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条是小路,要比大路近得多,但这条小路的两旁是坟场,杂草丛生,一座座小坟头前面竖着一块块墓碑,写着死者的姓名,让人看了心里发怵,所以若不是有伴一起走,或者赶时间,我轻易不敢走这条小路。有一次放学晚了,我想快点回家,就一个人背着书包,大着胆子从小路走,没想到天色越来越昏暗,感觉这条小路却越走越长,走也走不完,我紧张得闷着头一路向前跑。突然,前面一个人把我一把抱住————啊!我吓得魂飞魄散,紧闭着双眼不敢看,生怕被什么妖魔鬼怪捉住了。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阿香,阿香,不要吓,不要吓。”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生疏,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多时没有回家的黄敏哥哥。我开心极了,扑在哥哥的背上不肯下来,就这样他把我背上一路走回家,既安全又温暖。这种幸福与满足让我念念不忘! 我的哥哥虽然不是父母亲生,但他们因自己没有儿子,所以对哥哥视如己出,没一点歧视。但自从祖母把他打跑后,他就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一次,也是一两天就走了,过了一段时间他又会突然冒出来,后来我听说他参加了新四军。因为我年纪小,也没人告诉我哥哥到底干什么去了,所以让我感到这个哥哥很神秘。但他对我特别的好,每次回来总要带着我去这去那,给我买些糖果零食之类的,尤其不能忘记的是他带我去看了两次演出,让我大开了眼界。 一次是哥哥把我带进了一个戏院(在现在或许就是音乐厅)。戏院里面一排一排坐着很多人,前面是一个很大的舞台。大幕拉开后,只见台上也有许多人,每人手里抱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有大有小,最大的可能比我人还高,张着一个大嘴巴,好像能把我吞下去似地,而小的却很细很短,其中还有圆的长的弯弯曲曲的,总之舞台上是金光闪闪琳琅满目让我目不暇接。音乐会开始了,舞台上发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原来这些东西是可以吹响的,其中有的声音又尖又高,而有的却发出那种又粗又沉的低音,但这些声音合在一起之后,却非常好听;特别是那抒情的慢板,让我感到十分优美,令人神往。我一直记着我这生平第一次听到的音乐声,现在想来这是一次铜管乐的演奏会,是它为我打开了音乐之门。 还有一次,哥哥回家后带着我和妈妈去看连台本戏《封神榜》,这次更把我看得眼花缭乱。那小小的舞台上,演员们穿着花团锦簇的服装,又唱又演,有的会飞上天,有的还会入地;台后面的布景更是五颜六色千变万化,甚至还会喷出烟火。惊喜之余,让我喜欢,让我入迷。他们唱的曲板尽管我一句也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我觉得特别好听,尤其是那旦角的唱腔,好像能深入到我心里一样,简直把我迷住了,甚至希望这出戏永远不要演完,让我永远活在这个戏里。但是戏总要演完,散场时我硬是赖在座位上不肯离去。后来的许多日子里,我脑子里一直萦绕着这戏中的情景,久久不能忘怀。 哥哥带我看的这两次演出,或许就是在我朦胧的少年时代,第一次播下了艺术的种子吧!从此,我迷恋上了这种美好的感觉,我要感谢我的黄敏哥哥给我的艺术启蒙。 我和妈妈离开苏州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黄敏哥哥,直到解放后我到北京工作时,有一次妈妈突然把我带到了哥哥家。他在协和医院工作,已经结了婚,嫂子是个非常善良能干的女性,他俩的感情非常好,但他们没有子女,后来领养了一个女儿。我们也很喜欢这个嫂子,可惜她于上世纪80年代就去世了,留下黄敏哥和女儿生活在一起。此后,黄敏哥变得脾气比较暴躁,父女两人吵吵闹闹,也可以说是热热闹闹地度过了二三十个年头,现在他已九十多岁了,不幸前一段时间中风病倒,现在仍住在医院里。我打电话给他,但他既听不懂,也不能讲话。我多么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对一个孩子来讲最快活的当然是过年了。每到春节,孩子们一个个穿上新衣裳,全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年夜饭丰富多彩,每次桌的中央总是供着一条大鱼(年年有余),还有鸡鸭鱼肉,丰盛极了。年初一的早上还能在枕头下摸到一个厚厚的小红包,那是长辈们给的压岁钱。我的二姨妈家会来许多亲戚,邻居们相互串门,男孩子们放鞭炮、祭祖宗……我妈妈烧得一手好菜,每到过年总是她最忙。而我们一群孩子最喜欢的是走东家串西家地去拜年,每拜到一家,口袋里总是装满了许多糖果,有时还会得到一个小红包。 在我们这群孩子里,我最喜欢的是我大姨妈的女儿“爱囡阿姐”,她的年龄和我接近,大不了几岁。在我印象中,她长得特别好看,圆圆的红红的脸蛋让人一看就喜欢,性格也十分温顺,只要她一来,我就整天盯着她不放,要她陪我跳绳踢毽子,更要她教我打牌掷骰子,总之只要她一来,我就感到特别的高兴。她家住在城外,平时难得来一次,只有过年才能来住上二三天,因为有了她,让我每次过年感到格外的高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二姨妈家的女儿已经出嫁,剩下几个男孩和我年龄倒是相仿,但他们总是欺负我,最让我伤心的是他们常常拿我的名字来取笑。记得有一次一帮男孩把我围在中央唱着跳着,指着我的鼻子唱道:“可怜的秋香,秋香,秋香……”害得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所以以后我就更加痛恨“雨香”这个名字了。 除了这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即便如此,我也不记恨苏州,而是把账记在了黄岩那儿,因为是在黄岩,父亲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所以我后来参加革命时千方百计地把它改掉了。苏州给我留下的一切印象都是美好的。我一直以“苏州人”自居,直到“文革”中,造翻派不停地要我“交代问题”,我被逼得实在没有什么好“交代”的,突然想起我的籍贯可能有问题,因为我确实是生在黄岩,父亲也是黄岩人,所以只得把这个“隐瞒组织”的问题交代了,并把籍贯改成了黄岩。 好景不长,在平江小学还没读完四年级,我的父亲又把我和妈妈接到了镇江,留下我姐姐一个人继续在苏州念高中,而我则带着这美好的记忆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令我怀念的地方。P13-15 黄准老师的自传《向前进,向前进》经过3年的艰辛劳动,终于付梓了。此书的后记,其实不该由我来写。可黄准老师却以为,我见证了这本书的整个写作过程,和她一起品尝了其中的辛甘苦乐————一个85岁的作曲家生硬地做起了“作家”,说一说和她合作的滋味,不也很有意思吗? 确实很有意思。记得第一次见到黄准老师就很吃惊,一个80岁的老人,不仅音容笑貌清清爽爽,更难得的是,岁月竟然没有销蚀她的天真。她看书不用戴老花眼镜,更称绝的是她笔底流淌出来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连我这样的岁数似乎也要拿放大镜才能看得真切,而她却是一张纸接着一张纸地要写二十多万字啊!在我的编辑生涯中,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手稿。 再说她的精力。其实不用我赘述,读者朋友读一读她在书中的“收获喜悦的2009年”一节,就可想见八十多岁的老人是以何种时速的脚步行走在金秋岁月之中。2008年9月,黄准老师住院做手术。我每次去看她,都会听到她同住病友的惊叹和疑惑。病友说她不是在住院治病,而好像是在准备考大学,那用功勤奋的劲头恐怕连高中生都不及呢!她的病床旁放了一张小桌子,我几次看到她伏在桌前,一只手在打着吊滴,另一只手就在写字。她说她已经锻炼出了“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本领,无论病房再嘈杂,只要与她无关,她都可以不闻不问,专心致志地写自己的书。这本书的许多章节,就是她在两次住院期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的。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总是会想起那首唐诗名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黄准老师正是把她这本传记当作自己的孩子,倾尽了心血啊!作为一个编辑,我油然而生的早已不是对作者的感动而已,甚至用“崇敬”二字也不能准确描绘我的心情。我从黄准老师的身上看到的是那种伟大的母爱,一个把自己即将出版的图书当作就要远行的“孩子”加以操心、倍加呵护的“母亲”! 在写作过程中,黄老师不止一次地跟我打招呼,她说自己很“疙瘩”的。这好像是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完美”而对别人表示的歉意。读过她的自传,我们知道黄准老师的“完美主义”一贯如此。每一部电影音乐,每一首歌曲创作,她都像给远行的孩子“临行密密缝”,一丝不苟,力求给人最少的遗感。 黄准老师说,她和我原来素不相识,但在以后的合作中却怎么都能想到一块去,她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难道是缘分?对此,我是有答案的。 出版业有句行话:“作者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尽管现在的许多图书并不给出版社带来利润,但图书对于出版社不完全是利润的诱惑,还有文化的使命呢。所以无论何时,这句话都是出版人的信条和训诫。而我从黄准老师身上感受到的,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在写作中浸润的“母爱”,这是一种没有丝毫做作,没有丁点盛气凌人的自然的光华。它深深地打动着我,使我生出一种类似“孝道”的冲动。我想,我应该对这八十多岁的作者尽一份编辑的“孝道”。而黄准老师是受得起这份回报的。 作为责任编辑,对书稿付出智慧、坚守质量自不待言。而我尽“孝道”的第一要旨,就是要让老人家高兴。 这本自传是黄准老师对自己岁月之河记忆的拾掇缀合。她告诉我,每写一段经历时,就像放电影一样,让这些情景在自己的脑子里再回放一次,重新再去品尝一次当时的那种酸甜苦辣。80年的历程对于个体生命来说不能不谓之漫长,这是一件很大的“衣服”,再努力的缀合也难免漏针漏线。而当记忆的漏洞一旦被她突然想起而加以补缀的时候,这是她最高兴的事。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我将她写出的内容刚加工好,她的补充内容又来了,或是在已整理好的稿件上又增加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或是又粘贴了许多写满字的巴掌大、手指宽的纸条。对此,她总以为又给我增添了麻烦,会在高兴之中夹着歉意。而我呢,其实心中有的是——种满足,一种因老人的高兴而来的满足。诸如此类,我想这就是我们的合作让她觉得什么都能想到一块去的原因吧。 黄准老师12岁奔赴延安,在鲁艺学习艺术,是我国第一位加入电影音乐创作队伍的女作曲家,并创造了新中国电影史上许多个“第一”;即便已是耄耋之年,仍以“向前进,向前进”的姿态书写着人生的精彩。当年从鲁艺走出的艺术家健在的已经不多,对于这样“国宝”级的艺术家,能为她尽一点“孝道”,是我的荣幸! 张治远 201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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