿 科系与课程 老师之一:胡登跳、严庆祥 老师之二:刘如曾 老师之三:卫仲乐、钱仁康 戏曲生活点滴 第一次公演的“作品” 音乐演出 课余 同学们 上海京剧院 结束学生时代 人生就是一瞬间的过程 ——关于“口述”的对话(代后记)/成公亮、邓涛 初学古琴 1957年秋天,我升高二,主修课程改成了古琴。第一位老师是刘景韶。伴着“反右”的风雨,我的古琴学习不合时宜地开始了。 刘先生长得清瘦,为人本分低调,沉默寡言,跟我们学生之间的交流不是太多。可能有个性方面的原因,也可能是他曾经是国民政府教育部门的人,在新社会处处谨言慎行吧——我从前没有细想。他独自一人住在学校里,我有时候路过会去看看他,但也没什么话说,如果没什么事,几句话就出来了。因为这样,对活泼好动、才十七岁的我来说,觉得有点闷。 刘先生的教学方法总归是传统的“对弹”——老师和学生面对面弹同一首曲子,学生要保持和老师一样的速度、节奏,最后达到弹得几乎完全一样、可以齐奏的效果。对于乐曲的意境,或者弹琴过程中的问题,什么地方快点、什么地方慢点,指法动作之类讲解得不多,问题的解决常常是在对弹的过程之中慢慢改正第二章上海音乐学院附中高中部过来的。 每学新曲子,刘先生就会给我一份减字谱,把要学的弹给我听。我回去后凭着记忆,对着谱子弹出来。那时条件不如现在,没录音可以反复听、反复揣摩,但我每天都有时间练琴,见到老师也很方便。因为每个礼拜都有一次专业主课,一次是两节,大约一个半小时,有问题请教也方便。 第二年寒假回家,丁山的“反右”也折腾起来。其间,我父亲正好生了场大病,肺部的病,胸口灌浓,几乎一直在无锡住院,没掺和到“鸣放”中去,也就侥幸没事。但他的好友,曾经是“窑户”的华荫棠没逃过去,给半骗半逼地表态,又给不由分说地戴上了“右派”的帽子。不过华荫棠是很有修养的人,虽然被打成“右派”,但他活了一百零三岁,前几年才去世。 1958年春天,学校搬迁到上海市区。附中搬到了东平路九号,这里原来是蒋介石和宋美龄在上海的寓所,有花园有草坪,环境很好。东平路九号隔壁的十一号原来是一所苏联驻沪人员孩子的小学,这座叫做“苏联小学”的楼和操场也归了附中,他们搬到别处了。大学部搬到汾阳路二十号,在淮海中路上还有一个大门,一一一三号,校园里有草坪、一个大礼堂、六座中型或小型的欧式洋楼,还有一块称作“六亩地”的菜地,环境也很不错,虽然比之附中,稍差一些。附小却搬在大学部校园内,在最东边的一座洋楼里。大学部搬迁之后,原来的旧洋楼房子好看不受用,太小了,紧接着就造了教学大楼和琴房、宿舍。当时搬迁的表面理由是漕河泾远离市区,脱离了工农兵大众。这个理由显然很勉强,郊区接近农村,农民也是工农兵大众之一。实际上,学校远离市区,市区的人来听音乐会很不方便,学生观摩各种演出也不方便,大量住在上海市区的教职工每天坐校车来漕河泾上班,也不方便,这些都是原因吧。当然,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上海市高校整体的规划调整。 漕河泾校园像天堂一样美好,我们终于离开了。 我一直和李禹贤共用一个琴房,搬到市区后也没变。和高一时不同,那时候他弹古琴、我拉二胡,现在我们俩都弹古琴。隔壁琴房,好像是高一新生龚荣生,主修的也是古琴,他当时的古琴老师是吴振平。龚荣生是江苏启东人,李禹贤是山东桓台人,但他们都在南京念初中,也都在南京跟张正吟、夏一峰、赵云青等古琴家学过,早就认识。大学毕业之后,龚荣生改了名字叫“龚一”,后来成为中国最出名的古琴家。 高二这一年,我跟刘先生先后学了《梅庵琴谱》上的两首小曲《秋风词》、《关山月》,和两首中曲《长门怨》、《平沙落雁》,这些大概是《梅庵琴谱》里最有代表性的曲子了。梅庵派的《平沙落雁》比较特别,始祖王燕卿下过很大的工夫修改旧谱,独树一帜。后来我学会了作品分析,用来分析梅庵派的《平沙落雁》就会发现:王燕卿所加的第六段“雁鸣声”,以六、四空弦反复的弹奏作为背景衬托高音区的主要旋律,营造气氛,这是传统的琵琶武曲里常用的手法。在当时,王燕卿这样的作曲手法极为高明而大胆。另外,刘先生还教过我明代《真传正宗琴谱》上的《归去来辞》。刘先生会五线谱,《归去来辞》给的是五线谱。我后来常弹的刘先生教的曲子,就是《归去来辞》和《长门怨》。 夏天,又到了附中招生的时节。有个低我一级、钢琴专业的姓陈的女同学来找我,还带了个小姑娘,是她的亲戚。小姑娘叫闵惠芬,宜兴人,还是我小学美术老师闵伯骞的侄女,真巧,于是认了老乡。女同学介绍说,闵惠芬是来报考附中初中部二胡专业的,我听她拉了两首曲子,觉得音准啊、乐感啊都相当好,录取应该没任何问题。可意外的是,她连初试都没通过。初试考的是视唱练耳,这一关要淘汰掉很多考生,到复试才考专业,她竟然连展示一下二胡演奏才华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天我路过举办初试的大礼堂,看到台上有人在弹钢琴,台下的考生少说也有一两百个,乱哄哄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听音可真不容易。接着我又了解到,闵惠芬从小学习民族音乐,接触钢琴很少,不熟悉钢琴的声音,这么一来就被刷下来了。那位女同学来找我商量,我就跑去找金村田先生,把闵惠芬的情况讲给他听,强调她专业水平那么好,连复试的机会都没有,多可惜啊。金先生听了说:“啊,那就让她参加复试吧。”——她在复试中表现非常好,被录取了。过了几年,她还在念高中,就在一次全国性的二胡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又过了几年,很快成为全国闻名的二胡演奏大家。她曾对别人说我是她的“大恩人”,其实就是这么回事。钢琴的声音要熟悉并不难,她就是回去练习一下,第二年再来,还是一样能考取。如果没什么特殊原因,她还是一样能取得后来的成就。 这时候,大哥从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他这个数学课代表被分配去山东淄博的周村当中学数学教师。对生长在江南鱼米之乡的人来说,那里不仅是小地方,而且生活太苦了。大哥去了没多久,寒假就回家了,说不想再去。可不去就没工作,而且“不服从分配”是很恶劣的行为,必然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何况是“剥削阶级”出身呢。那年寒假家里笼罩着悲切的气氛,我想,父母亲心里应是更加难过,但是只能劝他。 他也只有回淄博去了,这一去,工作到退休,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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