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城 白:南方的破败是他们曾祖母辈的事,但是南方人不能接受现实,一直延续到威廉斯那时候。那时整个南方的文化、整个氛围,刚好面临存亡危急的关卡,过不了,过去那种贵族化的礼教也就毁灭掉了。有个电影叫《姐妹情仇》(What ever happened to Baby Jane),完全好莱坞式的,尽把南方扭曲成怪物。一对互有心结的姐妹,结果姐姐想把妹妹撞死,却把自己撞瘫、妹妹吓得精神失常,两个人只好相依为命。一个是生理残障、一个是心理残障,两个人与世隔绝,结果衍生出种种恐怖故事。贝蒂·黛维丝演的那个老妹妹,后来因为一直没有男人而想东山再起,穿起当童星“珍宝贝”时的秀服,载歌载舞,真令人毛骨悚然。还有一部Hush,Hush,Sweet Charlotte(后来去查本地译名,真是绝到不能再绝,就叫“最毒妇人心”!),贝蒂·黛维丝再度演精神病,把整个家弄成一座鬼屋,不知藏污纳垢了多少秘密。小说、戏剧这些东西,都在讲南方人变成怪物。因为南方败掉了,很多南方人心里不能接受,扭曲不正常,就衍生出各种方式;那些故事到北方都不能成立。 符:这些故事本来流通有限,但借由这些好莱坞女星,不断散布,传送到全世界。像贝蒂·黛维丝从《红衫泪痕》《小狐狸》到那两部恐怖片,这样“一脉相传”,竟像连载般的发展传承:她本身得不到满足,濒临疯狂,需要不断地吞噬青春的元气和血液。南方的迟暮美人得不到男人,就不断地衰老下去,因为得不到满足,就越来越躁郁。 白:这也很奇怪,这些剧作家也好小说家也好,除了福克纳,都用女性来象征南方,很少用男性。南方等同于受凌虐的女性,这种一再追寻Big Dream(不可能实现的幻梦),像史东夫人、像白兰芝,一经现实碰撞,那当然会失望。我想田纳西·威廉斯本身是很寂寞的人,他的主题写来写去,其实可以归结到“寂寞”上头。从孤寂到疯狂,他写作,常常都是在疯狂的边缘。 符:提到疯狂,我想到另一个“怪物”。当《夏日痴魂》凯瑟琳·赫本出场时,她坐着升降梯徐徐下降,发饰像火鸡,脸上堆着假笑————她就是个曹七巧嘛!她已经蒙蔽良知,为了遮掩儿子不名誉地横死(因同性情欲求欢),硬要把正常的媳妇葬送进疯人院去。蒙哥马利·克利夫饰的医生一步步揭露真相,在那鬼气森森的园林,揭露那场隐喻畸恋的悲剧。 白:我想这也是剧本和电影的扭曲。那里面同性恋是个catalyst(触媒),它是渐层着,描述文明与野蛮仅是一线之隔。当然导演以比较寓言化的方式来处理,凯瑟琳·赫本因此显得很夸张。 符:这些怪物、疯狂的女人,带给杰出女演员竞技的机会。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两位影后————赫本和贝蒂·黛维丝,在这些戏里演尽那种身心俱疲的人生。 白:贝蒂的好处就是那么夸大的女人————从她的眼睛夸大起;但绝的是————你完全接受!凯瑟琳·赫本相较之下是个“人间的”性格演员,她演《长夜漫漫路迢迢》也好,但她不怎么演一个怪物。如果叫她演“珍宝贝”,那可真是太滑稽了! 符:《姐妹情仇》后来又重拍,凡妮莎和琳恩·蕾格烈芙,真的亲姐妹去演,反而很cheap(廉价、粗鄙)。 白:不对不对,贝蒂·黛维丝和琼·克劳馥,那两个厉害女人,好到不能再好! 符:琼·克劳馥的好是你一看,就知道那个姐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所以我拍戏选角,最要紧了!一登场一亮相,观众就知道。该赫本的就归赫本,该费雯·丽的就归费雯·丽。 符:说费雯·丽比凯瑟琳·赫本“高”,就在她演出悲剧中那种多元的矛盾性。这不是说田纳西·威廉斯比较不同情《夏日痴魂》的寡母,而是两个角色其实都是一样的悲剧人生。 霜泪残红 白:费雯·丽这一生也够了!她是人中龙凤,演员中的演员!年轻时可以演娇艳如花的少女,到了美人迟暮的时候,照样发挥威力。整部《欲望号街车》不光是舞台纪录片,费雯·丽让它变成一场巨星秀。大家都想去看她,只要看她就值回票价。田纳西·威廉斯也是运气好,好明星、好导演:伊利卡山、马克维兹、薛尼庐梅,荷西昆特洛这些导演,都是好到不能再好。 符:可是在这一群杰出的竞技者当中,最顶尖的还是费雯·丽的白兰芝、史东夫人;她演出那种为尊严奋战、却在不断降格以求当中扑灭的悲剧,成为真正“萝丝”的化身。田纳西·威廉斯对萝丝是怜惜的;这种令人怜惜的优雅脆弱,只有费雯·丽能表现出来。 白:如果说他这一生真正纯洁地爱过一个人,我想就是他姐姐。他们全家,手足两个,相濡以沫,那种相知相惜的感情是很深的。他姐姐遭受如此不幸,让他特别痛心,所以他描写“那个”世界,载浮载沉、纤细善意,特别了解,甚至自己也有这种倾向。她的姐姐是个特别慈善、好心地的人。后来他脾气变怪了,搞得众叛亲离,朋友都吃不消,事业也不得意,形成恶性循环,什么人都得罪了,但对姐姐的爱始终如一————当然他姐姐也不管这种事情就是了。他对姐姐也真是好,经常带她出去。 P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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