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庵本月禅师起了一个大早,他隐约感到今天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而且肯定要降临在他的头上。 我们首先解释一下禅师的法名。出家人落发后,原先的俗家姓便不能再用,就以法号和僧名构成他的名号。旅庵是他的法号,本月是他的僧名,所有的和尚都是这样。 旅庵本月在松江的九峰禅寺住持。当时的松江府,大概也就是今天的上海西部和北部地区。这里是长江入海口处的一片冲积平原,那时候既没有火车,也没这么多人,一切显得广袤而空旷。九峰位于松江府城西北,山势并不高峻,然而在高程接近海平面的大平原里,突然冒出几座孤峰,就让人想到了鬼斧神工的造化。这是当地的胜景“三泖九峰”的所在地。 旅庵本月是一位名僧,他不但佛学渊博,而且工书法,善诗文,是个很有文化造诣的“儒僧”。他于1662年来到松江,先后住持了昆山泗州塔院、奉圣禅寺和龙池禅寺。如今他年事已高,自认到了该退身的时候,于是就避席来到了九峰稗寺。 他想停下脚步,在平静的修行生活中度过生命的最后旅程。 昨天夜里旅庵本月做了一个梦。他看到有两个人向他走来,在他梦中的意识里,那两人不是等闲之辈。当时他正想与他们说话,他们却离他而去。醒来后,旅庵本月忆起梦中的场景,总觉得那是佛陀对他的某种暗示或者启示。才五更天,他便起了身,等待着未知的因缘。 晨鸡叫了最后一遍,旅庵本月就听到直通山脚的大路上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向山下信步迎去。早晨的空气清新而凉爽,路两旁的草丛中,清晨刚凝结起来的露珠沾湿了他的僧衣。晨曦中,有两个人正朝山上走来。 “巧了,也是两个人。”他想。 他渐渐看清了那两人。那是一大一小两个沙弥,大的约莫三十几岁,小的只有二十三四岁。 他就在山道的拐弯处站住了,等着他们绕上来。 两个沙弥正说笑着,转过山弯的时候猛然见到旅庵本月候立着,不禁一愣。大沙弥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显然被这个突然出现在拐弯处的大和尚吓了一跳。小沙弥本能地往大沙弥身后一躲,又忍不住探头张望。 本月禅师没有说话。他发现那两个沙弥有些怪,大沙弥长得很细腻,三十多岁的人嘴边却没有胡子的痕迹,那张脸看上去有些像女人;那个小沙弥倒是一脸的灵气,他从大沙弥背后投来的清澈目光,给禅师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这人恐怕出身不凡。”禅师想。 他们对峙了约莫有半分多钟的光景,禅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两个沙弥也跟着尴尬地笑了起来。 禅师冷不防从腰后抽出一条鞭子,一闪手向那两个沙弥劈头盖脸地打去。鞭子在空中打了一个响亮的鞭花。 大沙弥一见鞭影,拉起小沙弥撒腿就向山下跑去。大和尚笑得更欢了:“哈哈,原来是两个假和尚。” 两个沙弥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半山腰,他们突然停住了。 小沙弥说:“师兄,不对呀。” “什么意思?” “我们遇到旅庵本月禅师了,一定是他。” “你说的是那个大和尚?” “是的,那一定是本月禅师。” “这么凶的和尚,怎么会是大师呢?” 小沙弥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你笑什么呀?莫名其妙。”大沙弥说。(P11-13) 周时奋老师离世已整整五年了,五年间,周老师生前的知交、亲友都会以不同的方式缅怀。今年重新出版周老师的“中外画传丛书”以志纪念,周时奋纪念工作室来电嘱我写这篇后记,十五年前的往事浮上心头。 早年读欧文·斯通的《渴望生活————梵高传》,梵高痛苦却热爱生活和艺术的一生经历,令我印象深刻。2000年始我从事出版业,一直想策划出版一套中外画传丛书,而这一构想自《梵高画传》始,作者是周时奋老师。周老师在《梵高画传》后记中写道:“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和许多刚从一场浩劫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中国人一样,读到了这本书的中译本。我当时正在从事油画和连环画的创作,因此,倍觉亲切和激动。这次,出版人王仁定先生告诉我他有这样一个选题,出一本《梵高画传》,他当时的意思是要在这本书中包含三方面信息:梵高的传记、他的代表作品,以及他与弟弟提奥之间关于创作的有关通信的片段,以构成一种新颖的图文版的画家传记。我非常赞同这一主意,当他把传记的撰写任务交给我时,也当然欣然答应。” 《梵高面传》初版不久就重印,令人欣喜。之后,周老师笔耕不辍,《文艺复兴三杰画传》(台湾版书名《天才的交锋》,比大陆版有噱头)、《毕加索画传》、《八大山人画传》、《扬州八怪画传》、《徐渭画传》、《石涛画传》(徐渭、石涛二种版权输出韩国)等在二三年间陆续出版,若干年后又有再版。回想当年我与周老师谈这套丛书创作的时候,他已身陷囹圄,但热爱文事的周老师,全身心投入创作,不知身置何处,度过了外人看来无以言表的艰难岁月。因了周老师的清誉和声望,狱警也是热心相助,我每次的探监变成了工作访问,可以在喝茶、抽烟中与周老师交流。 五周年祭之际,我的心情可用悲欣交集来形容。悲的是自古文人命运多舛,天妒英才,勿使久驻人世;欣的是斯人虽逝,然其文以载道,文以载思,可流传久远。 是以记。 王仁定 上海新沪商联合会执行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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