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天津,张爱玲印象中的第一个家 1922年,张爱玲两岁时,父亲张廷重托亲戚推荐,在天津津浦铁路局谋得一个英文秘书的职位,从此开始了在这座北方城市全新的生活。虽然张爱玲出生在上海,但成年后的她对那里没有任何原初印象,她关于家的记忆最早来自天津。 张家人搬到了天津英租界的一座宅院,当时,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也已经一岁了。同去天津的,还有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 夏天的日子显得格外地轻松,一到中午,张爱玲就会到后院里。她穿着白底小红桃短纱衫、大红裤子,搬上小板凳放在阴凉的院中坐着,喝着满满一小碗去暑的淡绿色的六一散,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谜语书。 每天早上,张爱玲都要被老女仆抱到母亲的铜床上去,小小的她趴在方格子的青棉被上,跟着睡眼惺忪的母亲背诵唐诗,与母亲逗乐一番。下午则是认字的时间,认得两个字就可以吃到两块绿豆糕作为奖励。多年后,张爱玲仍记得天津的庭院里有个大秋千架,一个高大的被她唤作“疤丫丫”的丫环经常陪她荡秋千,一荡就是大半天。 院里天井一角架着个青石砧,有个粗通文墨但胸有大志的男佣人,常用毛笔蘸水在那上面练习写字。这男佣人瘦小清秀,还常常讲《三国演义》给张爱玲听。张爱玲很喜欢他,也替他取了一个匪夷所思但很可爱的名字叫“毛物”。毛物有两个弟弟,自然就依着叫“二毛物”“三毛物”,于是毛物的妻子也就成了“毛物新娘子”,被简称为“毛娘”。毛娘倒是颇有姿色,有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红扑扑的鹅蛋脸,也经常给张爱玲讲孟丽君女扮男装中状元的故事。当然毛娘的机灵有时显得很工于心计,后来“疤丫丫”嫁给三毛物,就吃尽了她的苦头。再后来,毛物一家人都离开了张府,自己开起了杂货铺子,女佣们还经常带张爱玲姐弟去照顾他们的生意。 幼时的张爱玲生活里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跟保姆斗法,特别是跟弟弟的保姆张干斗法。每次唇齿之战,张干看着这个决不饶人的“小大人”,总是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有一次,张干被气坏了,恶狠狠地对小张爱玲说:“你这个脾气只好住独家村了!希望你将来嫁得远远的————弟弟也不要你回来!” 张干似乎能从抓筷子的手指所处位置预测她将来的命运,并且一脸严肃地说:“筷子抓得近,嫁得远。”小张爱玲听了便急了,连忙将手指移到筷子上端,慌张地问道:“那抓得远呢?”张干一脸得意地说:“抓得远当然嫁得更远了。”顿时,张爱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爱玲从小就有一种奇异的自尊心。有一次,张干买了个柿子回来,因为太生了,就把它放在抽屉里捂熟。张爱玲记在了心上,隔两天就打开抽屉看看柿子到底熟没熟。那时,柿子显得透红,张爱玲却疑心保姆是忘了拿出来分给姐弟俩吃。但她还在跟张干处于“冷战”时期,尽管很想吃,也不主动提醒张干拿出那透红的柿子。 再后来,可想而知,等张干想起来抽屉里的柿子,打开一瞧,早已都烂成了一泡水。成年后的张爱玲仍然记得这个生活中的小细节,懊恼不已。无论如何,这种旁人难以理解的自尊心,在以后的日子里伴随着张爱玲走完了她传奇的一生,她极少“送”人情,更加极不愿意“欠”他人人情。 与姐姐张爱玲相比,弟弟张子静倒显得单纯得多。他的乳名叫小魁,大眼睛,长睫毛,皮肤雪白,长得很漂亮。又由于是男孩,在家族中深得长辈喜欢。有一次,家里有人谈起一个女人真漂亮,张子静在一旁天真地问:“有我好看吗?”家中的大人们听后纷纷大笑起来。 童年的张子静除了有一副漂亮的长相外,其他什么都不行,还显得很没志气。这一点,张爱玲在其后的散文中多有感慨。那时张子静多病,吃东西都受节制,而他却非常馋嘴,即使看见人嘴动,也非让别人张开嘴看看有什么东西。生病了,他哭着要吃松子糖。大人在糖里加了黄连汁,喂他吃,想让他断了念想。张子静大哭起来,把一只小拳头塞到嘴里,仍然要吃。于是大人又在拳头上涂了黄连汁,张子静吮吸着拳头,哭得更厉害了。 在天津,张家也有不少亲戚,被张爱玲唤作二大爷的这位张人骏,是清朝的最后一任两江总督,从辈分上看,是张爱玲祖父张佩纶的堂侄。女佣人经常带着她到张人骏家中串门。每次张爱玲都要先被带到一个光亮的小房子里,一个高大的老人坐在房中的藤椅上,拿着线装书默默地看着。 小张爱玲脆脆地叫一声“二大爷”,张人骏总会习惯性地问一句:“认了多少字?”这时候,张人骏便会让张爱玲背诗,她就很愉快地背诵从母亲那里学来的一知半解的唐诗。而每次背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时候,张老爷子总会黯然流泪。而那时的小张爱玲并不知道,老人的眼泪为何而流,直到后来才慢慢了解。 张人骏的孙女,比张爱玲要大十几岁,长相清秀,戴着厚眼镜,张爱玲叫她妞大侄侄,两人经常在一起玩。后来,妞大侄侄嫁给了一个患有肺病的穷亲戚,生下的孩子也患有肺病,生活很不顺利。P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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