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该以什么身份见司令官呢?”李玉琴颇感迷惑,既是礼节性拜访,就应在册封后明确了身份再来。 “你虽未册封,已是我的人。按君臣之分,你不必给梅津行礼,他们若向你行礼,你可还礼,还礼也不要鞠躬九十度。” “那就还学生礼!”她把在学校给老师行礼的动作又比画一下。 “稍微弯弯腰就行,仪态要大大方方。”溥仪当然不会同意李玉琴行学生礼,“贵人”怎能等同于学生呢?李玉琴随即按指点演习一遍,溥仪满意地露出了笑容:“挺好,挺好,就这样!”接着李玉琴又梳洗打扮一番,戴上戒指、项链等首饰,挑件紫红色金丝绒旗袍,找出一双半高跟黑皮鞋,都穿上了。溥仪看看挺满意,说她像个洋学生。看李玉琴的神气也许还像学生,看服装打扮已经是小姐了。 上午十时整,奏事官报告说梅津已到,溥仪传旨在前廊子便见室接见,随后带李玉琴下了楼。见面后,溥仪把她介绍给梅津司令官,梅津只微微一点头,李玉琴不知这是日本军人的一种行礼方式,就没还礼。梅津的外貌挺和善,嘴角挂着微笑。吉冈也已没有一个月前那副凶相了,他也许会觉得奇怪:眼前这位雍容华贵、仪态端庄的小姐就是他搜罗来的那个贫穷的小姑娘吗? 会见的时间很短,梅津只随便问了问,李玉琴也就三言两语回答了事,随后由张妈陪着上楼回房去了。半小时后溥仪结束与梅津的谈话,又来到李玉琴的房间,对她在会见中的稳重颇为满意,并说梅津也认为“这个女孩子很不错”。 李玉琴终于越过了这当“贵人”的最后关口!原来这次简单的会见并不简单,梅津要替他的“皇上”对这次婚姻拍板!若干年后回忆此事时,溥仪气愤地写道:“尽管李玉琴是由吉冈直接介绍的,还是要先在所谓‘正式手续’上,经过梅津美治郎的点头,并和梅津见了一面之后,我才和她结了婚。” 梅津批准了,溥仪才把定情之物赏给李玉琴,那是一只高不足三寸、宽也不足三寸的黑漆首饰盒,是质地很好的日本漆器。它的盖儿比底儿略小,呈淡黄色,绘着一对彩色鸳鸯。盒内由红色撒金纸裱糊,还铺着十块花边丝手绢,上置六件首饰。溥仪讲究吉祥如意,取六六大顺之意。这六件首饰分别为一只钻石戒指、一只祖母绿戒指、两副耳环、一串珍珠项链和一只手镯。 溥仪把首饰盒子交给李玉琴时,表情郑重,略带微笑。他说:“这盒子为什么要绘鸳鸯呢?因为鸳鸯是忠于爱情的飞禽,它们总是比翼齐飞,形影不离,交颈而眠,雌鸟死了雄鸟也会不吃不喝地殉情而死……”他拉过李玉琴的手讲得很动感情:“愿我们的爱情能像鸳鸯一样永远相伴,永不分离!”这一番动人的鸳鸯谈话深深打动了少女纯真的心灵。接着,溥仪又兴致勃勃地把鸳鸯盒里的首饰一件件指给李玉琴看,他说,钻石、白金、翡翠价值高昂,镶嵌在项链上的珠子和宝石都是最好的,手镯和耳环也属珍品、上品。他还学着在天主教堂举行婚礼的欧洲人的方式,在李玉琴手指上戴了一只钻石戒指。 李玉琴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许多珍宝,更不了解其价值。在她看来,首饰再贵重,也改变不了穷苦娘家的面貌。然而,这些作为溥仪的一份情意,她是不能不接受的。她的心情很矛盾,既感受到少女将要迈向新生活的幸福,又察觉到已罩在头顶的“二十一条”的阴影,甜美与苦涩交织在一起,她相信这是前世注定的命运,只有逆来顺受了。 “册封”典礼在五月下旬举行,天高气爽,风和日丽,同德殿前和缉熙楼西两处花园里群芳争艳,满园飘香,宫内一时间呈现出喜气洋洋的欢乐景象。按祖制,皇帝册封妃嫔要有专门的司仪赞礼官主持典礼,到“满洲国”后期已找不到专业人员,溥仪就指定二格格担任。册封谭玉龄时,二格格总算见过场面,对宫中规矩礼节又十分熟悉,便承担下来。 “吉日”一大早,二格格就过来帮助李玉琴梳妆打扮。前些天溥仪派人来量体,给李玉琴裁制了许多新衣,其中有一件金黄色的丝绒旗袍最好看,是溥仪特赏的,二格格让她就穿这件。宫里重视黄色,皇帝用明黄即正黄色,其他人则按地位高下使用深黄或浅黄的衣料制装。李玉琴刚打开首饰盒,恰好溥仪走进来,给她挑了一块“祖母绿”翡翠,又找出一只白色钻戒,给她戴在手上,她喜欢鲜艳的,遂又找来一只红宝石戒指戴上。这红、绿、白三色首饰戴在一起特别协调。二格格还帮她挑了一副带坠儿的耳环、一串耀眼的珍珠项链和一块用钻石镶嵌表链的瑞士坤表,一一装扮在这个不久前还是穷孩子的女孩身上。 那天,同德殿和缉熙楼的许多房间都布置一新,连摆在客人面前的塔形果盘上也插着红绒的“喜庆”字样。出入宫廷的女眷们一个个花枝招展,头上插花,胸前戴花。女用人穿上了紫缎子花坎肩,胸前都有朵小红花。惟独没有娘家人出席婚礼,令李玉琴有羞辱之感。P42-44 李玉琴女士是我国历史上最后一个亲历过宫妃生活的女性。她的一生波折大,坎坷多,大起大落,富有传奇色彩。她从“宫廷贵人”到政协委员的经历,是一部难得的教材,会给我们带来多层次的启示和关于人生的丰富思考。 李玉琴的少年时代是在贫穷中度过的。偶然的机遇使她平步青云,踏人富丽堂皇的宫殿。当她懂得了呼风唤雨、颐指气使,并学会了惩罚下人以后,却平地惊雷,把她从金碧辉煌的殿堂一下子摔到荒凉的山沟里。其后,她寄身于皇族之家,屈辱地打发寂寞的守节时光。越过凄苦而漫长的十年,她终于盼得夫妻重聚,却只能在牢笼里挥泪聚首!无形的政治压力很快就迫使她离开久别重逢的丈夫,这给她平添了一段不幸的离婚经历!然她终于重新建立了平凡的家庭,获得了做妻子和母亲的可贵权利。然而,她毕竟无法超越浩劫中扭曲的年代。只在步入晚年时,她才赢得了安定、团聚和幸福。 在这部完全依据可靠的资料而撰写的传记中,我力图细腻地描写李玉琴和“皇帝”丈夫曾有过的“神仙眷属”般的夫妻生活,并把她在宫闱之中亲身体验到的凄冷、孤寂和凶残,淋漓尽致地描绘出来。我希望不仅能使读者获得关于后宫生活的感性认识,还能给读者提供一个特殊角度,从这个角度观察“满洲国”小朝廷中的溥仪,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其他场合不可能有的大量现象,它们反映了傀儡皇帝政治上的难堪和生活上的苦闷,并告诉人们,无论地位多高的人,一旦背离祖国,他的处境将是可怜的,他的下场将是可悲的。 宫妃生活结束以后,被溥仪抛弃在山沟里的“福贵人”,又流落到皇族中间,并在这个阶层里为溥仪守节多年,空耗妙龄青春,遍尝人间辛酸苦辣。读者从她这段让人声泪俱下的经历里,可以了解皇家的重重内幕。这个封建家庭竟然充满了腐朽、虚伪和种种人间的丑恶,这都是寻常百姓难以想象的。读者能够看到封建制度的可耻,也能够看到丑陋的社会现象终究被新社会的洪流所荡涤。 李玉琴和溥仪离婚也是戏剧性的,是历史推着他们来到必须分手的一步。然而,拉开告别的幕布,他们仍然两情依依,难舍难离。没有喋喋不休的争吵,没有讨价还价的财产分割,彼此的痛苦并不来自对方,不能自抑,不可言喻。几年之后,他们终于又成了文史资料战线上的同志和战友。 在新生活的道路上,李玉琴为取得工作岗位而长期奔波,后来恋爱,再婚,当上母亲,执着地追求一个普通女人应有的幸福。她为此还必须与“皇娘”的阴影顽强拼搏,最终导致“文革”期间“皇娘造翻”的一幕。李玉琴与溥仪因“政略婚姻”而结为夫妇,又因扭曲的政治而绝情反目,这是一段已经逝去的完整、真实而深刻的感情纠葛的历史。 后来,作为曾与溥仪共度宫中生活的惟一健在者,李玉琴又亲眼看到了溥仪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的变化,这无疑赋予了她在溥仪改造问题上特殊的发言权。客观记述她在这一期间的所见、所闻、所感,显然是有价值的。 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部传记,是我利用多年从事溥仪生平研究的条件,对自己所掌握的各种档案文献资料,从溥仪日记中发掘出第一手资料,李玉琴提供的口头、书面及图片资料,还有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以来中外报刊资料,以及《震撼世界的奇迹》(抚顺市政协文史委员会编)、《爱新觉罗·毓赡回忆录》(爱新觉罗·毓蟾著)、《溥杰在抚顺战犯管理所的部分日记》等新披露的书刊资料,重新筛选,加以核对、精炼,执笔撰写而于一九九四年三月写成初稿,二○○六年一月由团结出版社首版发行,反响热烈。今应人民文学出版社之邀,又对全稿有所修订。当这部传记即将再版之际,我谨向李玉琴女士、李淑贤女士以及所有提供过资料的单位和个人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2014年5月12日于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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