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正在火山口上酣睡 本回忆录之缘起及特征————1848年革命前那段时期的概 况————革命的种种预兆 由于暂时摆脱了公务,我只好利用隐居之便来进行反思,或者说针对曾经参与或目击见证过的当代事件做一番回顾。在我看来,重现这些事件并描绘自己见过的那些参与者,才不失为利用闲暇时光的最佳途径。如有可能,我将捕捉并刻画记忆中的模糊轮廓,因为它们恰好构成我所处时代的动荡局势。 在如此决定的同时,我又做出了另一个同样矢志不渝的决定:本回忆录纯属个人精神上的一种消遣,绝非什么文学著作。我单单就是为自己而撰写。它就像一面镜子,供我以自娱自乐的方式从中观察自身及同时代的人,而非面向公众所创作的一幅画卷。即便我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会看到,因为我很想确保描绘的自由,无论对他们还是对自己都毫无恭维之词。至于促使我和他们以及其他人采取行动的那些秘密动机,我也希望能探得实情并在此予以披露。总之,我要让本回忆录真实地呈现一切,为此它必须做到绝对保密。 在回忆录中,我既无意追溯1848年革命之前的事,也无意记述1849年10月30日自己退出内阁之后的事。我打算叙述的重要事件仅限于这一时段,或者说,由于当时的职位我才能清楚地进行审视。 尽管在一定程度上处于隐退状态,但我还是经历了七月王朝后期的议会生涯。不过,要想让这个虽说不甚遥远、在我记忆中却已模糊不清的时期得以清晰重现,这对于我来说难度依然不小。在回忆过程中,我的思绪完全迷失于一个由细小事件、无聊念头、微弱激情、个人看法及对立观点所形成的漩涡,只可惜当时那些公众人物的一生莫不尽耗于此。我脑海里仅保存了该时期的生动概况,因为我时常怀着好奇与恐惧交织的情感去看待它,然后将那些构成其属性的特点清楚地辨别出来。 如果远观其整体,1789年至1830年间这段历史感觉就像一幅殊死搏斗的画卷,亦即旧制度之传统、记忆、希望及以贵族阶级为代表的人群同中产阶级领导下的新法兰西之间所展开的斗争。我们的那些革命,或者说那场革命的初始阶段,终于在1830年宣告终止。因为仅有一场革命,任凭机缘怎样变幻,它都始终维持着原样。我们的父辈曾见证过它的兴起,而我们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亲眼目睹它的结束之日了。1830年,中产阶级所取得的胜利十分全面且具有决定意义,它致使一切政治权、一切公民权、一切特权及整个治理权都被局限于其中。可以说,在这个狭窄的阶级范围内,各种权力和利益堆积如山,不光下层阶级统统依法被排除在外,那些上层阶级其实同样也都遭到排斥。中产阶级不仅由此独自统治着法国社会,而且几乎重塑了法国社会。他们占据着所有的席位不说,还让这些席位的数量剧增;他们随意取用国库的钱财如同使用自己的财产,并且对此习以为常。 随着1830年革命圆满完成,人们的政治热情明显减弱,各种事件被普遍淡化,同时公共财富也开始快速增长。中产阶级的独特精神变成了政府的总体精神。这种精神既规定后者的对外政策,又支配着各项国内事务:它活跃又忙碌,通常不太道德,总体来讲挺冷静,虽然偶尔会因虚荣和自利而变得轻率,但除了喜欢安逸和舒适,它在所有事情上都显得性情怯弱且温和宽厚,毫无出众之处。这种精神若是与平民或贵族的精神相混合,就有可能创造出奇迹。不过,单凭这种精神本身的话,却只会构建一个既无德行又无威信的政府。中产阶级掌控一切的方式,任何贵族阶级不曾有过,或许将来也不希望如此。可一旦受召执掌政权,他们便会把它当成一笔交易。他们盘踞在自己的权力之中,出于私利的目的,要不了多久,每个成员考虑私事便会多于考虑公事的精力,并且把个人享乐看得比国民大众的利益更为重要。 后人只留意到政府明显的犯罪,通常却看不见那些细微的恶行。因此,他们或许永远也不会知晓当时的政府后期在多大程度上像贸易公司一样,其所有事务都是围绕着给合伙人带来利润而展开。这些恶行都可归咎于统治阶级的天性、权力的绝对性以及那个时代的特征。当然,国王路易一菲利普也可能助长了这种风气的蔓延。 这位君王乃是各种品质的奇特混合体,要想细致地对他进行描绘,除非能比我以前更近距离地接触,而且了解的时间也更久。 尽管我从来都不是政务会成员之一,却经常有机会与之接触。我最近一次觐见他,那还是二月灾难前不久的事。当时我担任着法兰西学院院长,院里有件事需要我找国王面谈。处理完此行的问题,我正准备告辞,国王却突然叫住了我。他自己先在一把椅子上落座,又示意我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然后和蔼地对我说: “托克维尔先生,既然您已经来了,咱们就聊聊吧。我想听您说点有关美国的事。” …… P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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