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丁玲续集(精)》与《记丁玲》合起来是沈从文先生为丁玲女士所写的一部传记,1934年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为“良友文学丛书”第十种。《记丁玲续集》为上海良友复兴图书公司于1939年出版,仍列为“良友文学丛书”第十种。 《记丁玲续集(精)》与《记丁玲》原名《记丁玲女士》,作者以真挚的情感,平实简洁的语言,讲述了胡也频和丁玲的生活,及丁玲女士早期步入文坛,开始创作的经历,其间流露出三个友人之间相知相爱的深厚友谊。1934年,由于国民党的图书审查制度,《记丁玲》一书只选入了《记丁玲女士》的前半部分,并对多处内容进行了删改。而1939年《记丁玲续集》的出版弥补了这些缺漏,但仍有许多内容被删减。 尽管晚年后的丁玲曾评价此书为“一部编得很拙劣的‘小说’”,但是,从全文内容来看,全书应是真实地记录了当时丁玲女士的生活与创作经历,通过此书可以让更多喜爱丁玲女士的读者走近她,了解她和她的创作,体会她青年时代那一段多舛而又绚烂的人生经历。 过上海时我住在北京路清华同学会寄宿舍,到了第四天,得了个他们住处的通知,方过吕班路万宜坊六十某号去找寻这两个朋友。那天两人都出了门,只一个藤制摇篮里,躺着个大头圆脸的小孩子,睡得正好。他们因为知道我会来,并不锁门,桌上留有一个字条,要我同小孩玩玩,且告我过两点钟他们方能回家。我在小孩藤篮边坐了一会,欣赏了这小生物睡态约莫一点钟,既不见两人回来,也不见小孩醒觉,故也留下一个字条,说:“我坐了一点钟,拧了小孩子的小脸三下,这小东西不醒,你们又不回来,我还得作点别的事情,只好走了。”两人当晚来我住处时,恰好我又不在家。 第二次我在万宜坊见着了这两个人。不见面以前,我从南京方面先就听人说起关于他们半年来生活变迁的各种传说。这些传说恰如关于说到我的一部分神话,那么又荒唐又古怪,使人极其难于相信。从那些传说里,既不能找寻什么线索,也不能得到别的意义,只令人发生一个感想,便是“中国一切都无什么显著的进步,然而属于个人方面的谣言,则因被海上风气所推动,显然进步多了。”在当时,关于海军学生与丁玲的生活传说,是特别为几份小报所乐于造作的。 见面时我便把一切关于两人生活上的新事,加以追询,两人都微笑不答。我于是轻轻的拍着小孩子的脸,向小孩子说:“小东西,你说说,六十个白日照到你头上,有了些什么感想?”那母亲正为小孩子调理牛奶,把从老虎灶刚买来的开水,倒进一个瓷罐中去,代为回答说:“感想多啦!爸爸同邮差一样妈妈同娘姨一样,……”说着且微笑着。“若过十年或二十年,我们小频能够写他的回想,爸爸妈妈又恰好全已离开了这个人间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或关到牢狱里,或流放到新疆,’不能够再见面了,他一定将这样写他的自述:‘我是个无名邮差的儿子,我的妈妈似乎是个成衣人,又似乎是个作零工的娘姨。’……”海军学生说:“我们小频才不会再来做这种没出息事情了!你瞧他那样子,他八岁时一定就会开飞机。”“倒真有点像个飞机师。”我说“学会了开飞机,把爸爸妈妈装载在飞机里,经过西伯利亚的雪地,飞往莫斯科,这逃亡一定是很有意思的。”海军学生把宽宽的肩膊耸了一下,对于这个不是隐喻的隐喻有所纠正:“到那时节我们不需逃亡,飞机的用处只在捕捉逃亡!……”“那么应当轮到我逃亡了罢。小飞机师,你说怎么样?”小孩子俨然完全明白我们的言语,呀呀的喊着笑着。 海军学生说:“小东西你笑,你有什么可笑的!”随即他就剧烈的把摇篮动荡起来,似乎想训练小飞机师似的。小孩初初受了点儿惊,尚呆呆的把眼睛对爸爸望着,后来忽然呀的哭了,丁玲女士搁下了牛奶瓶,推开了海军学生。 “频,你真是……坐那边去。不要胡闹!走开!说你们的事情去!”我们于是离开了小孩子坐到床边去,尽作母亲的喂小孩子牛奶。我就同海军学生提出在武昌,在南京,在上海,所听到关于他们两人的种种谣言,且问他们半年来事实上如何打发这一大堆日子。 海军学生似乎不愿那么正正经经来讨论这个问题,手指着丁玲:“瞧,做母亲的就是这个样子,做父亲的照例打点杂,譬如——你不要问吧,上海小报对于我们消息特别多,但仿佛还无一次消息提到我们多了一个小孩,你想想,你就明白这些消息应当打个如何折扣了。”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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