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陆宗达及其师友》作者陆昕系著名训诂学家陆宗达之孙,在对祖父及其老师、朋友和学生的忆述追怀中,他生动刻绘了一代学界耆宿、文化名人的鲜活难忘的群像。陆宗达192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曾执教于辅仁大学、中国大学、民国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校。他一生精研训诂,考证名物,是“章黄”学派的重要继承人,被誉为“训诂学大师”;又喜交游、爱美食、嗜烟酒、性情浪漫,兴趣广泛。作者自幼跟随祖父生活,耳闻目染,深有会心。《祖父陆宗达及其师友》以祖父陆宗达为中心,展开了对章太炎、钱玄同,黄侃、赵钫、启功、张中行、朱家潘等国学大师、学术泰斗、文化名流的栩栩如生的描写,文采风流,跃然纸上,精神风骨,山高水长。 目录: 梦里依旧杏花开——祖父陆宗达祖父的师长们章太炎:“独步天下,谁与为偶!”钱玄同:“人到四十就该死”吴承仕:人与时进,学以世移黄侃:为往圣继绝学,为后世开太平余记祖父的朋友们赵钫:“想看书就不能怕臭”[附]赵元方的文物收藏汪绍楹:“汪大爷可是好人”马巽:“玉树临风”马巽伯启功:“人生并不洒脱”黄焯:“使天下人知吾三人交情”吴晓铃:学者的脾气李述礼:率性而为的“老怪”牟润荪:“大陆人太穷了,改革开放好”余记祖父的学生们张中行:并不“中道而行”朱家活:“‘窝’在这儿,也就快乐了”俞敏:“老运动员”张碹:美利坚的“钟鸣鼎食”之家余记后记 祖父确实会吃,也讲究吃。他爱吃晋阳饭庄的刀削面,让我去买时,告诉我不要要店里的卤,而是买两块过油肉,回家后把过油肉浇在面上,那才好吃。到前门月盛斋买烧羊肉,要带个瓶子,因为要带一些烧羊肉汤回来下在里面,吃起来才香。吃涮羊肉之前,必让我到西单某处买绿豆做的杂面,吃完涮羊肉,用汤煮杂面,评论是“美极了!”熬鸡汤时,他教给保姆的方法是:“先烧壶开水,把鸡搁在锅里,用开水浇。浇完了,盖上锅盖点火,开了锅,捻小火,不能让汤起泡。最后这鸡汤是焖成的,极好喝。可有一样,鸡就别吃了,肉全是柴的,精华全在汤里头。”同时他还教了保姆其他一些做菜的方法。实践后,保姆的评价是:“爷爷虽不会做,但特会说。”吃肉,他的理论是,要吃红烧肘子、东坡肉、米粉肉、坛子肉等真正的烧肉。吃的时候也只是一两块,点到为止,不能多吃,拼命吃。尤其不能吃炒菜里的肉。他说:“炒菜吃的是菜,那里边的肉绝不能吃。那肉是给菜调味儿的。”我口味低,有肉就吃,有肉就成,这使他很不满意,常常指责我长了一个“低水平的胃”。临末了儿,还总拉长声音来句:“肉食者——鄙。”鄙字后面还拖个长长的韵尾,也不管旁边有没有外人。关于吃肉,祖父常爱讲我的一件往事。那是“三年灾害”时,我正上小学一二年级。一天,家里做了红烧肉,我拼命吃,速度奇快。忽然间,头一抬,眼神一定,嘴张着,不动了。“一看就是让肉给噎着了。”家人着急了,全家都过来掏这块肉。“其实没人和他抢。肉每回都是尽着他吃。”祖父笑道。过去一到冬天细菜很少,大白菜成了看家菜。但对大白菜,祖父也有其独特吃法。记得“文革”前不久,祖父同学校里的一些老先生去周口店劳动一个月。快回来时,祖母让我给写信,问问回来那天想吃什么,祖父回信说:“最想吃天福斋的丸子、卤肉、大肚熬白菜。”于是祖母赶紧打发我去,在他回来那天做好,等着。祖父回来后只喝白菜汤,说“真是太美了”,称之为“奶汤白菜”。但对其中那些他称之为佐料的丸子、卤肉、大肚儿则不理会,结果这些东西当仁不让地流进了我那个虽然“低水平”却十分欣喜的胃。“文革”中,师大红卫兵让他交代“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祖父交代的是,二十年代某年初春在北平著名的“小有天”饭馆,花五块大洋吃鸡油烩豌豆。红卫兵听后把桌子一拍,说祖父不老实。理由是:“你有五块大洋,不吃红烧肉吃青菜,你还老实?!”说到这儿,祖父还加上一句:“你就跟这个红卫兵一水平!”这菜有何名贵呢?还是母亲作了解释。她说,那时还没有大栅,蔬菜没法越冬。所以初春时长出的豌豆荚,里边的豆子还未成形,一咬一口浆。再照热油来烩,又要鲜嫩不破,很难做出来,要有很高的厨艺。祖父讲的一些有关“吃”见闻也很有趣,比如他有一次谈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去某饭庄吃鲤鱼,进店就奔楼上,因为楼上是雅座,伙计连忙过来招呼。祖父说:“伙计说话可有意思。他招待你坐下,问好几位,就问:‘吃什么你老?’你老就是您。回说‘吃鱼’。那时鱼都用木盆养着,放在楼下。伙计听了,点点头,噔噔噔下了楼,把一木盆鱼端上来,放到你眼前头,问:‘几吃你老?’一般都是三吃,即鱼头、鱼尾、中段做三样。讲究的还有四吃五吃六吃。那次我们要的是四吃。即把鱼中段留一半,熘鱼片儿,叫作“雪花鱼片”。问几吃,客人答时,说也行,不说,用手指一比画也行。我一竖四个手指头,伙计马上点头:‘四吃你老!’随后伙计请你从盆里挑一条,我一指:‘就这条吧。’伙计立刻捞上来,说:‘烧崩了你老!’烧崩,吓你一跳。一想,是稍绷,就是等一会儿的意思。接着伙计把鱼一举,朝地上使劲一砸:‘摔死你老!’再一猫腰抄起死鱼:‘拿走你老!’下楼做去了。”好吃是好吃,祖父却遵循“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从不下厨。正如保姆的印象,他虽不会做菜,可特会说。几道他平素喜吃的家常菜,都是说给我祖母如何做,如熘黄菜、烩酸菠菜、山药蒸肉丸、炮羊肉、油淋鸡等等。佐料、原料都极普遍,可做出来的味儿极不普通,其中要诀多多,十分独到。关于美食,祖父平时有许多议论,若从“理论性”的“内涵、外延和定义”来说,我大致归纳如下:其内涵为看家菜。有名的饭馆都有自己的看家菜,也即招牌菜,犹如说看家本事、保留节目、绝活儿。进饭铺要点它的看家菜;其外延则是要了解美食的历史文化。比如某地物产、饮食习俗、烹调沿革等。说宫廷菜和民间菜不同,不能笼统。有的菜从宫里流入民间,也有的菜从民间流人宫里。这其间经过宫廷御厨和民间厨师的加工改造,既有渊源又有不同。有些菜之成为名菜,不全是吃出来的,而是厨师说故事、讲烹饪给说讲出来的。美食不光是吃,和吃的环境要搭配。如字画的选择,厅堂的布置,窗帘椅垫的颜色,不然也吃不舒服。至于美食的定义,最简单:个人口味。但从文化上说,有高下之分。还有最关键的一句话,会吃的人,不一定要多花钱。我家院子大,种了不少花草,这些花草也成为家庭烹饪的原料。记得那时东墙下有一架生长数十年、高与墙齐、枝繁叶茂的葡萄,架下有石桌和凉墩。北窗外种了一棵芭蕉,枝肥叶厚,黄绿相间。南窗前则有一架金银花,每至夏秋,香气袭人。葡萄架下种有两大缸荷花,荷花年年开放,荷叶大而肥硕:绿如绒毯。家人常去池中采下荷叶做荷叶肉、荷叶粥,喝粥时,必要佐以天源酱菜园的酱菜。酱菜要买两种,一是酱疙瘩,一是酱缸咙。酱疙瘩取其脆,酱缸咙取其软,二物刚柔相济,喝粥最好。祖母又常叫我去采摘金银花,做双花粥,掐芭蕉树的叶子,放在蒸锅里当屉布用。祖父则让我摘下葡萄泡酒,采下茉莉花泡茶。回想当年每逢春夏之傍晚,全家人于葡萄架下围桌而坐,喝几杯自酿的葡萄酒,吃两块荷叶肉,盛一碗荷叶粥,环顾四周,清荫覆地,蜂鸣蝶舞,荷花于夕照中显出略带慵懒的娇艳,晚风裹着茉莉的芬芳袭人面庞,可谓东风沉醉的晚上。又如黄昏细雨中,坐于北房廊下藤椅上,喝一些双花粥,饮两杯茉莉茶,望檐上双燕归来,听院中雨打芭蕉,嗅着昏暗中袅袅送来的带着雨水清凉气息的花香,顿觉暑热消退,透体生凉。P22-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