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自我演戏以来


作者:欧阳予倩     整理日期:2014-08-05 10:31:13

★中国现代自传丛书《自我演戏以来》内容简介:
  《自我演戏以来》系我国著名艺术家欧阳予倩先生前半生的记录,讲述了他儿时、少时、留学、归国、创艺、敌后宣传抗日的经历。欧阳予倩先生用写自传来消除心理上的罪恶感。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法国大思想家卢梭所写的《忏悔录》了。在中国过去也有类似的作品,通常称为“自讼”“自责”“自诅”等。在他所写的《自我演戏以来》一书里,开宗明义就说:“这篇文字是我前半生的自传,也就是我的忏悔。空在戏剧界混了许多年,毫无贡献,只剩下些断纨零绮的记忆,何等惭愧!追思既往,悲从中来,极目修途,心热如火!今后的记录当不至这样空虚罢!”
  作者简介:
  ★欧阳予倩(1889—1962),湖南浏阳人,1889年生.原名立袁,号南杰,一作南杰,艺名莲笙、兰客、予倩,别署桃花不
  疑盦主人.自幼随祖父读书,15岁赴日本留学,先后就读于成城学校、明治大学商科、早稻田大学文科.
  ★1907年,加入留日学生曾延年、李叔同等组织之话剧团体春柳社,演出《黑奴吁天录》《热血》等剧.
  ★1911年返国,加入新剧同志会,先后于上海、苏州、杭州等地演出,并学习京剧.
  ★1913年,在长沙组织文社,旋解散至上海,与陆镜若组春柳剧场.
  ★1916年,成为职业京剧演员,致力于中国传统戏曲之继承与改革工作,参加演出先后达十余年,创造出独特之艺术风格,与梅兰芳齐名,有“南欧北梅”之誉.
  ★1919年,在张謇之资助下,创办南通伶工学社,培养京剧演员.
  ★1922年,参加上海戏剧社.
  ★1926年,加入民新影片公司,开始从事电影工作,曾任演员、编剧、导演,为中国电影事业之先驱者之一.
  ★1928年,加入南国社.翌年2月,应李济深之邀,在广州创办广东戏剧研究所,1931年7月被裁撤.★欧阳予倩(1889—1962),湖南浏阳人,1889年生.原名立袁,号南杰,一作南杰,艺名莲笙、兰客、予倩,别署桃花不
  疑盦主人.自幼随祖父读书,15岁赴日本留学,先后就读于成城学校、明治大学商科、早稻田大学文科.
  ★1907年,加入留日学生曾延年、李叔同等组织之话剧团体春柳社,演出《黑奴吁天录》《热血》等剧.
  ★1911年返国,加入新剧同志会,先后于上海、苏州、杭州等地演出,并学习京剧.
  ★1913年,在长沙组织文社,旋解散至上海,与陆镜若组春柳剧场.
  ★1916年,成为职业京剧演员,致力于中国传统戏曲之继承与改革工作,参加演出先后达十余年,创造出独特之艺术风格,与梅兰芳齐名,有“南欧北梅”之誉.
  ★1919年,在张謇之资助下,创办南通伶工学社,培养京剧演员.
  ★1922年,参加上海戏剧社.
  ★1926年,加入民新影片公司,开始从事电影工作,曾任演员、编剧、导演,为中国电影事业之先驱者之一.
  ★1928年,加入南国社.翌年2月,应李济深之邀,在广州创办广东戏剧研究所,1931年7月被裁撤.
  ★九一八事变后,参加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广东分盟.
  ★1933年,参与福建人民政府反蒋,事败,避难日本.翌年秋,返回上海,继续从事电影工作,曾于新华、联华、明星影片公司任电影编导.
  ★1937年,主编《戏剧时代》(月刊).抗战期间,曾组织救亡演剧队于各地宣传抗日.
  ★1945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
  ★1949年10月以后,历任中央戏曲研究所所长、政务院文教委员会委员、中央戏剧学院院长、中央实验话剧院院长、中国文学艺术联合会副主席、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舞蹈工作者协会主席等职,1962年病逝北京.
  ★毕生从事剧运工作,著述甚多,计有剧本二十余种.剧本选集《欧阳予倩剧作选》《欧阳予倩选集》,论述《倩论剧》《闲事闲谈》《话剧、新歌剧与中国戏剧艺术传统》《一得余抄(1951—1959年艺术论文选)》回忆录《我怎样学习京剧》《自我演戏以来(1907—1928)》《电影半路出家记》,另编有《谭嗣同的家书》《中国戏剧研究资料初辑》、(合编)《中国话剧运动五十年史料集》第一辑、《全唐诗中的乐舞资料》等.
  目录:
  ★中国现代自传丛书《自我演戏以来》
  目录:
  :
  自我演戏以来
  春柳社的开场
  申酉会
  广西的生活
  同志会
  社会教育团
  文社
  春柳剧场
  做职业俳优的时期
  在南通住了三年
  离开南通以后
  国民剧场的经过
  附录:广东戏剧研究所之经过情形★中国现代自传丛书《自我演戏以来》
  目录:
  :
  自我演戏以来
  春柳社的开场
  申酉会
  广西的生活
  同志会
  社会教育团
  文社
  春柳剧场
  做职业俳优的时期
  在南通住了三年
  离开南通以后
  国民剧场的经过
  附录:广东戏剧研究所之经过情形
  一总述
  二演剧学校欧阳予倩:我不过是个伶人,大约可以无愧
  2009年11月9日、10日,北京文艺界、戏剧界隆重集会,举行学术座谈,纪念欧阳予倩诞辰120周年.与此同时,广西桂剧团专程来京演出新编桂剧《欧阳予倩》.该剧描述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末期,欧阳予倩等人在桂林组织盛大的“西南剧展”的历史业绩,向这位中国话剧的开山鼻祖、京剧“北梅南欧”双峰之一的戏剧大师,表达衷心的敬仰与追慕之意.
  欧阳予倩是真正闻于世、垂于史的戏剧大师,而非眼下文化市场成筐批发的“大师”.他一生编、导话剧、京剧、桂剧、歌剧、舞剧、默剧141出,电影16部,著述论文、评论、随笔258篇,演剧无数.创办过南通伶工学校、广东戏剧研究所、中央戏剧学院,桃李满天下.还担任过中央实验话剧院首任院长、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等要职.然而尊先生为大师,先生天堂有知,恐也未必乐意.
  欧阳予倩在《自我演戏以来》的自述中说:“我不过是个伶人,一个很平淡的伶人,就是现在我虽不登台演剧,也不过是一个伶人罢了,我对于演剧自问颇忠实,作一个伶人大约可以欧阳予倩:我不过是个伶人,大约可以无愧
  2009年11月9日、10日,北京文艺界、戏剧界隆重集会,举行学术座谈,纪念欧阳予倩诞辰120周年.与此同时,广西桂剧团专程来京演出新编桂剧《欧阳予倩》.该剧描述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末期,欧阳予倩等人在桂林组织盛大的“西南剧展”的历史业绩,向这位中国话剧的开山鼻祖、京剧“北梅南欧”双峰之一的戏剧大师,表达衷心的敬仰与追慕之意.
  欧阳予倩是真正闻于世、垂于史的戏剧大师,而非眼下文化市场成筐批发的“大师”.他一生编、导话剧、京剧、桂剧、歌剧、舞剧、默剧141出,电影16部,著述论文、评论、随笔258篇,演剧无数.创办过南通伶工学校、广东戏剧研究所、中央戏剧学院,桃李满天下.还担任过中央实验话剧院首任院长、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等要职.然而尊先生为大师,先生天堂有知,恐也未必乐意.
  欧阳予倩在《自我演戏以来》的自述中说:“我不过是个伶人,一个很平淡的伶人,就是现在我虽不登台演剧,也不过是一个伶人罢了,我对于演剧自问颇忠实,作一个伶人大约可以无愧.”晚年他仍然认为“我是一个极其平凡的戏剧工作者”.这里没有丝毫的做作与自谦之嫌,这是先生的志向与人格所在.
  欧阳予倩出身于官宦家庭,他的祖父欧阳中鹄先生曾任桂林知府.欧阳予倩1904年赴日留学,1907年参加春柳社,演出《黑奴吁天录》等剧.春柳社、新剧同志会的同仁,后来当官的当官,归隐的归隐,不少人为生活所迫先后转行,唯有欧阳予倩一生与伶人为伍,以舞台为业.他曾说“我很想作个诗人,可是无论如何敌不过爱好戏剧之心”(《自我演戏以来》);“我搞戏,家里人一致反对自不消说,亲戚朋友有的鄙视,有的发出慨叹,甚至于说欧阳家从此完了.我妻韵秋受了各方面的压力,写信劝我回家,我回信说挨一百个炸弹也不灰心”(《我怎样学会了演京戏》).戏剧成了他终生的志业,成了他的生活方式,成了他生命的全部内容.
  欧阳予倩既非戏剧院校出身,也从未拜师坐科.他的一切均来自生活与艺术实践.他深知戏剧之学非书斋之学、研究室之学,而是伶人之学、剧场之学.他周咨博访,随地为师,终生不弃不执不辍,学养之淹贯,造诣之深湛,成就之卓著,洵非急功近利者所易及.
  1918年,欧阳予倩在上海日本人办的华文报纸《讼报》上发表了题为《予之戏剧改良观》一文.他写道:“我敢言中国无戏剧”,“何以言之?旧戏者,一种之技艺.昆戏者,曲也.新戏萌芽初茁,即遭蹂躏,目下如腐草败叶,不堪过问.”这话虽不无偏颇,却非如田汉所说的“虚无主义”(田汉:《他为中国戏剧运动奋斗了一生》).欧阳予倩与田汉不同,他从不属于田汉所说的“使酒纵马、豪气凌云、疾恶如仇、高喊‘炸弹炸弹’”一类的文艺青年,既无少年名士气息,也少以为写几出戏、登几次台便可治国平天下的轻狂.他从不曾登台疾呼什么,也不曾划地为牢,以为非某某主义或学院派之外,均不足道.他希望人们把眼界放宽一些,把圈子放得更大.他鄙弃骇笑新论、抱残守缺者.在《予之戏剧改良观》中说,“久居暗室,视日必暗”,“处暗过久,几失其明”.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面对自吹自奖、闭目塞听的今日剧界,不知该对先生说些什么好.
  欧阳予倩在一生的不同阶段,对戏剧的认识略有变化,始终没有改变的是,对理想的持守与对艺术的痴迷.他心目中的“真戏剧”、“新戏剧”,是“一种理想”,或者“梦”,必须有优美思想,有艺术性.即便“要借戏剧做宣传工作”,也“必定先有戏剧”(《戏剧与宣传》).好的民众剧,“当然是要用艺术的手腕”(《演〈怒吼吧,中国〉,谈到民众剧》).以为追求“艺术”,便是“唯美”或“虚无”,倘若不是政治意识作祟,便是莫大的误解.
  欧阳予倩幼年读旧诗、作骈文,稍涉经义策论,对旧学略有所闻.青年时代在日本留学多年,后来多次出访德、法、苏俄等国,视野开阔,学兼中西,大半生游走于话剧、戏曲之间,沟通两者,去芜存菁,并著有《唐代舞蹈总论》等舞论,为话剧、戏曲、中国古典舞的综合研究,留下诸多见解与丰赡的资料.
  话剧在中国的引进、传播,适逢“五四”新文化运动主将们高呼“打倒孔家店”、“以鲜血洗净旧污”之时,民族戏曲被斥为“离奇”、“幼稚”、“恶劣不通”,属于应被“一扫而空”的“遗形物”、“退化物”.幸亏有欧阳予倩、张彭春、余上沅、赵太侔,及后来的焦菊隐、黄佐临等一批学贯中西的戏剧大家的远见卓识,才使中国话剧的发展与变革,从未割断民族戏剧文化的脐带.欧阳予倩虽没提出过诸如“国剧”、“写意戏剧观”一类的明确概念,然而其几十年的奋斗,正是为了中国戏剧能够自立于世界文化艺术之林、为催生中国的“真戏剧”的一生.
  林克欢自我演戏以来
  这篇文字是我前半生的自传,也就是我的忏悔.空在戏剧界混了许多年,毫无贡献,只剩下些断纨零绮的记忆,何等惭愧!
  追思既往,悲从中来,极目修途,心热如火!今后的记录当不至这样空虚吧!
  我小时候因为家里管得严,所以出外看戏的时候非常之少.祖母五十岁的那年,家里演过一次堂会,那时我不过十岁,看着红花脸杀出,黑花脸杀进,实在是丝毫莫名其妙.以后亲戚家里又演堂会,有一个从湖北回来的佣人领我去看——他是个戏迷,一天到晚地唱着,又时常和我说些唱戏的话——他指着台上演梅龙镇的花旦对我说:“叫他回来当老妈儿领你玩儿吧.”我听了他的话注视那花旦,觉得非常欢喜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又换了另一个班子,我就去看他们扮装,有两个人在那里画花脸,引起了我无限的兴趣——我看对面的一个,用粉涂在脸上,再拿着墨笔一线一线地勾勒,我觉得浑身紧拢来,立刻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又觉得好玩,又觉得难过.一会儿被一个小孩子拉我去玩鞭炮,我便似从噩梦中逃出一般.从此以后,我觉着唱戏实在好玩,不是口里乱哼,就是舞刀弄杖地乱跳.有时就学着画花脸,我母亲本来会画,我就拿她老人家的颜色,大涂而特涂,弄得满桌满镜台乌七八糟,自不用说;床上的毯子扯来做道袍,窗帘拿下来当头巾,鸡毛帚、帐竹竿无一不被应用.母亲的卧房就是后台,表演的地方却没有一定:有时在厅堂,有时在床上,有时便游行各处.可是表演尽管十分尽力,观客如厨子老妈之类都带几分厌恶.本来表演的功夫不甚纯熟,秩序也不甚妥当,弄坏器皿、打翻桌椅,却是常事,也怪不得他们喝倒彩.他们有时急了,就叫我母亲.母亲从来难得为这些事打我,骂几句也就完了.可是有一次,我和妹妹、弟弟、表妹一齐玩,给他们都画了花脸,做大规模的游行.谁知胭脂用多了再也洗不脱,他们玩得高兴的时候,丝毫不觉得,后来被母亲看见,骂着替他们洗,一个个花脸洗不干净,他们都哭起来,我便挨了一顿打.以后这类的事情不一而足.我年纪渐渐地长大,便学着玩些音乐.有个剃头匠会拉胡琴,被我吵不过送了我一把二弦,学余之暇,时常拿来消遣.有一天我向先生告假出恭,带了胡琴为伴,演奏起来,竟把恭务忘了.先君偶从学堂经过,不闻书声,四面一找,却听见咿咿呀呀的琴声从厕中发出.这一次我可吃了亏,被罚三天不放学,胡琴便始终没有学好.
  有一次,母亲回外婆家去了,我和妹妹都闷得很,就把堂房的姑姑请过来一同玩.我第一个发起要唱戏,编演当然都是我一手担任.我穿上妹妹的衣服,戴上母亲的勒子,头上盖起红窗帘装新娘,妹妹装新娘的母亲,姑姑装新郎,我们从出嫁起一直演到拜天地吃酒席为止,时间费了一下午.我还记得别母上轿一节的唱词:“……拜天拜地拜神灵,但愿母亲多长寿.母亲福寿又康宁.……”原来我们那里盛行一种影子戏,小孩子常常爱看,这些唱调都是从影子戏模仿来的.从出嫁起到拜天地止,我们都按着派定的角色扮演,一到请酒的时候,我们大家全变了客,将柜子里的干点心,厨房里剩下的冷菜冷饭,全给搬运到一张小桌子上.姑姑说饭不宜吃冷的,我说热饭不像戏.又因为用真的竹筷子不觉得有趣,就从香炉里拔了一把香棒儿当筷子.舞台装置呢,有的是敬神的蜡烛,弄来点几对,尤其是找着了一个可以钉在墙上的烛插最感兴趣.天黑了姑姑要回去了,我和妹妹手捧着蜡烛送姑姑,口里吹着哨喇,在天井的四围绕行一周,作为是走了几十里,然后才到了隔壁,一出大戏就此结束.我做小孩子的时候演的戏,以这出为最得意,最有精彩,这比平日和许多小孩子演操兵,演拿贼好玩得多.自从这出戏演过以后,我的兴味忽然引到武术上去.盘杠子打枪,就把演戏的玩意搅了.
  我从十二岁到十四岁专门做应试的功夫,经义策论之类,勉强通顺,就去赶考.另外请先生在家里学些英文.科举既废,我便随着先大父到了北京进学堂,不到一年,就转学到长沙明德中学,读了一学期,就跑到日本进了成城中学校.我在北京的时候,看过谭鑫培的戏,不懂.可是已经能看文戏——杨小朵演《翠屏山》之类的戏,很欢喜看.但听二黄不如爱听梆子.那时候因为要念书,很少走到戏馆里去,看的戏自然很少.尽管住在北京将近一年,连哼哼都不会,可是偶然学两句杨小朵的说白,颇为侪辈所惊叹,我自己也觉得我的嗓音比戏台上的花旦好得多.那时候我和一个同乡的少年C君同就曾宗巩先生学英文,那个少年比我大,文辞富赡,诗和小说,他读得颇为不少.我从他那里才微微领略到所谓张生崔莺莺、宝玉林黛玉之流的性格.他常常对月吟诗,大约都是些含愁难诉的意思.我还记得有“惟有寒鸦稍识音”之句,那时我不甚能懂.他往往说对着月亮想哭,听见风声或是歌唱的声音,就不禁长叹,他以为这样才能领略诗味.他曾经在下课时候,拿红墨水搽在嘴唇上,教我做眉眼.“做眉眼”三个字,我是头一回听见,我因为完全不懂,所以不理他,他看见我太麻木也觉得奇怪,但是我也多少受他一些暗示.有一晚,我叫人替我去买了一部《西厢》,翻开来不甚懂.我因为想揣摩C君的滋味,半明半昧地拿着部《西厢》在灯下展玩,忽然听得隐隐有唱西梆子的声音,我便起身出去站在廊下——那晚正遇着祖父到朋友家里去了,底下人都在房里打瞌睡,我一个人静听那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歌声,随着那飒飒喇喇的秋风,一丝一片,不,千丝万片地摇着隔院憔悴的杨柳飞到我的耳边,长空如墨,从云缝里漏出的微光照见天在那里移动,纸窗背的灯火,也闪闪不定的好像有鬼.我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子,有吃有穿,有长辈痛惜,哪里来什么很深的感慨?可是我想起C君的话,觉得这个情景,应当要哭一哭才对.我便昂头向着天,又低头数着脚步,微微地长叹一声,演习一番诗人的格式,虽然哭不成,却也算附庸风雅点缀得不俗了.可是那西梆子的声音却引起了我演戏的兴趣.我想:要能够像杨小朵那样搽着脂粉穿起绣花衣服上台唱几句西梆子,够多么好玩儿呢?
  然而那时候我专爱高谈革命.本来谭嗣同、唐才常两先生是先祖的门人,和我家关系最深,唐先生并是我的蒙师,我从小就知道有《铁函心史》《明夷待访录》《大义觉迷录》诸书.谭、唐相继就义,那时我虽是小孩子,当然不能不留印象.到了北京,又遇着吴樾之死,因此颇激起一腔的热气,所以没有成小戏迷.以后我回湖南进学校,又到日本三四年间,很热心地去走天桥跳木马,和人比拳角力,又欢喜闹酒,十七岁的时候酒量大进,能够一次饮白兰地一大瓶,啤酒是半打起码,到日本的时候,满意想学陆军,最羡慕的是日本兵裤子上那条红线.在成城学校做制服的时候,我硬叫裁缝在我的裤上加一条白线,以为不像兵也要像警察,那裁缝始终不听,当我小孩子向我笑笑罢了.日本兵穿的鞋子,满底上都钉的是铁钉,鞋面的皮,其粗无比,我每从鞋铺走过,总想买一双,好容易达了目的.我以为凭这一双鞋,就比其余的同学高明些.但尽管如此,终究因为眼睛近视,没能够进陆军学校,就是短衣镶边和大裤脚的海军学生制服——我最欢喜那个装束——也没法儿穿上我的身.于是有人劝我学军医,便也可充准军人,但是也没有能达目的.光绪乙巳年冬,日本政府承清政府之意,对留学生发布取缔规则,全体大愤,我和大众一同回国.谁知到浏阳家里,就叫我娶亲,我绝对不肯,以后毕竟还扭不过,招赘到丈人家里去.那时我有个决定的计划,是结婚尽管结婚,结了婚三天后,我就一跑.我家里为着这个事甚为着急,尤其是岳丈人十分担心,只有丈母娘确有把握地以为不会,果然不出所料,我三个月还没有走.我的夫人是很聪明能干的人,当我娶她的时候,她的诗文绘画都比我高明,且极识大体而又好学.我和她性情说不出的相投,虽然是旧式婚姻,却是爱情之浓厚,比偷情密约还有过之.我打主意和她一同出洋,费尽周折,家里却不肯,但是我始终不能不走,万般无奈,我还是一个人走到日本去了.这是多么难过的事啊!
  走过上海的时候,被贼偷去了钱,到东京又感冒着发了好几天寒热,病好了出去走走,找着许多旧时的同学,倒也高兴,可
  是我的兴趣就在这个时候渐渐地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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